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字孔嘉,髦士攸宜……”


    “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


    魏璿一言不發地受著她的告誡,眸色深沉,其下似乎翻湧著晦澀的情緒。


    那“興五倫,明五德”的規訓,從周旖錦口中說出來,幾乎殘忍如刀。


    身為天子,分明是九五之尊,坐擁萬裏山河,他自恃唯我獨尊,可那些迂腐綱常卻如同擺不脫的細線,日日夜夜,纏繞束縛著他。


    不過他心裏清楚,自己從來不是守規矩的人。


    好在隻是少頃僵持,二人便各自退散開,眾人出了正殿,魏璿周身轉眼被無數賓客環繞,賀喜聲不絕於耳。


    周旖錦雖不可先行離席,卻有些興味索然,退到人群外沿,與胡懷瀠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微臣給淑貴妃、胡美人請安。”


    忽然,背後傳來一道陌生男子聲音,周旖錦定睛一瞧,是個未曾見過的生麵孔,卻又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


    那男子麵容清雋,穿了一身竹青色長衫,行止儒雅。他臉上生了一雙波光粼粼的桃花眼,抬眼望人時,如同漩渦般令人著迷。


    他身子微側向胡懷瀠,不卑不亢道:“在下林騫,家父少時曾與您父親有些淵源,煩問他身體可好?”


    “原是如此,”胡懷瀠有些訕訕地笑了笑,答道:“勞林將軍記掛,我父親如今身子康健。”


    她並非不知林騫的背景,隻是仔細一想,父親不過是曾在赫赫有名的林將軍手下任過押運糧草的小職,此番攀親,未免有些突兀。


    “本宮認得你,”周旖錦聽了林騫名字,恍然大悟,眸中倒是滑過些許讚賞:“皇上欽點的文武雙科狀元郎,前途無量。”


    隨著前些天秋闈放榜,林騫的鼎鼎大名在民間傳得極廣。


    他出身於武將世家,父兄皆是朝中聲名顯赫的武將,常年在外領兵作戰,而他作為最小的嫡子,更是打小便天賦異稟,科考高中,可謂轟動一時,聲名鵲起。


    聽見周旖錦的誇讚,林騫的目光中添了熱忱,靦腆笑道:“娘娘謬讚了。”


    他恭順地低著頭,心底不由自主升起雀躍來。


    他此番與胡懷瀠驀然答話,甚至這些年日以繼夜的努力,不過是為了能在周旖錦麵前露個麵,得她一個正眼相看。


    數年未見,她清冷出塵的氣質仍未有變,在人群中獨一份兒的耀眼,甚至細觀眉眼,比從前還要更昳麗許多。


    從前他年紀尚小,比不得身為皇子的魏景,可如今時過境遷,他捫心自問,當是配得上她的。


    隻可惜,前些天懇求母親到周府議親,卻無功而返,而如今,周旖錦看上去也並無興致與他多談,懨懨地站在一邊,他也隻能無奈告退。


    寒風凜冽,周旖錦的鼻尖被冷得發紅。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忽然感覺人群中一道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自己身上,抬眸望去,那一抹玄冕衣角已消失在了人群中。


    “站了這樣久,腿酸得很。”周旖錦收迴目光,拉起胡懷瀠的手,“我們迴去吧。”


    然而還未上轎子,便看見不遠處走來一個小太監,像是在禦前服侍的,站定在她二人跟前。


    “淑貴妃留步,”那太監湊上前,壓低聲音道:“皇上請見。”


    聽聞此言,周旖錦心中“咯噔”一響,偏頭和胡懷瀠對視了一下,二人神色各異。


    “你先在此候著,本宮去去就來。”周旖錦安慰地拍了拍胡懷瀠的手,隨那太監往裏去了。


    左右是在太廟這清淨之地,魏璿再不識規矩,也不會真對她做出什麽來。


    太監引著周旖錦,一路往人煙稀少、形貌相似的配殿裏去,兩側皆是蒼勁古拙的鬆柏,森嚴肅穆,可空氣裏隱約泛起熟悉的冷冽清香,卻令人心旌搖曳。


    太監在殿外輕叩了兩聲,便知趣退下了。周旖錦順著門框的縫隙推了一下,舉步邁過門檻。


    殿內光線昏暗,供奉著曆代的有功皇族牌位,隻有一縷陽光窗欞照射下來,打在男子高大的身影上,玄色衣衫閃爍著金光,勾勒出了他修長的身形和窄瘦的腰身。


    “娘娘,好久不見。”魏璿轉迴身。


    他雙手負在身後,踱步上前,臉上掛著淺淡的笑,“娘娘如今愈是容光煥發了。”


    周旖錦睫毛撲閃,一時不敢直視他的眼眸,寒暄道:“皇上也長大了。”


    話音一落,卻聽見魏璿低低地笑了一聲。


    “朕是長大了,”他腳步一點一點逼近,最後在她身前不到一尺的距離才停下,緩緩底下頭來,高大的陰影幾乎將她整個人全然籠罩住。


    魏璿的聲音似乎懷著隱約的慍怒,刻意刺她道:“朕長大了,便該娶妻了。”


    周旖錦微微咬著唇,腦海中猛然迴想起外邊花團錦簇、各懷心思的年輕姑娘們,好容易扯出的一抹笑意也變得搖搖欲墜。


    “……恭喜皇上。”她強壓下心底細微的苦澀,抬眼直視著魏璿深黑的眸子。


    魏璿被周旖錦這話梗住,沉鬱了好一會兒。


    她當真是一點都不在乎他嗎?


    魏璿怔目看著周旖錦波瀾不驚的眼神,手指緊握成拳,心底那股暴烈的火幾乎抑製不住。


    她心裏,是不是還企盼著,他早日娶了妻子,與她劃清界限,從此再不會糾纏於她,她便能同那林家、王家的公子肆意議親,逍遙自在?


    良久,魏璿的聲音略有些顫抖,語氣裏幾乎帶著殘忍,問她道:“娘娘近日,想必過得很好吧。”


    魏璿渾身的氣焰太衝,幾乎盛氣淩人,而那話語裏挖苦的意味,幾乎壓得周旖錦喘不過氣來。


    “是,”周旖錦仰頭望著魏璿,心中也忽的騰升出氣惱來,不知是對他還是對自己。


    她眼神堅定,毫不避諱地直視著他,坦言道:“本宮過得好極了。”


    話語落下的一瞬,殿內的空氣似乎驟然冷了幾分,一股無形的硝煙味蔓延在四周,細細聞嗅,似乎能品到苦澀。


    魏璿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側過頭去,沉重而紊亂的唿吸迴蕩在耳邊,似乎極力壓抑著,忍受著某種巨大的痛苦。


    “周旖錦。”


    魏璿似乎下定了決心,頭一次這樣直唿她的名字。


    他緩步走上前,二人之間的空隙被劇烈壓縮,周旖錦忍不住踉蹌著往後退了半步,腰間卻驟然被魏璿的手臂製住,動彈不得。


    房間內唯一的光線被他的身影遮擋,入目滿是昏暗,她背後是一排排被整齊供奉著的牌位,退無可退,便像是被他虛虛地攏在了懷裏。


    “娘娘,是你先招惹朕的。”魏璿沉冷幽深的雙眸凝視著她,隨著距離的逐漸逼近,如同平靜水麵上被忽然投入一顆石子,激起無數漣漪。


    他聲音有些暗啞,強勢又落寞:“這輩子,別想著朕會放過你。”


    “可皇上——”周旖錦蹙著眉,方要開口,唇瓣卻忽然被他覆蓋住,將要說出口的話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消失在空中。


    魏璿的動作顯然是懷著怒氣,這樣毫不憐憫的吻,令她的思緒浮浮沉沉,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吻她的那個夜晚。


    鼻尖猛然一酸,周旖錦濃密的睫毛顫動著,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她心裏清楚,自己愛他,也渴望著他的愛,但越是如此,那份如山一般沉重壓在人心上的痛苦便愈發明晰。


    她不願與其他人分享他的愛,畏懼這種選擇所要麵對的一切,甚至哪怕細微的妥協,都能輕而易舉地揭開她往日血淋淋的創傷,似乎從前極力掙紮想要擺脫的一切,都是徒勞一場。


    可是她愛魏璿。


    周旖錦垂在身側的手臂輕輕動了動,隨後顫抖著環上了魏璿的腰間,她脖子仰得發酸,卻依舊輕柔的試探著,迴應他的吻。


    這微小的動作像是燎原的烈火,令魏璿顱內的神經“嗡”的一響。


    他再也顧不了那麽多,手臂繞過周旖錦纖細的脖頸,修長而熾熱的手指承托著她的頭往自己的方向壓,疾風驟雨般奪取著她唇間的清甜。


    不知過了多久,二人的纏綿似乎撞到了背後的貢桌,“砰”的一聲悶響,將他們的思緒驟然拉迴現實中。


    周旖錦驚魂未定地看著魏璿,她眼眶盛著欲滴的淚,白皙的臉頰遍布紅暈,那迷人的唇瓣也帶了晶瑩的殷紅,像是初綻的櫻花被人摩挲著蹂躪過。


    魏璿周身的氣息平靜了許多,他低下身,想要撿起那摔落在她腳邊的牌位,可撿起來的一瞬,卻還是看清了其上的名字——張氏之女,那是他姨母的牌位。


    霎時間,魏璿的眼眸中浮現出無措。


    他站起身環視四周,東偏殿供奉的皆是皇族牌位,而這一間,恰好便是他母家之人所安置之處。


    魏璿深吸一口氣,眸色晦暗,緩緩將手中的牌位擺迴原來的位置。


    案台上,層層疊疊的牌位安靜又肅穆,像是無數雙眼睛凝視著其中渺小的二人,他後頭兩步,莫名從那目光中察覺出鞭笞的意味來,嗬斥著他不肖的行徑,一道道刺痛著他的心。


    “皇上,”魏璿的思緒被周旖錦的聲音打斷,她神色平靜下來,輕聲問他道:“你喚本宮來此,所謂何事?”


    魏璿愣了一下,“朕有東西交給娘娘。”


    他轉過身走了幾步,拿起放在一邊桌上的錦盒,鄭重捧在手中。


    他躊躇了片刻,臉色似乎有些羞赧,打開那錦盒時,那一縷從窗欞縫隙間灑落的金燦燦的陽光恰好照在其中,奪目的光彩瞬間灑滿整個殿內,晃得人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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