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祖,你說如今到底誰為賊呢?”


    鄴城下,楊修聽聞曹植的問題,目送著離開的大軍,無言以對。


    兵馬所過之處募糧征丁,會造成何等景象兩人心知肚明,最終楊修抿了抿嘴道:


    “吾還記得公子今歲之歎。”


    曹植點點頭,笑容分外虛弱:


    “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留金石之功。”


    父親所為之事,他相當明白,故而常常自醉以避,而今日他在兄長身上看到了父親的影子也使他更感蕭瑟。


    楊修點點頭,認真道:


    “公子所言,翰墨不足以稱勳績,辭賦不足以道君子,修深以為然。”


    “眼下公子既覺得無處可去,便不如北上。”


    “北上?”


    “北上,因為無論哪家做主,咱漢兒終歸還是要擊胡的。”


    “德祖所言……既吾兄繼吾父之業南下求戰,那植便北上,當不墮吾父白狼山之威。”


    車輪重新吱呀呀轉了起來,楊修的聲音也多了不少笑意:


    “今既啟程,公子何不飲酒以祝?”


    曹植卷起來車簾北望,搖搖頭道:


    “眼前景足娛我,日後當少飲酒,不可誤事。”


    身邊人皆訝然,而眼看著鄴城被拋在身後,旁邊騎在馬上的丁儀期期艾艾道:


    “可我等家小…城中…”


    楊修甩甩袖子道:


    “正禮糊塗,若是丞相勝了,那我等家小自可無憂,而若是左將軍勝……”


    其中意思不言自明,於是丁儀又琢磨了下:


    “等丞相勝了,我等便說是去巨鹿募兵糧,以援上黨?”


    楊修很是不耐煩:“此說法最好有能用得上的時候。”


    丁儀頓時大怒,他看這鼻孔看人的楊修不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汝可知丞相官渡之勇?”


    “哈!”楊修不客氣的嗤笑:


    “劉玄德但凡有袁本初一半昏聵,就早已身死徐州了!”


    “官渡時袁本初但凡有劉玄德之半智,官渡何以致敗?”


    這事兒自然吵不出來個結果。


    而在南邊一點,有生以來第一次手握重兵的副丞相曹丕看著眼前爭吵的幾人,已經開始想念鄴城自己府上藏著的蔗糖了。


    此時他不由得有點後悔,或許當時應當舉軍把鄴城攻下來?


    但短短半日以來,所了解的消息又讓他迅速打消了整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初平三年時韓馥自盡,袁紹自領冀州牧後將治所從高邑遷至鄴,爾後直至建安四年地跨四州而養鄴。


    父親官渡之戰勝後,也同樣於鄴城大興土木,最終成了一座雄城。


    這樣的城池用不過三萬人去攻,在沒有劉備軍的攻城利器的情況下,無異於癡人說夢。


    故而眼下這支人馬最大的用處無疑還是投入戰場,幫助父親陣斬劉備,則諸事可定!


    在他看來,鄴城中未必都服那個無能天子,那些大姓更像是打算等父親與劉備爭出個結果,爾後再來決定當效服於誰。


    但事情真有這般容易?曹丕覺得等父親陣斬了劉備,他返鄴城時也定要殺個血流成河,如此才能報今日之恥!


    遠方隱隱約約傳來的哭嚎聲與麵前的爭論聲混雜在一起,讓曹丕心情愈發差了。


    不過就是征丁募糧,這魏郡太守王朗就直接闖入帳中說個沒完了。


    幹脆用劍鞘敲了敲麵前的幾案,曹副丞相直接打斷爭論:


    “王太守,如今國事艱難……”


    “曹五官。”


    王朗拱拱手,雖然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疲色,但依舊據理力爭道:


    “國事再艱難,也不至於去搶百姓一口活命的飯。”


    “餘之家用可盡事國,王師何必與百姓爭食?”


    曹丕窒了一下,隨即一甩子袖子冷笑:


    “誰人不知王祭酒樂善好施,家中不留餘財餘糧,何以事軍?”


    王朗往前行了一步,不屈不撓道:


    “餘家尚如此,何況百姓……”


    “夠了!”曹丕高聲道:


    “民事農,卒事戰,此皆為國,若是務農的憂懼用度不夠,大可隨軍事以戰,自不會令其餓死。”


    “王祭酒想來是累了,請去休息吧。”


    王朗還要再說些什麽,但旁邊的吳質已經笑嗬嗬攬著王朗將其推了出去。


    帳門掀開的時候外麵哭嚎的聲音聽得也更加清楚,但曹丕巋然不動,扭頭接著此前的商議繼續問了起來:


    “所以…我等是要取虎牢關?”


    麵前的地圖寥了幾筆,但還是能依稀看出洛陽以北有三關。


    陳群點點頭,一邊迴憶,手指一邊在地圖上移動:


    “欲破三關,需先渡黃河,孟津與小平關難攻應當就在於此。”


    “而吾等從魏郡而來,大可從白馬津或延津渡河,隨後一路上長垣、酸棗、滎陽都可作糧草補給,從河南直取虎牢關。”


    這倒也能說得通,但曹丕還是有些猶豫:


    “可虎牢關亦乃雄關……”


    “公子。”陳群勸道:


    “吾等遠赴潁川需近一月,那時鄴城失陷消息定已至丞相處,勞師不能戰,恐為丞相拖累。”


    “反倒是劉備,他入了洛陽,八關守的過來嗎?而且還要分兵往潁川汝南方向去援關羽,而且聽聞此前劉備為邀名還在洛陽止步一個月,這需要分多少兵?”


    “此前河內興兵,就是為了牽製劉備,我等至此剛好便是三關齊攻,令其援守不及,隻要殺入洛陽……”


    曹丕已然被說服了,一拍地圖:


    “則大事可定,此之勝不下於官渡也!”


    不過心裏,曹丕也隱隱有那麽幾分不想去見父親的意思。


    父親對弟弟的欣賞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而鄴城之失需追責者無疑是他。


    而眼下因為建武將軍劉若本就與他親近的關係,從而能調遣三萬大軍。


    雖失了鄴城,但權力反倒愈大,這種情況下的曹丕宛如稚子握利刃,覺得必須要要做出令父親滿意的功績才行!


    就在曹副丞相躊躇滿誌同時,在堵陽和武陽中間的荊豫通道上,兩道舉著“漢”旗幟的洪流再次撞到了一起。


    年歲愈老,但胡須上染了血色的黃忠反倒有一種異常的矍鑠感。


    穩住陣線之餘甚至有餘力咆哮:


    “夏侯淵,汝項上人頭為我所有,何故不予?”


    這話讓在曹軍身後的夏侯淵大怒:


    “這個老匹夫!”


    當然也就罵罵,要說鬥的話……夏侯淵可是還記得這老將陣斬樂進這個猛將的功績,而他嘛……為將者在謀,其次才在於勇。


    換個意思就是說,他被這樣罵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而且看得出來這黃忠對他的腦袋異常執著,這也引得夏侯淵次次都堅決待在帥旗下,絕不逞強。


    但好在今日……


    “老將軍,軍陣非養老之地,早退為宜!”


    黃忠隨手一刀格開身側一個敵軍,眼看著麵前這個比他年輕至少二十歲的武將:


    “汝是那夏侯淵的好大兒?”


    來人頓時大怒:


    “須記得,斬汝的乃是山陽李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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