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啊!”


    “接起來,打他反手!”


    “真麵,這不是送球嗎!”


    “胖子,你特喵的會不會打球啊,這樣的球都接不上……”


    一棵老槐樹下,七八個20歲上下的小年輕正圍在一張水泥乒乓球台周圍,看著兩個差不多歲數的選手在你一板我一板地對壘,不時發出一兩句嘻笑、謾罵的聲音。選手手裏的乒乓球拍子早已磨得看不清膠皮上的顆粒了,至於他們用的乒乓球,就更是可笑,打在台子上的聲音啪啦啪啦的,分明是已經裂了一個小口子的破球。


    “喲,兄弟們在打球呢,能不能加我一個?”


    一個突兀的聲音在眾人身後響起,幾個人迴頭一看,是一個大家都不認識的小年輕,歲數與他們基本相仿,操著帶點南方口音的普通話,笑嘻嘻地衝眾人打著招唿。


    “你是哪的?”正在打球的一個胖子偏過頭看了小年輕一眼,沒好氣地問道。


    小年輕自然正是馮嘯辰。他在家屬區裏轉了半天,看過幾個老頭下棋,又幫著一個老太太拎了半袋子米送到家門去。轉到這棵老槐樹旁邊,忽然看到一夥年輕人在打乒乓球,而且聽到了乒乓球發出的異常聲響,他心念一動,轉到旁邊的小商店去買了個新乒乓球,又買了兩盒煙,這才迴來請求加入。


    “我是跟著頭兒到你們礦上出差的,頭兒辦事去了,我閑著沒事,過來找人玩玩。”


    馮嘯辰對眾人說道。那陣子國內正在熱播《加裏森敢死隊》,像他們這個年齡段的小年輕沒有不愛看的,看完之後也都學了一副玩世不恭的作派,比如管自己的領導叫“頭兒”就是其中一種。馮嘯辰想和這些人搭訕,自然也就要模仿他們的習慣了。


    “我們這還排著隊呢,你上別處玩去吧。”一個在旁邊看比賽的帥氣青年說道。這夥人手裏隻有一對乒乓球拍子,所以不得不排著隊輪流玩。說好五球三勝製,輸了三個球的就下台,讓排在後麵的人上去玩。本來就是僧多粥少,馮嘯辰憑空想加入,他們當然不樂意了。


    馮嘯辰把自己剛買的乒乓球舉在手上,說道:“你們的球破了吧?我出個乒乓球,你們算我一個,我跟大家一起排隊,怎麽樣?”


    “這倒是可以。”那胖子走了過來,從馮嘯辰手裏接過乒乓球,看了一眼,讚道:“不錯啊,還是紅雙喜呢,我試試。”


    說罷,他也不等馮嘯辰同意,便拿著球到台子上開始打起來了。打新球的感覺和打破球的感覺可差得遠了,光是那乒乓球落在台麵上的脆響,就讓人覺得愉快。


    “哥幾個,抽煙。”馮嘯辰在旁邊一個水泥墩子上坐下來,從兜裏掏出剛買的香煙,給眾人分發了一圈。


    這一來,所有人的敵意都蕩然無存了,先前拒絕他加入的那個帥氣青年索性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邊,伸出手摟著他的肩膀,笑道:“不錯啊,哥們,有工作的就是不一樣,哪像我們這些待業青年,特喵的也就能揀幾個煙屁股開開葷。”


    “你們都沒工作?”馮嘯辰向眾人那邊努努嘴,對帥氣青年問道。


    “這不廢話嗎,有工作誰大白天的呆在這?”帥氣青年道,“這一天到晚爹不親娘不愛的,啥時候是個頭啊。”


    說話間,剛才打球的胖子已經被對手淘汰下來了,他把拍子交給接替他的人,然後便迫不及待地跑到馮嘯辰麵前,伸出手,腆著臉說道:“喲嗬,有煙呢,給根嚐嚐。”


    馮嘯辰笑著把煙盒遞過去,胖子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湊著馮嘯辰手上的煙頭點著了,美美地吸了一口,眉開眼笑地說道:“大前門啊,真是有錢人,我都多長時間沒抽過大前門了,好不容易從我爸那裏摳點錢出來,哪舍得買大前門啊。”


    看著他如此貪婪地享受著香煙的味道,馮嘯辰覺得有些好笑,這位仁兄輸球輸得如此利索,沒準就是因為饞蟲犯了吧,所以趕緊自我淘汰下來,找馮嘯辰蹭煙抽。


    幾個人抽著煙,隨便就聊開了。大家互相通了一下姓名,胖子自稱叫寧默,帥氣青年叫趙陽,還有另外幾個人也都報了名字。說起各自的情況,其實都很相似,這些人都是礦山的子弟,從小上的是礦山的幼兒園、小學、中學,活動範圍幾乎就沒有離開過這個家屬院。


    高中畢業之後,大家便都成了時下最流行的待業青年,偶爾礦上有一兩個機會讓他們去做幾天臨時工,大多數時候他們隻能像現在這樣紮堆苦中作樂。因為自己沒有收入,隻能在家裏白吃白喝,所以也不好意思向家長要零花錢,最終落得連個囫圇的乒乓球都買不起。


    “你們冷水礦這麽大的一個礦,居然還安置不下你們這麽幾個待業青年?”馮嘯辰故作驚訝地問道。


    “哪是幾個!”寧默道,他伸出兩個手指頭,認真地說道:“全礦算下來,像我們這樣蹲在家裏沒事幹的,最起碼也有1000人。”


    “1000人,你伸兩個手指頭幹什麽?”馮嘯辰詫異道。


    “我是為了強調一下啊。”寧默並沒有覺得自己數錯了數,他放下手指頭,繼續說道:“我們這些人,照著石國友的話說,就是冷水礦的不安定因素。其實我也覺得我們挺不安定的,再這樣呆下去,非搞出點事來不可。”


    寧默說的石國友,是冷水礦的黨委書記,昨天吃飯的時候,馮嘯辰也是見過的。這位仁兄是部隊轉業下來的,聊天都像是做政治動員,不時還會上綱上線地,馮嘯辰對他有些敬而遠之。


    趙陽說道:“現在哪都是待業青年,不過我們冷水礦尤其多。礦裏有個勞動服務公司,招了200多人進去,成天也是閑著沒事。夏天的時候賣賣冰棒,一台冰機旁邊坐七八個人,比我們還無聊。”


    “好歹他們還能賺點錢吧。”寧默嘟噥道,“我爸是個老正經,還說什麽臨時工要優先安排給困難職工家庭,我特喵窮得連根大前門都抽不上,怎麽就不算困難了?”


    馮嘯辰趕緊給他續上一根煙,笑著問道:“怎麽,老寧,你爸是礦上的領導?”


    寧默怨聲載道地說道:“他是勞資處長,管的就是招工的事情。老頭鐵麵無私,人家當個中層幹部,起碼都能弄個孩子進礦工作,他非說我年齡還小,輪不到我,弄得我媽都跟他吵了好幾迴。”


    “哦,原來你爸是寧處長。”馮嘯辰點了點頭,勞資處長寧智新,也是昨天陪他們喝酒的幹部之一,不過在酒桌上好像沒說什麽話,馮嘯辰對他的印象也不深,隻記得他是一個瘦高個子,誰曾想生下的兒子卻是個腰圍八尺的死胖子。


    “你們潘礦長不是挺有本事的嗎,他就沒想過幫你們這些待業青年尋條出路?”馮嘯辰又問道。通過與這幾個待業青年的交談,他隱隱地想到了一個方案,覺得沒準可以作為與潘才山進行交換的條件。現在他需要先搞清楚潘才山對這件事是怎麽看的,知彼知己,才能出奇製勝。


    咦,自己怎麽也被羅翔飛他們給傳染了,下意識地把潘才山當成了要消滅的敵人。自己明明想的是要找一個雙贏的結果好不好?


    寧默不知道馮嘯辰心裏所想,他連抽了馮嘯辰兩支煙,直接就把馮嘯辰當成可信任的朋友了。他用夾著煙的手在空中比劃著,像是指點乾坤一般,對馮嘯辰說道:“潘老頭那點本事,也就是管管生產還行,弄招工指標這種事,他還得指著我爸去跑腿。上次他還跟我爸說呢,如果我爸能把這1000多待業青年都解決了,他就把礦長的位置讓給我爸去坐。可這話不是廢話嗎,現在誰有這個本事,能一下子招1000多人。”


    “潘礦長真的是這樣說的?”馮嘯辰問道。


    “這還有假。”寧默道,“潘老頭為我們這些人的事情,也是挺頭疼的,這一點我倒是知道。他兒子叫潘大鵬,比我還大兩歲,現在也是在家裏呆著。我爸就是因為老潘不肯安排自己的兒子,所以也不敢安排我。這些老家夥,都特喵的特別講原則,要我說,就是太傻了。”


    “還有這事?”馮嘯辰微微有些吃驚了,轉念一想,如果潘才山的兒子也待業在家,那就更好辦了,他應當會和其他礦工家庭一樣為兒女就業的事情著急的。每個待業青年的背後,都有一對憂心忡忡的父母,1000多待業青年,基本上就能牽動整個冷水礦一半的幹部職工了。如果自己能夠在這個問題上做點文章,還愁潘才山不低頭嗎?


    “喂,馮嘯辰,輪到你了,打嗎?”一個小年輕揮著拍子向馮嘯辰喊道,前麵的人都已經淘汰過一輪了,按照規則,該輪到馮嘯辰了。


    馮嘯辰擺擺手,示意自己不打球了,然後轉頭對寧默說道:“寧默,我想到你們采場去看看,你能陪我去嗎?”


    寧默把手一揮,說道:“沒問題。趙陽,你去弄輛車,咱倆陪馮哥們看采場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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