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王平的嘴硬,孟獲嗬了一下:


    “趙子龍將軍乃玄德公麾下,去歲千餘騎夜襲數萬,大破之。”


    “張文遠乃曹賊麾下驍將,合肥城下八千破十萬。”


    “你能打得過哪個?”


    王平頓時啞口無言。


    不同於另外兩處關口,連通汝南的最南麵這個關口,是最早有所戰績的。


    甘興霸百騎劫殺曹營膽氣,趙子龍千騎踏營人馬浴血。


    去歲的這場大勝之後,曹軍主動後撤,放棄了義陽和平春。


    當時甘興霸興奮不已,還以為能夠順勢進入汝南,但最終並未出乎趙雲意料,他們從平陽繼續往東就再難前進。


    文聘守北宜春,曹真駐東新息,而在安陽和鄳縣(鄳音同萌)一帶的平闊原野上,遊蕩著的是張遼和他的並州騎,而且是更加難纏的並州精騎。


    迎著朝陽站在義陽城頭,向寵愛不釋手的把玩著這個被稱作是望遠鏡的東西。


    這個東西據說即使是玄德公麾下,也要領一方兵馬的大將才能有,他手中這個還是那甘寧將軍欣賞他,兼之叔父向朗在玄德公麾下勤勤懇懇,故而借給他把玩的。


    迴憶著甘寧將軍的交代,向寵將鏡口略寬的一麵向外,然後閉上左眼,用右眼小心翼翼貼到了窄鏡口上。


    就如此前把玩時所見的一樣,千步外的景色就仿佛在眼前一樣。


    鏡頭當中兩方的騎兵絲毫看不出殺伐之氣,在遼闊的平原上你追我趕,若是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是在賽馬。


    但甘將軍曾告訴過他,騎軍相爭就是如此,催馭胯下戰馬努力尋找對方騎軍陣中的弱點,同時盡量掩蓋或者不讓自己的弱點麵對敵軍。


    而最終隻待稍縱即逝的機會出現,戰事就會在須臾間分出勝負。


    向寵記得甘寧將軍曾略有無奈的說,趙將軍此前與那張遼戰過一次且還勝了,隻可惜當時未能擒了這張遼,反倒被其學去了雙馬鐙。


    每每說起此事,趙將軍就滿是可惜,然後叔父就會安慰趙將軍說當初雖沒能擒了張遼,但能解荊州之危,將張遼驅趕迴豫州,本就是大功一件了。


    向寵覺得叔父說得沒錯,但現在也覺得趙將軍的無奈也很有道理。


    畢竟雙馬鐙他也體會過,身體更穩,武器握的更牢固,而且還更加省力,雖然每一方麵的優勢都不太明顯,但對這等精銳騎兵來說,一點點的差別恐怕就足以分生死了。


    那既然眼下趙將軍的幽州騎和張遼的並州騎幾乎無差,那要如何勝呢?


    向寵捧著望遠鏡又看了一會兒,一直到眼睛泛酸都沒看到兩支騎兵有切切實實交錯過一次,心下頓時覺得今日多半也很難有什麽結果了。


    放下望遠鏡後向寵伸了個懶腰才忽然驚覺:“今日霧氣怎麽還未散盡?”


    如今十月已過半,時節已經是入了秋,早晨起一點薄霧再正常不過,但往往等太陽出來後就會很快被曬盡。


    現在太陽已經升起好一會兒了,怎麽這霧氣……


    騎兵競速相耗的不僅是馬匹的耐力,同樣還有騎手的體力。


    再次領著健兒畫出一個弧線,張遼目光梭巡著趙雲的路線,迫切希望能尋找出其弱點。


    耗的愈久,每每想起副將所領的那一部健兒被巨刀斬的人馬俱碎,張遼想要勝了趙雲的心情也就愈發迫切。


    又是一次撥馬轉向,張遼感覺鼻尖嗅到的味道似乎不太對……抬頭將視線越過趙雲那支令他魂牽夢縈的騎兵,更遠處是本該散去的晨霧……不,那不是霧!


    一瞬間張遼就想起了此前曹仁兵敗之後,戰場上士卒們當中流傳著的關羽麾下鐵騎騰雲駕霧的傳聞。


    於是張遼第一時間,幾乎是靠本能勒馬抬手示意退兵,但還不待他喊出一個字,那支在此地與他競逐好些日的騎軍就舍身撞了上來。


    那就沒得選了,如今顯然已經中計,若是強撤恐怕要被追殺殆盡,當下求生,唯有死戰!


    “並州兒郎!”


    “吼!”


    “戰!戰!戰!”


    良將咆哮宛若雄虎,並州狼騎嘯動殘雲。


    幾乎同時,就在並州兒麵前的這支舍身留人的騎兵也發出相似的咆哮。


    “義之所至!”


    “生死相隨!”


    直教儒將叱吒風雲,幽州義從以死相隨。


    義陽城頭上,向寵屏住了唿吸。


    從身後彌漫過來的有點嗆人的薄霧在鏡頭上舞動,也讓他所見的廝殺多了幾分朦朧感。


    他眼看著那位笑容相當溫和的趙將軍第一個紮入敵陣,而在他身後是顯眼甘將軍,隨後是一個個幽州騎。


    這些幽州騎此前在義陽駐紮過,教過他騎馬,一起笑哈哈的說他是個從軍的好苗子,要不要來趙將軍麾下作袍澤。


    此刻向寵眼睜睜看著這些或許會是他袍澤的兒郎們,一個個用胸膛抵擋對方的槊鋒,然後將手中的長槊釘進對麵的身體。


    向寵甚至有幾分懊悔,當時不顧忌叔父態度,直接答應多好,與這些袍澤同死又有何憾哉?


    同時心中也難免有一份狂暴的焦躁:


    關將軍那能騰雲駕霧的鐵騎呢,快救救袍澤們啊!


    好在,以鐵蹄為鼓槌,以中原土地為鼓麵。


    沉悶的鼓聲響了起來。


    如果說幽州和並州兩支精騎在戰場擊步軍好似利刃快刀。


    那眼前這盔甲上好似彌漫著血色,鐵蹄上還踏著雲霧的鐵騎呢?


    就如金烏之火,如結束長夜的朝陽,天光乍破。


    騎軍造就的防線,血肉和如林槊鋒締造的阻擋,被蠻橫的貫穿出一條路。


    勝負已分,戰鬥結束了。


    果然如甘將軍所說,勝負隻在須臾,隻是這個須臾被用性命填滿,顯得格外漫長了一些。


    張遼喘著粗氣躺在地上,呆呆望著天空,再也不想動彈一下。


    視線中的天空逐漸變得明亮,應當是那個莫名的霧散了,耳朵能聽到戰場上也逐漸安靜下來,伴隨著甲葉摩擦的聲音,一張紅臉遮住了天空。


    “文遠還要躺到何時?”


    “雲長,請斬某以全……”


    話還沒說完,張遼就感覺自己被蠻橫的拉起來,他被迫站了起來。


    也被迫看到了那些目光裏已經失去神采的並州兒郎的屍體,以及遠方那個看起來性命無礙正在打掃戰場的銀甲身影。


    就好似知道他的顧慮一般,關羽緊緊抓著他的雙手,話語一如既往的慢,但也一如既往的讓他安心:


    “文遠,並州漢兒之征,終矣。”


    “亂世將盡,吾兄欲靖北患以安邊陲,文遠何以亡身於此?”


    這兩句話讓張遼心思動了一下,然後就聽關羽繼續說:


    “文遠數戰,皆不惜身,於漢無異於衛霍,如此而死豈不惜哉?然勸降亦有汙文遠名節之嫌。”


    “如今既敗,此戰與文遠就並無幹係,隻需答應為兄在此義陽城休憩數日,待戰事分曉,無論勝負皆不阻你來去,如何?”


    張遼一時心亂如麻,扭頭一眼也掃到了那些已經下馬卸兵尚還存活的並州兒郎,如今戰事結束,他們眼裏浮動著毫不掩飾的對生的渴望。


    於是他重重拜了一揖:


    “雲長於弟,恩重也。”


    “何敢不從?”


    關羽也頓時鬆了一口氣,心說從大哥那兒學的這一招果真還挺好用。


    此處說開了之後,整個戰場上的氣氛也就沒那麽凝重了。


    但眼看著那些被整齊擺放的兒郎們的屍身,張遼又難免覺得心裏堵得慌,然後這個視線被一襲銀甲擋住了。


    “張將軍。”趙雲拱了拱手:


    “此前小勝仰賴陌刀,此番之勝仰仗雲長將軍,皆僥幸也。”


    “如今亂世將終,他日你我當以功勳決勝負。”


    同樣不待張遼說什麽,趙雲繼續道:


    “此戰之後,玄德公必建靖安祠以祭漢家英魂,並饗血食。”


    “並州兒郎也定能位列其中,將軍勿念。”


    說罷趙雲轉身就走。


    而在他身後,張遼捂著臉,努力壓抑著聲音。


    終有一水珠順著手掌流下,跌落在腳下的一汪血水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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