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山港發生的事情,終於還是瞞不住了。邵琦打人的時候,周圍有不少工人看見,要想讓他們完全不泄密是不可能的。一些人迴到住處之後向與自己要好的工友悄悄說起此事,這些工友又傳到其他與自己要好的工友那裏。不到兩天時間,這事就已經傳遍了整個工地,連外來的那些工程師們也都知道了。


    消息傳到這個程度,各級“有關部門”再要裝聾作啞就不合適了。後知後覺的河陽省外事辦得到消息,大為震驚。他們先是給紅山市打了電話,確認此事,紅山市方麵其實早就知道這件事,但卻裝出懵懂的樣子,說略有耳聞,還沒來得及向港建集團證實。省外事辦接著又給港建集團辦公室打了電話,穀曉丹在電話裏倒是很坦白,說的確有中方職工與外方職工發生了一點小衝突,派出所已經介入調查了,外方職工受了一點驚嚇,已經送到醫院處理過了,並無大礙。


    “隻是驚嚇嗎?我們怎麽聽說外賓被你們20多個職工群毆,斷了5條肋骨?”外事辦這邊的工作人員問道。


    “呃……”穀曉丹以手撫額,這傳言可真是不靠譜啊,明明就是臉上破了點相,怎麽就傳成這個樣子了?她定了定神,說:“許處長,這是謠言。我們的職工和外方職工發生了一點衝突,這是真的,但絕對沒有20多人圍毆1人的事情,外賓也沒有斷5條肋骨,這一點我可以用我的黨性來保證。”


    “那麽是斷了幾條肋骨呢?”對方覺得穀曉丹的迴答裏有點破綻,便追問道。


    “一根也沒斷!”穀曉丹急了,“他現在身體狀況好得很,天天在醫院裏鬧著要出院,派出所那邊幾個民警都按不住他。”


    幾個民警按著一個外賓,還按不住……


    許姓處長隻覺得汗流浹背,眼前浮現出無數兒童不宜的畫麵。他不敢再與穀曉丹說下去了,匆匆掛了電話,便向領導做了匯報。外事辦領導聞聽此事,也嚇出了個好歹,當即下令許處長帶人星夜趕往紅山港,務必要把先把外賓搶救出來。隨後領導又緊急給省領導打電話匯報此事,自不必提。


    外事辦處長許威帶著一名懂德語的翻譯,開了一輛皇冠轎車,一路狂奔,曆經8小時趕到了紅山港。下車的時候,許威的臉白得像紅山港特產的海蜇皮一樣,走路都晃晃悠悠的。穀曉丹聞訊從辦公室出來迎接,一見麵嚇了一大跳。


    “您就是許處長?您這是大病初愈就來視察工作了?哎呀呀,這種工作精神,真的很值得我們學習啊。”穀曉丹感動地說。


    “你是穀主任吧?啥也別說了,庫尼亞先生在哪裏?”許威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穀曉丹愣了一下,說:“他不在這裏呀,他一直都在市裏的人民醫院呢。”


    “我要馬上去見他!”


    “您的身體不要緊嗎?”


    “我沒事……”


    “哦哦,那就好,要不許處長你先到辦公室休息一會,我去向王部長匯報一下。庫尼亞先生的事情,現在是由王部長負責的。”穀曉丹說。


    “王部長?”許威嚇了一跳,“你們交通部的部長來了?是正部長還是副部長?”


    穀曉丹捂著嘴直樂:“許處長,您誤會了。王部長是國家裝備工業公司協作部的部長,他這個部長和我們部裏的部長不是一碼事。”


    許威才知道自己擺了個烏龍,現在各單位裏叫什麽部長的實在是太多了。不過,他還是有些疑惑,問道:“裝備工業公司?庫尼亞的事情為什麽會由他們負責?”


    穀曉丹一擺手,說:“這個我就不了解了,要不,您跟我進來見見王部長吧。”


    許威也知道凡事都要找正主,穀曉丹既然說這件事不歸她管,那麽自然也不會擅自帶他去醫院,而是必須要向那位什麽王部長匯報一下的。許威點點頭,說:“那好,我就先見一下王部長吧。”


    穀曉丹招唿許威和他的隨員進了辦公室,先安排翻譯和司機坐下休息,讓人給他們倒了茶水,接著才把許威帶到了王根基的臨時辦公室。聽穀曉丹做完介紹之後,王根基隻是衝許威點了點頭,問道:“許處長到紅山港來,有什麽事情嗎?”


    “聽說紅山港有人把外賓給打了,這件事王部長了解嗎?”許威問道。


    王根基不滿地說:“許處長聽到的消息有誤吧?明明是外賓和港建的職工發生了衝突,互相都動了手,怎麽能說是我們的人把外賓打了呢?”


    “那外賓呢?”許威問。


    “在市醫院啊。”


    “我要求你們立即解除對外賓的非法拘禁,還有,打人的職工要嚴肅處理,觸犯法律的要追究法律責任,另外,他必須向外賓賠禮道歉,港建集團要賠償外賓的損失!”許威一張嘴,便是一串的條件。這是他一路上想了無數遍的話,原本是可以說得更委婉一些的,但旅途的勞累讓他肝火上揚,所以說話的態度也就沒那麽客氣了。


    王根基用看一個弱智兒童的眼神盯著許威,好半天才冷冷地問道:“你是誰呀?”


    “我?”許威一愣,“我是省外事辦的。”


    “我還以為你是聯合國的呢。”王根基說,“你聽誰說外賓被非法拘禁了?我跟你說了他們是打架,雙方都動了手,你調查過沒有,就又是嚴肅處理,又是追究責任的,你是哪邊的?還有,賠禮道歉,誰跟誰賠禮道歉,你搞清楚沒有?”


    “王部長,你是什麽意思?”許威的臉更白了。作為一名外事辦的處長,他一向處理的都是涉外的事務,外賓在國內是有特殊地位的,連帶著他這個外事官員也就有了一些說一不二的特權,或許這就叫做狗仗人勢吧。剛才穀曉丹對他頗為客氣,又強化了他的一些優越感,以至於來到王根基麵前的時候,他還是擺不正自己的位置,覺得有資格向王根基指手畫腳。


    可誰曾想,王根基哪是那麽好說話的人,平日裏不衝別人耍橫就算不錯了,一個省外事辦的小處長,在他眼裏算個什麽玩藝。馮嘯辰帶他過來,就是要讓他去扛雷的,許威這點官威還能嚇得住他嗎?


    “許處長,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沒有?你是外事辦的幹部,一舉一動都是為了維護國家利益的。你連事情的原委都沒有問一句,上來就讓我們的同誌去賠禮道歉,還要賠償損失,你以為你是晚清的官員啊?”王根基毫不客氣地斥道。


    “我……”許威一下子就啞了,對方的氣場太足,讓他有些不適應。他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國家裝備公司的一個部長,級別和他是一樣的,而且人家是中央部委的官員,比他這個地方官員要大上幾分。經過這樣一銼,他的銳氣頓時就消減了七八分,不由得訥訥地說:“王部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對了,你剛才說事情的原委,王部長能給我介紹一下原委嗎?”


    王根基對於許威的變臉很是滿意,他微笑著點點頭,說:“這就對了嘛。我們正準備和你們省外事辦聯係,請你們過來和我們一起處理這起衝突事件。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德國派沃亨公司的雇員庫尼亞,當著我們中方工作人員的麵,說了一些有辱中國國格的話,遭到了我方人員的嚴正批評。隨後,雙方發生了口角,我方人員也是不夠克製,麵對對方的一再挑釁,與對方互毆,造成了對方皮外組織的輕微損傷。目前當事雙方已經都被分別控製起來,庫尼亞被送到醫院處理麵部的組織損傷,我方當事人邵琦因為涉嫌鬥毆已經被港區派出所予以行政拘留。”


    “哦……”許威心裏踏實了幾分,既然中方人員已經被拘留,那麽說明港區對這件事還是比較重視的,未來對德國使館方麵也有個交代了。他對王根基問道:“王部長,你剛才說庫尼亞先生說了一些有辱中國國格的話,請問具體是一些什麽話呢?”


    “他說中國人是黃皮猴子。”


    “這個……也不能算是有辱國格吧?”許威脫口而出。其實,不同國家、不同種族之間,經常會用一些不太尊重的話,比如中國人談起外國人的時候,也往往會稱其為“鬼子”,許威自己在私底下也這樣說過。也正因為這一點,他覺得庫尼亞情急之下說句“黃皮猴子”之類的話,也不能算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


    王根基卻是把眼一瞪,問道:“怎麽,許處長覺得這不是有辱國格的話嗎?要不要我把你的這個態度向你們省裏的吳書記反映一下?”


    許威嚇了一跳,連忙否認:“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個庫尼亞說的話非常不合適,嚴重損害了中國人民的感情,任何一個有正義感的中國人都是不能容忍這種言論的!”


    開玩笑,這種事情他能不擺正立場嗎?私底下,他可以說外賓隻是開開玩笑,口無遮攔,但一旦有人把這事捅出來,作為一名外事幹部,他是必須旗幟鮮明地表示憤怒的。對方也是夠狠,自己隻是隨口接了一句,他就揚言要把這句話捅到省裏的書記那裏去。許威還真不敢賭對方有沒有這個能力,人家可是中央下來的幹部,誰知道和吳書記是不是有點瓜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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