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震驚四座,連站在最前方的周丞相都忍不住瞪大了眼。


    周旖錦這孩子的性子他早是知道的,看上去溫和,實則心中打定主意的事誰也拗不過。


    從前她嫁給魏景的確是失了考量,可當周旖錦要再次入宮的消息傳入周府,周丞相心中卻沒來由地生出一種同她一樣的堅定和坦然來。


    他心中清楚,魏璿此人決然不同於先帝,他登基這麽久以來,無論從何處看都當得上一位為民請命的明君,周旖錦選擇他,不會再犯從前的錯。


    隻是令他措手不及的是,魏璿竟這樣毫不遮掩地公然認了周旖錦皇後的身份,天子一言九鼎,此言是絕沒有反悔的餘地。


    他們周家,或許要出一個皇後了。


    「敢問皇上,這女子是何許人,家世如何啊?」立刻有人發問。


    魏璿神色平靜,並不作答:「屆時冊封典禮上,你們自會認識。」


    眼看著人們沸沸揚揚的聲音愈發小下去,章侍郎跪在地上,想起薛想容的囑托,心中像是無數螞蟻爬過。


    他腦子一熱,竟徑直道:「立後一事事關社稷,皇上怎可這般耳目閉塞?」


    章侍郎心裏清楚,以自己卑微的身份,若是此番未能奏效,往後的官運也就戛然而止。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章侍郎雙膝顫抖著,說道:「我留著這條命也是無用,不如效仿先人,以死相諫,還望皇上考慮我等諫言!」


    說罷,他便站起身來,朝著不遠處的柱子一個俯衝,便要上演觸柱而亡的死諫戲碼。


    然而令他措手不及的是,上座的魏璿聞言,絲毫不為所動,冷眼一掃,那淩厲逼人的氣勢壓下來,竟令一路的大臣沒有一人敢伸手攔他。


    章侍郎驚愕隻餘,沒收住腳,額頭還是「咚」的一聲磕在了柱子上,力氣不算大,隻是泛起了紅印。


    滿殿內鴉雀無聲,尷尬的氛圍隨著沉默久久蔓延。


    章侍郎又裝腔作勢地撞了幾下,腦海中震蕩不已,一時間簡直如坐針氈,他隻是威脅之言,自然不肯為此事真的獻出性命,而此刻退迴去,未免太過掉麵子。


    「章侍郎擾亂朝堂秩序,即刻起暫停官職,打五十大板。」魏璿的聲音迴響在大殿內,繼而是李祥拉長的腔調。


    「退朝——」


    章侍郎目瞪口呆,官場上向來是牆倒眾人推,當庭與天子對抗,出了這麽大醜,沒人肯為他求饒,眼見著人群從他身邊魚貫而出,而手持粗麻繩的太監徐徐走進來。


    「章侍郎,請吧。」


    魏璿下了朝,龍袍都未換下,轎輦便到了鳳棲宮。


    邁入鳳棲宮門檻的前一刻,魏璿側身對李祥道:「那章侍郎受何人指示,背後何種謀劃,今晚查清呈到朕案上。」


    「奴才遵命。」李祥躬身作揖。


    魏璿一路走到寢殿才尋著周旖錦的身影,她背對著門站在窗前,素手纖纖,修剪著花瓶中的君子蘭,醉人的清香撲鼻而來。


    周旖錦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看著他,問道:「子瑜,好看嗎?」


    魏璿緊繃的神色似乎一瞬間舒緩開,他緩步上前,不知是說她還是說花:「好看。」


    周旖錦抿了下唇,二人靠在軟塌上寒暄了半晌,她才小心問道:「今日朝堂上的事……可是令你為難?」


    章侍郎那一出大戲雖啼笑皆非,可到底令這事被猛然揭開,鳳棲宮裏住了新後的消息不脛而走,轉眼間便散布與前朝後宮。ap.


    魏璿沉默了片刻,唇邊浮現出釋懷的笑意:「無妨,早晚都要說的。」


    「子瑜,」周旖錦眉眼間忽然凝重起來,躊躇片刻,說道:「自賞花


    會迴來以後我便心想,不如我便應了那大理寺卿夫人的話,以她義妹的身份嫁給你。」


    她偏頭望向一邊,繼而道:「若是這樣……朝堂之中,便不會再有那麽多議論之言。」


    魏璿怔了一下,周旖錦那看上去輕鬆自若的語氣裏,卻壓抑著抹不去的哀愁。


    「錦兒,你就是你,不必如此。」魏璿心中油然生出疼愛。


    「可是……」周旖錦仍有些猶豫。


    「如今雖有些早,不過盡快打消那些人不該有的心思,也算是好事一樁。」魏璿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魏璿凝視著周旖錦隱有憂心的眉眼,歎了口氣:「其實不論時間,隻要你身份被人得知,便免不了一場流言蜚語,我不願你漫長的餘生都隱姓埋名伴在我身邊。」


    他頓了頓,又道:「封後的詔書上,我會親手提下周家嫡女的名字。」


    「也罷,」周旖錦睫毛顫動著,聲音中攜了幾分苦澀,低聲道:「我從入宮時心裏便清楚,既是如此選擇了,往後有何艱難,坦然麵對便是。」


    魏璿咽喉發梗,看著周旖錦的眼眸,仍是往日裏柔情似水的模樣,可透過其下,卻能看見堅如磐石的暗礁。


    自古以來,世人總是將朝代的衰敗歸於女子。


    縱使是他先引誘的她,可他身為天子,威嚴不容侵犯,而政客們無處可泄的口誅筆伐,史書上一道道白字黑字,將盡數化做鋒利的劍刃,刀刀割向周旖錦這柔弱之身。


    他深知周旖錦這人骨子裏是揉不碎的清高,而她這樣不染纖塵的人,卻不計後果,懷著滿腔愛意越過荊棘叢生,向他靠近。


    這份愛是上天給他的賞賜,魏璿心道。


    「錦兒,我不會讓你受傷。」


    魏璿鼻尖忽然有些酸,俯身向周旖錦靠近,直到二人的唿吸聲都近在咫尺,憑空糾纏著。


    「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魏璿神色堅定而嚴肅,「我年紀已不小了,我可以護著你。」


    周旖錦眼眶中那懸而未落的淚滴顫抖了一下,順著麵頰緩緩滑落。


    隔著眼中的霧氣,她看見窗外樹影婆娑,日光亮得晃眼。這沉悶的深宮中,不再滿是那庸碌的冗雜和孤寂的壓抑,入目的每一寸,都是無邊春光美景。


    有那麽一瞬間,她心中恍然,眼前之人分明年紀那麽小,卻比她認識的一切男子都更忠誠熱烈,他雖總掩著話語中的情意,卻遮不住身上有勇氣和擔當。


    他從未有過失言,她應當相信他。


    「子瑜,能得你做夫君,是我一生之幸。」周旖錦眸中煥起明亮的光暈,手臂攬過魏璿的腰。


    李祥辦事十分利落,魏璿方用完晚膳,周旖錦去沐浴的功夫,加急的折子便已呈了上來。


    「薛想容?」


    魏璿看著折子上陌生的名字,凝眉沉思了一會兒,聲音沉下去:「薛尚書那人看著謹小慎微的模樣,養的好女兒倒是有些手段。」


    李祥垂手站在一邊,心中戰戰兢兢,猶豫了一會兒道:「探子查到時,她已傳消息入宮了,朝堂上那邊……可能瞞不住。」


    魏璿靜默片刻:「無妨。」


    「你下去,將此事關聯之人全部查出,」他又道,像是想起什麽:「那薛想容既這樣愛散播消息,那便將她與章侍郎的關係公之於眾。」


    李祥低首應了聲「遵命」。


    第二日卯時,柳綠的聲音將周旖錦從沉沉的睡夢中喚醒。


    「娘娘,」柳綠臉色焦急,「方才紀桑來傳話,這鳳棲宮如今主人是您的消息不知為何叫外邊那些人得知了,皇上上朝的轎輦被攔在奉天門禦道上,許多大臣都來請命,鬧得不可開


    交。」


    周旖錦猛然驚醒,愣怔了片刻,掀開身上的薄被坐起身。


    「竟這樣快……」她口中喃喃自語,眸光微沉。


    柳綠心急如焚,服侍周旖錦洗漱更衣的動作都有些手忙腳亂。


    「一會兒從小路過去,」周旖錦低聲吩咐道,低低歎息一聲:「他們若見了我,怕是火上澆油。」


    「是,娘娘。」


    不一會兒,轎輦便已候在門外。


    柳綠疾步走在一邊,惴惴不安道:「那些大臣口中,多半沒什麽好言,娘娘切莫為此生氣。」


    從前宮中相傳周旖錦惡毒跋扈之時,那被有心人刻意引導的謠言簡直不堪入耳,如今出了這等大事,不知那些大臣要怎麽惡語相向。


    「我知道,不必擔心。」周旖錦點點頭,扯起一抹苦笑。


    奉天門前,烏壓壓跪著一群身穿朝服的大臣,各懷心思,將魏璿的轎輦橫路阻攔。


    周旖錦在不遠處的牆根站定,小心地探頭一望,便迅速收迴目光。


    魏璿高坐在鑲滿金銀玉器的龍輦之上,明黃色龍袍在破曉的晨光中熠熠生輝,而其下一群黑影,宛如洶湧的海浪,好像下一秒,便要撲上來將人溺斃其中。


    「皇上,自古以來紅顏禍水不可小覷啊!」


    群臣議論紛紛,滿口激昂之言,不論忠佞,皆苦口婆心勸告。


    「是啊,更何況這淑貴妃……她身為先皇寵妃,仍在守孝期間,怎堪當皇後之職啊?」


    「皇上心意,爾等無權幹預,隻是您若真對她有情,納入後宮為妃未嚐不可,可絕不能立後!」


    「皇上可曾想過,若貿然立後,待淑貴妃身份昭告天下,民間之人該如何想?」


    勸諫的氣氛烘托到鼎盛,大臣們的口中也漸漸沒了把守:「屆時定有人說,皇上仍是質子之時,便與淑貴妃暗通款曲,先皇的死因本就突然,此等流言怎能壓得住?」


    龍輦上,魏璿的嘴唇因極力壓抑而緊繃,麵前無數斥責、質問的聲音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晦暗的網,令他唿吸不暢。


    不知過了多久,狹窄的禦道已被大臣的身影擠的水泄不通,魏璿居高臨下的視線仍是平淡,卻仿佛攜著風暴的暗流緩慢湧動。


    「你們既已知曉此事,那今日,朕便告知爾等。」魏璿凜聲,一字一句道。


    眨眼的功夫,已有翰林呈了筆墨上前,躬身預備擬旨。


    不遠處牆根後,周旖錦的心髒像是被狠狠揪起,在胸膛中狂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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