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魏璿離開的悄無聲息。


    周旖錦起來時,頤和軒已收拾妥當,柳綠已將那些服侍的一眾下人安排的各得其所,周旖錦用完早膳,便站在院子裏,朝那空空如也的一排宮室看過去。


    入目是被風吹得簌簌作響的竹林,再遠處,是一片高大的水杉林,直矗雲天。


    「娘娘,殿下怕擾了您休息,隻留下此字條。」柳綠將一封信件遞上來。


    魏璿走的匆忙,隻留下寥寥幾筆,依舊是清雋有力的字跡,直言若情況有變,周旖錦可寫信與他聯絡。


    幾行字周旖錦看了好幾遍,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將信疊上,走迴房內,輕輕放在案幾邊的抽屜內。


    「質子殿下走了,這鳳棲宮倒顯得有些冷清。」她獨坐在案前,好一會兒,訥訥地說了一句。


    柳綠順著她的目光,望著頤和軒的方向,以為周旖錦擔憂魏璿迴玥國後的安危,輕輕歎了口氣,勸慰道:「有周丞相護著,質子殿下一定會平安的。」


    過了許久,周旖錦才悶悶地點了點頭。


    鳳棲宮似乎什麽都沒變,又恢複了冷冷清清的日子,周旖錦方安葬了六皇子,又著手準備起白若煙的喪事。


    如今魏景身子如此,自顧不暇,後宮倒是異樣的安靜下來,胡懷瀠得了清閑,安靜地跟在周旖錦身邊,替她整理清點送葬之物。


    蓋棺時周旖錦站在前方,看見裏麵白若煙慘白的一張臉。她還是十分年輕,安詳閉著眼,與她平日裏囂張的模樣十分不同,倒顯出幾分寧靜。


    白若煙生前得罪的人許多,真心的朋友卻少,甚至貼身侍女雪蘭走前,將她私藏的許多珍貴物品都洗劫一空,裝了好大一個包裹送出宮去,滿臉是喜氣洋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跟的主子雞犬升天,而非葬於黃土之中。


    魏景不來,這儀式也顯得十分潦草,不一會兒各妃嬪便散了,到了最後,隻有五皇子站在角落裏,臉上神色冰冷。


    暮色四合,他沉默著望著被遠遠抬走的棺材,怔了許久,才轉身離去。


    胡懷瀠跟在周旖錦身邊,感慨著:「舒昭儀走了,這宮裏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周旖錦點點頭,臉上並無悲傷之色,握緊了她的手。


    「放心,這日子也快過去了。」她眼神堅定,在胡懷瀠耳畔,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音說道,「你若無事,晚上來鳳棲宮用膳可好?」


    胡懷瀠有些驚愕,隨即又笑了起來,輕輕迴握周旖錦的手,眼神中煥發出神采來:「好。」中文網


    二人結伴而行,還未到鳳棲宮門外,便看見柳綠匆匆走來,掏出懷中揣著的信件:「娘娘,玥國那畔有消息了。」


    幾人匆匆步入屋內,拆開信件讀了。


    「殿下迴去不過五日,玥國的皇帝便駕崩……」


    胡懷瀠臉上滿是驚愕之色,似乎聯想到什麽,卻又不敢發問,雙手交疊捏著,不安坐在一邊。


    周旖錦心緒也有些亂,但還是鎮定自若地收好了信件。


    胡懷瀠不曾知道的是,短短五日內,魏璿給她傳來的信件卻已鋪滿了抽屜暗格的底部,無非是詢問她日常作息或是身體狀況的小事,可那一字一句,卻仿佛生了魔力般,如攀緣的藤蔓將她的心髒緩緩纏住。


    她坐在案前,麵前擺了張空白的宣紙,提筆愣了半晌,卻不知該如何落下。


    胡懷瀠看出她的猶豫,自作主張走到她身邊,笑道:「娘娘便寫,願殿下一切順遂,平安如意,如何?」


    許是有了這番慫恿,周旖錦終於沉下心來落下筆,寫了不長不短一封字條,問詢他安寧,綁在信鴿腳上傳了去。


    「娘娘與質子殿下情誼真是十


    分深厚。」胡懷瀠看著她,心中有些欣慰,感慨道。


    不知為何,麵前周旖錦的臉頰似乎有些泛紅。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頰邊浮起淺淺的酒窩,輕推她道:「時候不早了,陪本宮用晚膳去。」


    第二日晚,玥國易主的消息便傳進了養心殿。


    魏景半倚在床邊,翻完了小福子遞上來的折子,滿眼是不可置信,可過了一會兒,又仿佛意料之中般,自嘲地笑了起來。


    「那質子在齊國裝了這些年,可不容易。」他抬起手,朱筆一揮批了,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


    小福子將那奏折捧下去,魏景皺著眉,不經意似的問道:「他登基即位,與齊國的交往之策,可曾有變?」


    「並未有變。」小福子亦是十分驚訝,悶聲答道。


    他怎麽也未想到,那曾經受了折辱也毫無還手之力的質子,隻是假意蟄伏,迴去不過幾日,玥國便倏地變了天,其手段與野心,實在是令人感歎且畏懼。


    正說著,門邊卻傳開叩響聲,咚咚的幾聲,卻令魏景渾身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他養病最是需要清淨,若非緊急軍情,絕不會擾他安寧。


    「皇上,邊關來報。」進門來是一個武將,口中還驚魂未定地喘著氣,將一個束著紅色雞毛、八百裏加急的信件遞到魏景跟前。


    「西域八萬大軍在邊境駐紮……」魏景目不轉睛地讀著信件上短小精悍的內容,胸口憋著一口悶氣,雙目幾乎要迸發出火光。


    他深吸了一口氣,借著讀下去:「支巴頓頓領兵親征,圍剿兩座城池,按兵不動……十日之內,賠償四千萬兩白銀充作軍費,方可退兵。」


    魏景沉默了許久,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悶哼了一聲,小福子連忙跑上前去,用幹淨的帕子接住他口中遏製不住湧出的血液。


    「不可理喻!」魏景勃然大怒,唇邊的血跡還未幹涸,怒罵道:「那質子表麵上不動聲色,才走了幾日,便勾結西域,兵壓齊國,實在是狼子野心!」


    說罷,他又猛烈咳嗽起來,頭用力搖了搖,「如今連年征戰,兵力國庫還能剩下多少,如今若答應了此事,今後齊國豈不是粘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魏景大喘著氣,心中憤懣不已。


    他自認為待魏璿不薄,當時他被玥國丟棄至此,是齊國接納了他,給他庇身之所——


    而那質子不知迴報也就罷了,甚至藏不住狼子野心,從他為周家說話的一刻起,他其實早起了疑心,若非如今日落西山的身子和立儲一事令他自顧不暇,他絕不可讓魏璿這樣容易迴玥國去,造成如今這樣狼狽的局麵。


    一切的一切,到底是陰差陽錯。


    「傳朕旨意,命驃騎大將軍即刻點兵出征,不惜一切代價,定要擊敗敵軍!」


    小福子聽得臉都嚇白了,連連答應,退出門外。


    然而不過短短四日,齊國派出的先鋒與西域大軍在邊境交戰了幾迴,便不敵潰敗,驃騎大將軍雖勇猛萬分,奈何兵力懸殊,身中數箭摔下馬,無奈退兵,將一座城池拱手相讓。


    而西域大軍取勝,愈發氣勢激昂,放話隻餘五日寬限,再不上繳銀兩,便屠平三座城池,血洗齊國土地。


    萬壽宮內,太後得知大將軍戰敗的消息,倏地病倒在床前,金碧輝煌的皇宮仿佛黑雲壓城,凝固的空氣盤旋在半空中。


    劍拔弩張之間,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四日已匆匆流過。


    「太後娘娘,」鄧嬤嬤從外院走來,俯身在太後跟前,低聲道:「永嘉公主來了。」


    太後眉心皺了一下,連眼睛也未睜開,過了好一會兒,永嘉跨過門檻,步履匆匆走進來


    ,一打眼,她便落下淚來,聲音顫抖地跪在床前,喚了句「母後」。


    蘇新柔本是在床邊服侍,見永嘉前來,臉色有一瞬間的尷尬,隨著她的前進往後退避了幾步。


    半晌,太後才有些不耐地睜開眼,看著麵前永嘉關切的眼神,又轉過頭去。


    「哀家病了這幾日,也不見你著急,如今倒是有閑心,來看哀家了。」太後絲毫不領情,不冷不熱說道。


    這幾日,全是蘇新柔在床前侍疾,永嘉隻送了些無關緊要的補品來,見她病情遲遲不愈,才勉為其難親自走一趟,孰輕孰重,太後心中一杆秤明了,因此也並不想給她好臉色瞧。


    永嘉聽了,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隨後看向蘇新柔,說道:「本宮來了,你便不必候在這兒勞累,且下去歇會兒吧,本宮來服侍母後。」


    這話看似關切,實則卻夾槍帶棒,蘇新柔愣了一下,並未與她爭執,朝太後告辭:「母後,阿柔先告退了。」


    蘇新柔關上門,房間內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永嘉隨意扯了幾件京城裏熱鬧的事想逗太後開心,可太後顯然不願與她過多言語,隻三兩句敷衍著,尷尬的氣息蔓延開來。


    好巧不巧,鄧嬤嬤端了煮好的湯藥進來,永嘉見了,忙迎上去,殷勤道:「我來服侍母後喝藥。」


    她自小便是千嬌萬寵長大,服侍人的功夫幾乎沒有,那勺子遞到太後嘴邊,毫不傾斜,直直倒了進去,太後躺著沒有防備,驀然被嗆得咳了兩聲。


    鄧嬤嬤連忙跑來,幫太後擦淨了嘴邊的藥液,太後顯然十分不悅,搖了搖頭,不願永嘉再在跟前:「退下吧,哀家還想清靜清靜。」


    永嘉無奈放下了藥碗,遲疑了片刻,小心翼翼道:「其實今日來……還有一事想求母後答應。」


    「何事?」


    永嘉憋得臉色通紅,好一會兒,才說道:「女兒如今已大了,想求母後給女兒賜一門婚事。」


    太後病中提出此事,永嘉心知此舉不當,可眼見著唯一疼愛她、為她做主的太後身子愈發差,她心中著急又恐懼,不得不借著侍疾,厚著臉皮為自己謀一個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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