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新嶺市街頭,馮嘯辰與杜曉迪手牽著手,在人行道上悠閑地走著。在杜曉迪的另一隻手上,還握著一把從郊外山坡上采來的杜鵑花。鮮豔的花兒襯著姑娘俏麗的臉龐,在夕陽的輝映下美不勝收。


    在解決了思想問題之後,對於離開重裝辦去脫產讀研究生這件事情,馮嘯辰就顯得非常淡定了。他專門又找羅翔飛談了一次,鄭重地對羅翔飛的良苦用心表示了感謝,並聲稱未來重裝辦不管有什麽事情,他都會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絕無怨言。羅翔飛對他進行了一番教育,讓他安心學習,努力提高自己的專業水平,並承諾等他畢業之後會給他安排更好的工作。當然,如果那時候馮嘯辰還想迴重裝辦,也是完全有機會的。


    接下來,馮嘯辰便正式提出了離職申請,他的離職理由也是很充分的,那就是要去讀書,在此前則需要複習迎考。其實羅翔飛給他要到的是一個免試推薦上研究生的機會,雖然此前會有一個麵試,但也隻是走走過場而已,並不需要馮嘯辰興師動眾地請假複習。不過,既然已經要離開了,馮嘯辰也就懶得再多事了。他又不在乎單位的這點工資,還不如提前辦了離職手續,也好了無牽掛地去辦自己的事情。


    對於馮嘯辰離職這件事,重裝辦的人沒有太大的反應,大多數人都認為這是羅翔飛對馮嘯辰的一種提攜。時下都在講究知識化,文憑的重要性不斷提高,馮嘯辰能夠去社科院拿個碩士文憑,對於他未來的發展肯定是有極大好處的。離職學習在機關裏有兩種不同的含義,一是組織上要提拔你的前兆,二是組織上要你靠邊站的前兆,大家一致認為,馮嘯辰的離職應當是屬於前一種的。


    當然,像吳仕燦、薛暮蒼這些老人,還是會想得更多一些的。在馮嘯辰離開之前,吳仕燦也找他談了一次,問了一下他離開的緣由,又跟他講了一些大道理,大致是讓馮嘯辰不要有什麽思想包袱之類。馮嘯辰給了吳仕燦一個很積極的迴答,這也讓吳仕燦放心了不少。


    辦完離職手續,馮嘯辰又讓杜曉迪去向蔡興泉請一段時間的假,以便隨他一起迴南江去轉轉。杜曉迪在蔡興泉那裏是當實驗助手的,這段時間正好沒有她的事情。蔡興泉對待她真的如同對待自己的女兒一般嬌寵,聽說她要陪著男朋友迴老家去探親,便爽快地準了假,還說杜曉迪願意什麽時候迴來就什麽時候迴來,不用考慮其他的問題。


    就這樣,馮嘯辰和杜曉迪坐著火車迴到了南江。何雪珍聽說兒子和準兒媳迴來了,趕緊從桐川請了假迴到新嶺,給兒子他們做後勤服務。自從馮嘯辰的行情看漲,馮家也已經換了新的住處,不再是住在原來的那幢簡易樓裏,而是搬進了一套新建的大三居單元房。


    這套房是南江省冶金廳新蓋的職工住宅,冶金廳以照顧老工程師馮維仁家人的名義,把這套房分給了馮立一家。但馮立心裏明白,真正替自己賺到這套房的,並不是已經過世多年的父親,而是那個在京城重裝辦當副處長的兒子。


    家裏的三個房間,原本是馮立夫婦一間,馮嘯辰和馮淩宇哥倆每人一間。如今馮淩宇人在德國,正好就把自己的房間騰出來了。何雪珍讓馮嘯辰住馮淩宇的房間,讓杜曉迪住馮嘯辰的房間,一家人住在一起,倒是頗有幾分其樂融融的感覺。


    馮嘯辰迴到新嶺之後,除了抽空去拜訪了一下喬子遠等幾位熟人之外,餘下的時間就是帶著杜曉迪在周圍閑逛。自從幾年前被羅翔飛帶到京城去之後,馮嘯辰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能這樣清閑了,這讓他覺得脫產去讀幾年書還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他現在這個身體從生理年齡上說隻有23歲,擱在後世也就是一個一年級的研究生而已,本應是無憂無慮到處玩耍的。


    “曉迪,我發現天天這樣過日子也挺好的。”


    拉著姑娘柔軟的小手,馮嘯辰感慨地說道。


    “怎麽樣過日子?”杜曉迪有些沒明白馮嘯辰所指,詫異地問道。


    馮嘯辰道:“就是天天爬爬山,采采花,逛逛街啥的,什麽事都不用想,什麽事都不要操心。”


    “這怎麽行,這不是荒廢光陰嗎?”杜曉迪認真地說道。


    “光陰不就是用來浪費的嗎?”馮嘯辰說著歪理,“你想想看,我今年才23歲,你才21歲,正是享受生活的年齡。可是你看咱們倆過去過得多累,……對了,尤其是你,在日本學習這一年,都瘦得不成樣子了。”


    杜曉迪笑道:“一開始是瘦了,可後來多田太太給我們改善了夥食,我和師兄都胖了呢。”


    馮嘯辰道:“那也夠苦的。你自己不是說了嗎,你在日本這一年,每天睡覺時間還不到6個小時,實在是太拚命了。”


    杜曉迪想了想,說道:“可能是我習慣了吧。我14歲就頂我爸爸的職進了廠,跟著李師傅學電焊。我年齡小,文化又低,如果不好好學,人家肯定會看不起我的。從那時候起到現在,我都已經習慣這樣生活了。幾天不做事,渾身就難受呢。”


    “我想好了,這迴要在南江呆個十天半月的,好好休個假。”馮嘯辰說道。


    杜曉迪輕聲道:“可是,蔡老師那邊沒準還有事情要做呢,我不迴去,他們沒有好的電焊工,很多實驗都做不了。”


    “做不了就讓他們等著。我就不信了,離了咱們兩個,其他人就建設不成四個現代化了?”馮嘯辰霸道地說道。


    杜曉迪不吭聲了,隻是把馮嘯辰的手握得更緊。最開始的時候她沒有想太多,但這幾天她慢慢有些感覺了,覺得馮嘯辰離開重裝辦去讀研究生,似乎並不是那麽單純的事情,其中或許還有一些她不了解的緣故。馮嘯辰在她麵前表現得很輕鬆,但這個聰明的女孩子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馮嘯辰心裏的那一絲失落。


    “曉迪,你說咱們就在南江呆下來,不迴京城了,怎麽樣?”


    沉默了一會,馮嘯辰又突發奇想地問道。


    杜曉迪道:“在南江呆下來幹什麽呢?”


    馮嘯辰道:“當然是留下來經營自己的公司了,不用再看別人的臉色,不用去平衡各種關係,這樣的生活多愜意?”


    在從京城迴南江的火車上,馮嘯辰已經把辰宇公司的事情向杜曉迪做了一個交代。在他想來,杜曉迪願意跟他迴南江,二人的關係就算是板上釘釘了,不會有什麽變化。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有什麽必要向杜曉迪隱瞞辰宇公司的情況呢?時下國家的政策已經在全麵鬆動,如果曆史沒有改變,在今年的下半年就會通過“關於經濟體製改革的決定”,屆時改革將會進入一個狂飆突進的時代,私人開公司已經不再有任何風險了。


    其實,這段時間裏,馮嘯辰一直都在猶豫,到底是讀完研究生之後重新進入體製,繼續從前的工作,還是索性一腳邁出來,當一個私人老板,一心一意地經營辰宇公司。他相信,憑著他穿越者的先知先覺,再加上他的能力,用不了20年,他完全可以把辰宇公司發展成世界500強之一。細想起來,這個目標似乎也挺誘人的。


    不得不說,羅翔飛和張主任讓他離開重裝辦這件事,在馮嘯辰的心裏還是留下了一些陰影。盡管他非常清楚羅翔飛他們此舉並無惡意,甚至是為了保護他,但他還是覺得有些委屈。屈壽林的事情,錯並不在馮嘯辰,馮嘯辰卻依然付出了代價。他有時候在想,與其成天琢磨著方方麵麵的關係,做一點事都要謹小慎微,還不如跳出體製,到廣闊天地裏去自由發展呢。


    杜曉迪琢磨了一下,說道:“這件事太大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不過,嘯辰,你真的舍得放下你過去做的事情嗎?”


    “放不下又能如何?”馮嘯辰歎道,“這些事情不單是辛苦,最關鍵的是還非常累心。這幾年我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需要殫精竭慮,而其中又有很大一部分精力是用在照顧各方麵的情緒上,實在是浪費生命。”


    杜曉迪搖搖頭道:“嘯辰,我倒不是這樣想。其實,這幾年你做的事情都很重要。露天礦設備、熱軋機、大化肥設備,這些都是咱們國家需要的重大裝備,任何一樣能夠做好,都是了不起的大事業。你能夠參加這樣的大事,就算辛苦一點,又算得上什麽呢?”


    “了不起的大事業,也不一定非要我去做吧?”馮嘯辰抬杠道。


    “總得有人去做的呀。”杜曉迪道。她看看馮嘯辰,又繼續說道:“這句話是我師傅說的。那是師傅帶我們幾個去參加躍馬河特大橋搶修的時候說的,他說,這是咱們自己國家的事情,總得有人去做的。”


    “總得有人去做的。”


    馮嘯辰在心裏默默地迴味著這句話,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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