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嚴福生和馮嘯辰、寧默三人已經坐在平河電廠的小會議室裏了,坐在他們對麵的,有平河電廠的生產副廠長、總工程師葛家明,分管檢修工作的副總工程師趙書平,剛剛聞訊趕迴來的生技科正副科長李力和田高峰。至於嚴福生最早聯係的副廠長胡書會,因為是分管後勤工作的,在這裏反而坐在了一個角落裏。


    聽胡書會報告說有一位冷水礦來的工程師聲稱知道如何解決進口發電機組的故障問題,葛家明喜出望外,二話不說就讓他馬上通知對方到電廠來會商。一見麵的時候,葛家明錯把嚴福生當成了那位工程師,寒暄了兩句才知道弄錯了。待看到馮嘯辰那一副年輕的臉龐時,葛家明差點就要發脾氣了。


    這個胡書會有沒有搞錯,整了半天給自己整來這麽一個年輕人,還自稱是工程師。看他那歲數,估計念大學都還沒畢業吧,居然就敢跑到電廠來大放厥詞。


    馮嘯辰說的司太立合金是一種耐磨損和耐腐蝕的金屬材料,常被用於製造適應各種惡劣工況的工業部件。發電機組中的汽輪機葉片常年工作於高溫水蒸汽環境中,受蒸汽衝刷和水蝕的影響都非常嚴重,為了提高葉片的使用壽命,往往需要在葉片上焊接司太立防蝕片予以保護。


    平河電廠從九林公司進口的這四台250兆瓦發電機組,便采用了這樣的工藝,在低壓末級葉片上焊接了司太立硬質合金,作為防水蝕材料。在對其中一台機組的一次大修中,電廠的技術人員發現汽輪機側許多末級葉片的合金片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損傷,有一些是在表麵上發現了裂紋,還有一些則幹脆就出現了剝離現象,如果不及時補救,就有脫落的危險。


    汽輪機是高速運轉的設備,合金片在汽輪機中發生脫落是十分嚴重的問題,會造成內部機件的損壞。即便不說脫落的危險,防水蝕合金片出現裂紋也會導致葉片母材因失去保護而受到腐蝕,影響使用壽命。


    麵對這種情況,電廠方麵當然無法淡定,於是緊急聯係九林公司,請他們派出技術人員到電廠來協助解決。九林公司派出了兩名技術人員,正是馮嘯辰他們今天在飯館見過的那兩位,一個叫武藤秀夫,一個叫阿部嶽。兩名日本技術人員帶著一堆檢測設備來到平河電廠,對已經拆開的那台汽輪機進行檢查,最後確認裂紋的確存在,其中有一些裂紋已經延伸到了與母材焊接的熔合線上,情況是比較嚴重的。


    然而,在處理這些裂紋和剝離現象的方案上,雙方發生了分歧。日方堅決表示,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在於中方使用不當,提出了諸如啟停過於頻繁、水質不好之類的理由,要求維修費用完全由中方負擔,而且還開出了一個天價。


    平河電廠方麵當然也不是軟柿子,他們表示自己都是按照正常的規範操作的,沒有超出九林公司的要求,在這種情況下葉片出現問題,顯然是對方的產品質量不過關。他們要求九林公司必須無償幫助修複這些缺陷,還要支付一定的停工損失。


    雙方立場迥異,自然是談不攏的,維修的問題就這樣耽擱下來了。九林公司那邊倒不著急,反正對他們也沒什麽影響。平河電廠可受不了了,一台機組停在那裏無法恢複使用,還有其他的機組也存在著隱患,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發生停機事故。


    葛家明作為總工程師,是麵臨壓力最大的。他集中了全廠的技術人員,還通過電力部請來了幾位專家,共同對葉片進行會診,試圖找出證據來證明責任在於日方。可問題在於,國內過去生產的汽輪機葉片工藝與九林公司的工藝大不相同,同樣是司太立合金片的焊接,九林公司用的是氬弧焊工藝,而國內普遍采用的是釺焊工藝,二者不是一迴事,國內的經驗沒法照搬過來。


    正在與日方僵持之間,突然聽說有人懂得司太立合金片的事情,還自告奮勇上門來幫忙,葛家明豈有不歡喜的道理。他現在的心態,就屬於典型的病急亂投醫,雖然也不敢相信會有天上掉餡餅的機會,但聽到這種消息還是要試一試。可誰曾想,胡書會介紹過來的這幫人實在是太不靠譜,一個老的,兩個少的,老的那個是個挖礦出身的大老粗,啥技術也不懂,自稱工程師的卻是一個下巴上毛都沒長幾根的小年輕。


    “是你跟胡廠長說你知道司太立合金片的事情,你是怎麽知道的?”葛家明沒好氣地對馮嘯辰問道。人都已經來了,而且其中還有一位是冷水礦的副礦長,葛家明也不便直接翻臉,隻能耐著性子跟對方周旋幾句。他已經想好了,隨便說幾句,等對方開始胡說八道的時候,他就抬腿離開,至少也算是給了對方機會,對方也沒啥可說了。


    馮嘯辰搖搖頭,道:“其實我並不知道。我隻是聽人說平河電廠引進的機組出了一些故障,猜想應當是司太立合金片出了問題。”


    “猜想?”葛家明冷笑道,“你光聽說一句發電機組出了故障,就會猜到司太立合金片上,也真是神了。你知道發電機組有多少種故障嗎?”


    “我不知道。”馮嘯辰道,“不過,如果是九林公司的機組出了問題,十有八玖是這方麵的問題。”


    “為什麽?”葛家明有些狐疑地問道。以他這樣豐富的經驗,他都不可能一下子就想到合金片的問題上去,畢竟發電機組可能發生故障的地方是極多的,這種司太立合金片大範圍出現裂紋的情況,他反而是第一次見識。可如果要說馮嘯辰是胡說八道,他又偏偏說準了,這一次的事情,的確就是合金片的問題。


    馮嘯辰道:“九林公司的250兆瓦發電機組是很成熟的技術,在以往的使用中並沒有出現過什麽嚴重的問題。平河電廠的這四台機組投產才四年時間,這個時候出現故障的機率是很小的。但我卻聽說平河電廠請來了兩位日苯技師,而且在平河呆了很長的時間,推測起來,也隻能合金片的事情會有如此麻煩了。”


    “可是……你是怎麽推測出來的呢?”副總工趙書平著急地問道,馮嘯辰說的理由,實在是很不充分啊。九林公司的250兆瓦機組質量穩定,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可為什麽出現故障就一定會是合金片的問題呢?過去也沒聽說過合金片會有什麽問題呀。


    大家都在盯著馮嘯辰,想聽他的解釋,馮嘯辰卻是微微一笑,把頭轉向了嚴福生。嚴福生則衝眾人尷尬地笑著,同樣不吭聲,和大家打起了啞謎。


    “老胡,冷水礦的幾位同誌,是什麽意思?”葛家明急了,向坐在一邊打醬油的胡書會問道。


    胡書會苦笑了一聲,說道:“老葛,你是知道的,前幾天嚴礦長來過一趟咱們廠,想請咱們廠幫忙給協調一些供電指標,然後……咱們不是指標比較緊張嘛……”


    “供電指標?”葛家明皺了皺眉頭,想了想,對嚴福生說道:“嚴礦長,你們想要供電指標,這事好商量。現在我們廠火燒眉毛的事情就是這台機組的維修問題,不瞞你們各位,剛才這位小馮同誌說的的確是實情,我們現在機組出的問題就是在合金片上。隻是我不明白,小馮同誌怎麽一下子就想到這頭上去了呢?”


    嚴福生嗬嗬笑著對馮嘯辰道:“小馮,你給葛廠長說說吧,別賣關子了。”


    “我可沒賣關子。”馮嘯辰掩飾地笑了笑,說道。他剛才這番做作,還真就是在等電廠方麵放話。自己是來討供電指標的,不是來做慈善的。他用幾句話吊起葛家明他們的胃口,目前就是要讓葛家明答應和他們做一筆交易。他把合金片的事情告訴葛家明,而葛家明則要替他們解決一些供電指標,如果對方不願意交換,那他就寧可不吱聲了。


    對方會不會不交換呢?馮嘯辰心裏很篤定,知道對方是不可能放棄的。80年代初平河電廠與九林公司之間的這場糾紛,在當時沒什麽人知道,但到了後世就陸續有人披露出來了,說了不少其中的細節,馮嘯辰也是因此而知道的。他明白,現在這個時候正是平河電廠最糾結的時候,廠裏一度已經打算向日方屈服,通過支付維修費來換取日方盡快幫助完成維修工作。葛家明他們已經是在做最後的努力,如果這些努力再沒有成效,他們就隻能低頭了。


    在這種時候,馮嘯辰故弄玄虛給向他們透出一點口風,他們能不當成救命稻草拚命地抱住嗎?


    “葛廠長,我剛才隻是不太確信我的猜測對不對,所以不便多說。既然您說了問題的確是在合金片上,那就證明我的猜測沒錯。其實我能猜到這點,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就是因為我看過一則資料,去年日苯千賀電廠的一台九林發電機組發生了嚴重的事故,起因就是司太立合金片的剝離。在維修時,技術人員還發現了大量的合金片裂紋,九林公司因此而作出了大量的賠償。”


    馮嘯辰娓娓道來。葛家明、趙書平等人的眼睛都已經瞪得滾圓滾圓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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