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黃昏,杭州城內的熱鬧景象倒並沒有消退太多。


    各條主要的街道上,依然有著行人往來,各家店鋪也總有客人登門光顧。尤其是那些酒樓客棧,更是忙得幾名夥計應接不暇。


    倒是城南的幾家銀號錢莊,此時已是門可羅雀,在掌櫃的安排下,幾個夥計已開始打掃鋪麵,並準備裝上門板,打烊歇業了。到了夜間,他們的生意自然就沒有了,接下來就是關門盤賬,做做總結了。


    通廣銀號的大掌櫃鍾柏親自為自己泡上一壺熱茶,又把今日生意上的賬冊一一拿出後,放在麵前的長案上後,便衝還在忙著灑掃的幾個夥計道:“你們今日就早些迴去吧。”


    幾名夥計略有些意外地停下手上的活計,低聲問道:“掌櫃的,那店門呢?可要我們幫著關了?”


    “不,就開著,待會兒我來關。去吧。”鍾柏笑眯眯來了一句,這才為自己倒上一杯香茶,也不忙著品嚐,先端到鼻下,嗅著其中的茶香。


    見掌櫃的都如此決定了,幾人也不好再堅持,便各自答應後,又草草把地掃了,這才帶著滿心的疑竇而去。


    以往鋪子裏都是要幹到入更後才放他們迴去的,也就是要陪著掌櫃的直到他把事情都辦妥了,關門檢查之類的瑣事自然是要交給他們的。


    可今日卻是成了例外,但他們縱然好奇,也不敢多問,畢竟身份差距在那兒擺著,甚至連偷摸著留下看個究竟都不敢。


    而要是他們真大著膽子多待一會兒,就會親眼看到頓飯工夫後,一支官府兵馬和差役浩浩蕩蕩而來,把自家的銀號給四麵包圍的驚人景象了。


    光是這等調動數百人把整個店鋪所在院落和小半條街都封鎖起來的場麵都已經足夠讓所有周圍的行人和店鋪裏的商人感到心驚肉跳了,而在看到一些高處都有弓弩手張弓搭箭,瞄向通廣銀號後,眾人更是驚得連忙走避,或是進屋關門。


    隻短短盞茶工夫,通廣銀號所在了整條街上都再看不到閑雜人等,隻剩下幾百刀槍出鞘,弓弩在弦的官兵差役。


    也就在這時,孫寧才和梁文統幾人一起邁步進入店門敞開的通廣銀號,並一眼就看到了最裏頭背靠牆壁,坐於案後的中年男子。


    這位看著才四十出頭,白皙的麵龐看著還有些儒雅,神情更是專注而放鬆,正把壺中碧綠的茶水倒進配套的白色細瓷杯中。


    這麽多人突然闖進來,卻並沒有讓他產生哪怕一點驚訝,連手都沒有抖上一下,依然慢條斯理地倒滿了一杯,再端起茶杯,放鼻端輕輕嗅著,一臉享受。


    就在一名隨行的捕快一聲咳嗽,要上前嗬斥時,對方突然抬頭,笑道:“來了?”


    “你就是通廣銀號的掌櫃,錢家管事之一的鍾柏?”捕頭王烈雖然覺著這位如此作派實在古怪,但還是照著習慣,粗聲喝問道。


    “正是在下,你們來得可真不慢啊。”鍾柏依然是那副輕鬆愜意的模樣。


    孫寧卻是雙眉一挑:“你知道自己犯了事,早等著官府來拿你了吧!”


    “嗬嗬……有些事終究是紙包不住火啊,畢竟那莊北海不是我們的人,一旦被查到,三木之下,自然會把一切都交代出來的。”


    他很是輕鬆地說出了其中真相,倒更是叫眾人覺著莫測高深,不敢隨意上前了。


    孫寧更是和梁文統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才稍稍上前一步:“既然你知道自己犯了大案,那就乖乖隨我們去衙門迴話,也省得受那皮肉之苦!”


    鍾柏沒有動,隻喝了口那綠色的茶水,又閉眼感受了一下:“真是好茶啊,可惜啊,可惜……你就是那個在蘇州時幫著當地吳家把蘇家趕盡殺絕的孫長安吧?”


    他突然拋出這個問題,倒還真讓孫寧為之一愣,但旋即,也讓他確信,這些事情之間果然是有著必然聯係的。


    霎時間,孫寧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果然沒錯,蘇州杭州,包括之前我們於半道上所遭遇的一切,都是由你們這些人在背後陰謀算計了!”


    “真是好大的膽子!”梁文統的反應比孫寧更大,即刻把麵色一沉,再按捺不住,一個箭步就往前衝,探手去抓對方的手。


    鍾柏也不作任何避讓,隻又一口把杯中茶水喝下,然後任其把自己拉扯起來,卻用一種不屑的眼神看著麵前眾多差役捕快:“你們來得太遲了,一切都已經無可挽迴了……”


    “什麽……”有人疑惑地問道,而孫寧卻在這一刻猛然醒悟,叫道:“不好!他喝的茶水裏有毒!”


    而隨著他這話說出口,眾人也都驚訝地發現鍾柏的嘴角真有一縷黑色的血溢出來,這讓大家的神色變得愈發緊張。


    倒是他自己,此時卻是得意大笑,任由更多的黑血不斷冒出:“哈哈哈哈……我知道你們想做什麽。無非就是想從我口中問出背後之人是誰,或許還會對我用刑……


    “可要是我變成了一具屍體呢?你們還能讓屍體開口嗎?


    “孫長安,你在之前能夠屢屢得手是因為那些人怕死,所以才能讓你查到我身上。但我卻不怕,一切都將到我這裏終止,你就算想從我查到錢氏,也沒有任何證據。


    “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說到這兒,他又哇一下吐出一大口的黑血來,在梁文統探手到胸前,想要幫他催吐之前,身子已徹底僵住,然後仰麵倒了下去。


    到死,他的嘴角依然掛著輕蔑而得意的笑容,似乎覺著用自己的性命贏這一把,也是一場勝利!


    “我們確實是太遲了。”孫寧見狀也是懊惱地歎了一句。


    自己終究在明,而他們在暗,所以當莊北海被拿下時,就意味著消息泄露,讓鍾柏有了應對的時間。


    隻是沒想到的是,他和別人不一樣,別人是想著出逃,他卻是直接一心求死!


    如此一來,線索再斷。


    而更叫人頭疼的是,鍾柏背後是錢氏,即便拋開官府要查對方不談,光是他家一個重要掌權管事之死,就足以挑起雙方間的矛盾了。


    這已經不能叫巧合了,分明就是孫寧和江南豪族八字犯衝,就是宿命中的對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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