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老程,你今天可是把老羅給得罪苦了。”


    “你個李胖子,坐在旁邊看笑話是不是?也不知道給老哥我幫幫腔。”


    “老程出馬,一個頂仨,哪輪得到我們哥幾個說話呀。”


    “我也不故意要和老羅過不去,實在是他們那個重裝辦提出的條件太苛刻了,好家夥,這是存心拿我們當階級敵人防著呢。”


    “可不是嗎,咱們幹活啥時候含糊過?過去沒什麽協議不協議的,我們不也一樣保質保量把任務完成了?好家夥,這一改革,正事沒改出來,整出個什麽協議,哪有國家和國營企業簽協議的,咱們不是一家人嗎?”


    “你就拉倒吧,老劉,你們廠過去給中原造漆廠搞的那套設備,沒出毛病?依我看,重裝辦這一手,就是衝著你們廠來的!”


    “去你的,那都是哪年的事情了,也就你老馬還特喵地總掛在嘴上……”


    “……”


    一幹企業負責人離開經委大院,在路邊找了個餐廳進去坐下,一邊點菜,一邊互相擠兌著。這些廠子都是搞化工設備的,以往在一起開會的時候很多,廠領導相互之間都比較熟悉,說起話來也是肆無忌憚。剛才開會的時候,大家就已經憋著一肚子話了,隻是當著羅翔飛的麵不便鼓噪,現在出來了,身邊沒有上頭的官員,於是也就紛紛吐起槽來。


    “依我說吧,老羅也有他的難處。這五套大化肥設備,都是各省出了錢的,省裏給他也有壓力,他擔心咱們這些分包企業掉鏈子,也情有可原。可問題是,這個口子不能開啊,一旦開了這個口子,以後碰上啥項目都要咱們立軍令狀,咱們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嗎?”


    程元定坐在上首的位置上,對眾人說道。今天開會的時候,他是率先向羅翔飛發難的,算是替大家扛了雷,所以在排座次的時候,大家都把他讓到了上首,他也就當仁不讓地坐下了。


    聽到程元定這樣說,鄧宗白點點頭,道:“老程說的有理。其實吧,如果羅主任那邊換個說法,向大家提出一點要求,咱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對吧?咱們都是國家骨幹企業,哪有故意不搞好質量的道理?但非要咱們簽字畫押,出一點毛病就重罰,咱們不能慣他們這個毛病。”


    “對,就是這個理。”海東化工設備廠的廠長馬偉祥附和道,“依我看,國家成立這個重裝辦,統一協調重大裝備研製,這是一件好事。可重裝辦應當是為咱們這些企業服務的,哪有專門跟咱們為難的道理?大家說是不是?”


    湖西石油化工機械廠的副廠長時永錦插話道:“依大家的看法,下一步咱們該怎麽辦?經委把咱們招過來,咱們如果徹底不合作,肯定是交代不過去的。”


    “沒事,先抻著唄,看誰能抻得住。”程元定說道,“咱們也別拒絕,就說有困難,死活不鬆口,看他羅翔飛能不能沉得住氣。”


    “老程,依你看,不會把老羅給逼急了吧?”馬偉祥也有些怯怯地問道,他沒怎麽和羅翔飛打過交道,不了解羅翔飛的脾氣,所以急於向程元定討教。


    程元定滿不在乎地說道:“不會,老羅的涵養好著呢。再說了,咱們也不是為了自己的事情,都是給國家做事,他憑什麽跟咱們急,對不對?”


    “對!”眾人參差不齊地應道。


    “哈哈,隻要大家心齊,重裝辦就拿咱們沒啥辦法,法不責眾嘛,他還能把咱們這些廠長都給擼了?”程元定大大咧咧地說道。


    馬偉祥笑道:“擼了正好,老子早就想退休迴去抱孫子了。革命大半輩子了,也該享享清福羅。”


    “對,正好迴去享清福去!”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打著氣,那頭服務員已經把酒菜陸續地送上來了。大家各自倒上了酒,接著便觥籌交錯地喝了起來。


    “馬廠長,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老鄉,叫阮福根,在會安地區開了個小機械廠。正好他也在這裏吃飯,碰上了,他非讓我帶他來見見你不可。”


    隨著馬偉祥一道到京城來的廠技術處長董岩把一個滿臉褶皺,看起來土得掉渣的中年漢子領到馬偉祥麵前,向他介紹道。


    “哎呦,是馬廠長啊,總聽董處長說起你,一直沒機會見一麵。你抽煙,你抽煙。”叫阮福根的漢子陪著笑臉,忙不迭地從兜裏掏出煙來,不容分說便塞了一支到馬偉祥的手上。


    董岩是廠裏的技術權威,是馬偉祥頗為倚重的手下,他介紹過來的人,馬偉祥自然不便太過冷淡。他微笑著接過煙,就著阮福根湊上來的打火機點著了,吸了一口,隨意地說道:“老阮,不簡單啊,隨便一掏就是中華煙,我們這一桌子當廠長的,都沒你抽的煙好呢。”


    “哪裏哪裏,馬廠長笑話我了。我就是個農民,帶幾包好煙出來,是為了做生意的需要。這幾位都是領導吧,來來來,大家抽煙……”


    阮福根說著,便開始繞著桌子給大家挨個發煙,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廠長們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這個鄉下漢子是從哪冒出來的,待看到馬偉祥坐在那裏會意地微笑,才知道這是馬偉祥的熟人,於是都漫不經心地接過了阮福根遞上的煙,有的當即就點上了,有的則夾在耳朵上或者扔在麵前的桌上,倒是沒人拒絕這份好意。


    阮福根發完煙,並沒有如大家希望的那樣圓潤地消失,而是站在馬偉祥身邊,探頭看了看桌上的菜肴,誇張地說道:“哎呀,各位領導真是太節儉了,這些菜配不上大家的身份啊。這樣吧,我來作東,服務員,把你們最好的菜給我們這桌上上來。”


    “老阮,你這是幹什麽?”馬偉祥臉色微變,心裏好生不痛快。這桌上的人都是國營大廠的領導,阮福根照董岩的介紹也就是在下麵一個地區裏開了個機械廠的個體小老板而已,哪輪得到他在這裏說三道四?


    海東省是改革步子走得比較快的一個省,省裏已經出現了不少類似於阮福根這樣的小老板。他們大多打著社隊企業的旗號,其實經營的都是個人的企業。官員們其實也知道這其中的貓膩,隻是民不舉、官不究,隻要這些小老板不鬧出什麽事情來,大家是樂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海東的小老板們腦子很精明,同時也非常吃苦耐勞,所以不少人的生意做得挺紅火,家產過百萬的也並不罕見。看阮福根這副樣子,估計他也是一個“先富起來”的人,否則也不敢連價錢都不問,就叫服務員上最好的菜。


    別看這些個體老板賺了幾個錢,論個人財富,比這桌上任何一個廠長都多。但廠長們根本不會把他們放在眼裏,大家能夠接他一支煙已經算是很給麵子了,他再要這樣張羅,就是不自量力了。


    “董岩,讓你這位老鄉不要破費了,我們這些廠領導好久沒見,要敘敘舊,恐怕就沒工夫和他說話了。”馬偉祥把頭轉向董岩,冷著臉說道。


    聽到馬偉祥這話,沒等董岩說啥,阮福根便拚命地點著頭道:“我明白,我明白,馬廠長,你不用客氣,我在那邊吃呢,就不打攪大家了。不過,這桌菜我作東了,一會你們吃完就走,我會結賬的。”


    說著,他向眾廠長拱著手團團地拜了一圈,然後便帶著一臉的笑容走開了。董岩趕緊追上去,陪著他返迴他原來的桌子。


    “這人,還真有點二皮臉。”


    看著阮福根走開,馬偉祥嘲諷地評論了一句。


    “老馬,你們海東出了不少這種小老板啊。我們廠裏經常有你們海東人去搞推銷,天上飛的,水裏遊的,他們都敢賣。”鄧宗白笑著說道。


    “你可別看他們土氣,一個個都有錢著呢。”時永錦道,“你看,他還嫌咱們這一桌子菜寒蹭呢,非要給咱們加菜。”


    “可不是嗎,他們這些個體戶,吃飯可比咱們奢侈多了,一頓飯吃掉好幾百都不算個啥呢。”


    “我也聽說了,現在很多飯館裏都有那種高檔菜,就是給他們預備的。”


    大家嘻嘻笑著,都把剛才冒出來的這個農民企業家當成了一個笑柄。


    “福根叔,你別介意啊,那桌上,都是大廠子的領導。像那個頭發有點禿的胖子,他的級別和咱們地區專員一樣高呢。”


    在阮福根那桌上,董岩低聲地向阮福根做著解釋。阮福根是董岩的長輩,算是出了五服的一個什麽叔叔。董岩的家人在老家受過阮福根一些照顧,因此董岩對阮福根頗為恭敬。剛才馬偉祥給阮福根甩了個臉色,董岩還真怕阮福根心裏不痛快。


    “唉,沒事,領導能接我一支煙,就很給我麵子。”阮福根卻是對剛才的事情毫不介意,出來做生意的人,哪有沒見過白眼的。他也沒指望靠一頓飯就能夠搭上這些高不可攀的國企負責人,之所以上趕著幫人家買單,隻是出於一種本能,誰知道哪個關係日後能夠稍微借用一下呢?


    “董岩啊,你們這是到京城開什麽會啊,怎麽來了這麽多領導?”


    在聊了幾句閑話之外,阮福根把話頭又扯到了那邊的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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