“我知道了,”不等趙季幻再說話,嚴冬盡便開口跟睿王允諾道:“趙侍衛長以後跟著我。”


    “多謝你了,”睿王跟嚴冬盡道謝。


    睿王的脖頸這時泛了黑色,嚴冬盡不忍心再看,將目光挪開,嘴裏道:“這有什麽好謝的?王爺您太客氣了。”


    睿王吐一口氣,手試探著往莫良緣這裏伸了伸。


    一聲春雷在天邊炸開,整個達摩正殿都震動了幾下,左邊的一扇木窗直接被震落,重重地砸在窗下的方石上。風雨灌入,將殿中的油燈悉數吹滅。


    莫良緣握住睿王的手,緊緊地攥住。


    睿王幽幽地一歎。


    過了半晌,嚴冬盡抬手試睿王的鼻息,隨後嚴小將軍手一抖,抬頭就看向了莫良緣。


    莫良緣低頭看被自己攥在手裏的,睿王的手,這隻手這會兒軟和著,可她若是鬆開,這隻骨結分明的手怕就是要僵冷了。


    趙季幻小聲喊:“王爺?”


    嚴冬盡慢慢地將睿王放平,說了句:“王爺去了。”


    趙季幻刹時間便淚流了滿麵,目光顯很空洞,殿外這時不斷有春雷轟鳴,趙季幻猛地迴了魂,拿了自己的佩刀就往脖頸上抹。活著時,他護不住他家王爺,那他得陪著他家王爺去走黃泉路啊!


    嚴冬盡手急眼快,一掌打在趙季幻拿刀的手上,將趙季幻手中的刀打落在地上,“你這是要做什麽?”嚴冬盡厲聲道:“剛答應過王爺的事,你忘了?還有,你不為王爺報仇了?秦王李祈還活著呢,你想看見那王八蛋踩著王爺的屍骨君臨天下嗎?”


    嚴小將軍連著幾個質問,將趙侍衛長問得癱坐在地上,嘴唇顫抖著,最終出口的聲音是哭聲。


    “去,”嚴冬盡看一眼睿王,跟趙季幻說:“給王爺找套新衣來。”


    趙季幻看一眼自家王爺身上穿著的僧衣,抹一把眼淚,起身要走。


    莫良緣這時終於說話道:“這廟裏隻有僧衣,上哪兒去給王爺找一套,找一套衣服去?”


    她太沒用,是不是?她現在連給睿王找一套體麵一點的衣服,她都辦不到啊!


    趙季幻僵站在當場。


    油燈熄滅,大殿裏這會兒隻有柴火堆的這點光亮,莫良緣大哭起來,哭聲絕望,睿王是她兩世的故人,誰曾想,她盡了力,睿王卻是這樣一個結局!


    嚴冬盡跟趙季幻說:“帶人迴香州城,那城現在又是我們的了,你去給王爺拿套衣服來,還有,還有棺木,你揀最好的買。”


    趙季幻應一聲是。


    “我們就等在這裏,你快去快迴,”嚴冬盡說。


    趙季幻抹一把淚,轉身跑走了。


    嚴冬盡將莫良緣攬到了懷裏,看看莫良緣還攥著睿王的手,說:“趙季幻迴城裏去拿衣服了,別哭了,有衣服的。”


    “我不知道他中了毒,”莫良緣說。


    “大夫都看不出來的事,你怎麽能知道?”嚴冬盡說,顯然在進殿之前,他已經跟老大夫問過話了。


    “他忍著不告訴我,”莫良緣又說。


    “告訴你了又能怎樣?”嚴冬盡低聲道:“正打著仗呢,你上哪兒找解藥去?”


    “我怎麽這麽沒用呢?”莫良緣攥著睿王的手哭。


    嚴冬盡這一迴沒再說話,而是下巴在莫良緣的發間蹭了一下,將莫良緣抱得緊了些。


    “我該想到的,”莫良緣哭著說:“他從一開始就不舒服,我卻沒多想,我怎麽就……”


    “良緣,良緣,”嚴冬盡喊莫良緣的名字,連喊了好幾聲,打斷了莫良緣的話,說:“這事是我的錯,我來遲了,你要怪就怪我,你怪我行不行?”


    嚴冬盡已經兩天沒合眼了,他在渡口遇上正找船的陸大公子後,就帶兵直奔香州,莫良緣一行人還在張家村停留過,嚴冬盡卻是路上一刻也沒有停留,莫良緣前腳進香州城,一個時辰都不到的工夫,嚴冬盡也就帶兵到了香州城的東城下。但就是這樣,他還是來遲了一步,他沒能追上由北城出逃的莫良緣,更沒能救下睿王。


    “你要怪我就怪我,”嚴冬盡抱著莫良緣說:“別罵你自己了,我不想聽,你罵我好了。”


    莫良緣不可能罵嚴冬盡,那她就能哭了。


    嚴冬盡抬頭看看與自己麵對麵的達摩老祖像,這尊佛隱在黑暗中,隻兩眼處有光影,這泥塑的眼睛垂眸下望,悲天憫人。嚴冬盡冷笑,所以他一直說這滿天的神佛不是會保佑凡人的,睿王為人比秦王如何?如果人真的頭上三尺就有神靈,那為什麽秦王還活著,在作威作福,睿王卻死在佛前?


    拿了方才被莫良緣丟在地上的巾帕,擠一把水,撣一撣,嚴冬盡替睿王將臉擦了一遍。睿王活著時,莫良緣怎麽也擦不幹淨的嘴角,這一迴也被嚴冬盡擦幹淨了。


    擦幹淨了睿王的臉,嚴冬盡又替睿王將有些亂的頭發,重梳了一下,再看睿王的身上,嚴冬盡扭頭衝殿門外大聲道:“周淨,你帶人去燒些熱水來。”


    站在殿外是可以聽見莫良緣哭的,自家小姐哭成這樣,周淨等人不用問也知道,睿王爺是去了。聽見嚴冬盡喊要燒水,周淨應一聲是,帶著崔南幾個人就往廚房跑了。


    “一會兒我給王爺洗個澡,”嚴冬盡跟莫良緣說:“他們皇家的規矩我們也不知道,那就按我們遼東的規矩來吧。”


    在他們遼東,人隻要不是死在沙場上,屍體無法收殮的,都得是洗個澡,幹幹淨淨的走。


    莫良緣還是在哭,這些事她也幫不了睿王。


    嚴冬盡又陪著莫良緣坐在睿王的屍體前坐了一會兒,等莫良緣的哭聲小了,嚴冬盡才問:“王爺有交待他的後事嗎?”


    莫良緣沒說話。


    嚴冬盡說:“他要迴京城嗎?”


    莫良緣扭頭看嚴冬盡。


    “他要迴京城,那我們就送他迴京城啊,”嚴冬盡說:“這事我們能替他做到。”


    一滴淚從莫良緣的下巴滾落到嚴冬盡的手背上,莫良緣說:“王爺說江南是他的埋骨地。”


    “江南嗎?”嚴冬盡看向了窗外,窗外的庭院裏,大雨如注中,落花滿地,風一起,便是飛花漫天,這是他們遼東沒有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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