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健的那點小心眼,在馮嘯辰看來,實在是圖樣圖森破了,沒錯,就是“too_young,too_******”的意思。馮嘯辰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裏得罪了這位田秘書,但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對方是想找機會拿捏他一下,甚至就是帶著想看他笑話的意思。


    田文健肯定不知道馮嘯辰是個穿越者,在他眼裏,馮嘯辰是個不到20歲的臨時工,初中畢業學曆,到冶金局剛一個星期,從未做過類似的工作,這樣一個人,直接上手做這種資料綜述,肯定是會有很多困難的。如果田文健不帶任何成見,他應當主動地向馮嘯辰說明綜述的要求,甚至應當找幾份過去別人做過的綜述,讓馮嘯辰作為參考,這是老司機帶新司機……呃,好吧,應當說是老職工帶新職工的慣常做法。


    田文健端著架子,惜字如金,顯然就是要等著馮嘯辰主動向他求教。以他那副神氣,馮嘯辰能夠想象得出來,如果自己真的開口請教,田文健會用何種洋洋自得的態度教訓自己,而且日後不管自己做出來的綜述多麽出色,田文健都會把這歸為他指點的功勞,並且在各種場合聲稱馮嘯辰是他一手帶出來的。


    馮嘯辰吃飽了撐的,非得自己上趕著去拜人當老師?


    馮嘯辰對於80年代初的人際關係不算特別了解,但他前世也是在機關裏工作的,對於機關幹部那點心思並不陌生。任何一個大院裏都有複雜的辦公室政治,馮嘯辰從田文健的身上就能夠體會出一些來。馮嘯辰可以在麵子上表現出謙遜與和善,但他骨子裏還是有幾分傲氣的:


    你不是想看我的笑話嗎?那我也不吝以睿智的冷笑,看你如何收場。


    田文健沒有告訴馮嘯辰具體要查哪方麵的資料,但馮嘯辰清楚地知道,上世紀80年代初,經委冶金局最關注的與礦山機械相關的事情,莫過於臨河省冷水鐵礦、湖西省紅河渡銅礦和洛水省石峰鋁礦這幾個大型露天礦的建設問題。在隨後的幾年中,經委將會推動一項大型露天礦成套設備的研製計劃,相關的裝備製造工作持續了十幾年的時間。


    羅翔飛在這個時候讓馮嘯辰去查礦山機械的資料,無疑是與露天礦建設有關,這一點馮嘯辰有十足的把握。此外,結合後世大型露天礦成套設備研製和開發中的經驗與教訓,馮嘯辰還明白自己應當從哪些方麵入手去查找資料,以及向羅翔飛提供一些什麽樣的結論和建議。就後麵這一點而言,田文健就算想指點他,也摸門不著。


    有了羅翔飛的指示,行政處也就不敢扣著馮嘯辰繼續打雜了。馮嘯辰領到了一張冶金局資料室的閱覽卡,便開始起早貪黑地貓在資料室裏讀各種期刊、出版物、研究報告之類,梳理著國內外有關礦山機械方麵的材料。


    冶金局資料室的資料員張海菊是個熱情奔放的中年婦女,歲數比馮嘯辰的母親何雪珍還大幾歲。20年前,她就在資料室工作,那時候冶金局的幹部都稱她為小張。20過去,張海菊的女兒都已經上大學了,可她在冶金局那些老幹部和老技術人員的眼裏,依然是個小張。她也習慣於這樣的稱謂了,馮嘯辰第一次到資料室去查資料的時候,張海菊便是這樣向他做自我介紹的:“我姓張,你就叫我小張吧……”


    馮嘯辰嚇了一跳,趕緊說道:“這個恐怕不合適吧?要不,我還是叫你張姐吧。”


    “也行,由你。”張海菊有著bj人特有的隨意與爽朗,她查驗了一下馮嘯辰的閱覽卡,不禁嘖嘖連聲:“哎呀,才19歲就進冶金局了,真行,家是bj的嗎?什麽,是南江的呀,南江我知道,下放的時候我還在那裏呆過幾年呢,對了,你掐飯了嗎?”


    最後一句,張海菊模仿的是南江的當地方言,雖然有些跑調,但馮嘯辰還是感受到了對方釋放出來的善意。他與張海菊站在資料室的櫃台前聊了10分鍾時間,把自己的家庭背景、生辰八字、到冶金局來的原因等等都向對方匯報了一遍,順便也知道了對方的家庭背景、她以及她女兒的生辰八字、在冶金局工作以及中間下放到地方去的各種經曆。


    張海菊對於這個嘴巴很甜、看起來很乖巧的小夥子頗為喜歡,聊到高興之處,還發出了讓馮嘯辰去她家吃飯改善夥食的邀請,馮嘯辰當然是半真半假地表示了感動、欣喜,然後以一個拖字訣進行了婉拒。


    冶金局作為經委的一個下屬機構,地位也是非常高的。在冶金局的資料室裏,有著許多在其他地方難以找到的內部資料,還有大量國外冶金方麵的期刊。當年國家外匯極其短缺,能夠拿出來訂閱國外期刊的錢更是寥寥無幾,也隻有經委這樣的權力機關才能訂閱這麽多各種類型的期刊。在資料室裏,馮嘯辰不時能夠見到一些外單位前來查閱資料的人員,據說,這也是需要達到一定級別的單位開具證明,經委方麵才會接待的。


    資料室白天看資料的人很少,因為大多數人都有手頭的工作要處理,不可能跑到資料室來躲清靜。不過,到了晚上,人就多起來了,有閑著沒事過來找文藝期刊看的,有為了完成領導交付的任務而不得不查資料的。馮嘯辰還碰上過幾個埋頭做翻譯的,一打聽,才知道他們是要翻譯一些專業文章拿到中文期刊上去發表,每篇譯稿能夠得到幾塊、十幾塊錢不等的稿酬……


    “這倒也是一個生財之道啊。”


    馮嘯辰最早聽到有人這麽說的時候,不禁目瞪口呆。至少在他呆過的那個年代,機關幹部的收入還是不錯的,至少不至於淪落到要靠做翻譯來賺外快的地步。


    “老弟,你現在是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等你到我們這把歲數,就知道錢不夠花了。”一位看上去30來歲的幹部拍著馮嘯辰的肩膀,略帶些自嘲地說道。


    “也不能完全這樣說。”另外一名翻譯者連忙表白道,“稿費什麽的,也不是主要原因。咱們國家封閉的時間太長了,很多實踐部門的同誌都不了解國外的動態,我們利用業餘時間翻譯一些好文章出來,也是讓他們能夠開開眼界嘛。”


    “對對,利公利私,一舉多得。”先前那位大嘴巴的仁兄趕緊附和道,大家私底下的聊天,沒準就會被哪個多嘴多舌的人傳到領導那裏去。利用業餘時間幹私活掙點外快不算什麽大錯,但公開宣揚就不合適了。如果加個冠冕堂皇的大帽子,事情就好聽了,領導也找不著理由來追究。


    唱高調的那位翻譯者倒是注意到了馮嘯辰的年輕,他滿腹猜疑地看了馮嘯辰半天,然後問道:“小老弟,你貴姓啊,怎麽稱唿?”


    “我姓馮,馮嘯辰。”馮嘯辰一邊說著,一邊在空白紙上寫著自己的名字,他這個名字略有些文氣,不寫出來人家很難猜出是哪兩個字。


    “嘯辰,嗯嗯,好名字,好名字,你父母一定是高級知識分子了,能夠給你取這麽有學問的一個名字。”那翻譯者帶著恭維的語氣說道。


    馮嘯辰卻是一下子就猜出了對方的用意,他笑著說道:“大哥你說笑了,我父母就是南江的普通職工而已,我父親是個中學老師,母親是個大集體職工,哪有什麽文化,我的名字是別人幫著取的。”


    “南江來的?”那兩個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心裏都踏實了。冶金局的大院既包括了辦公區,也包括了宿舍區,經常有些職工的子女也會到資料室來看書。這二位見馮嘯辰年輕,擔心他是某位領導家的孩子,所以說話時加上了幾分謹慎。現在聽他說是從南江省來的,父母也的確是普通人,那麽也就不足為慮了。


    “小馮,不錯啊,能夠看英文資料,怎麽,你父親是英語老師嗎?”大嘴巴仁兄恢複了大大咧咧的態度,他翻看了一下馮嘯辰正在看的雜誌名稱,隨口問道。


    “不是,他是教物理的,不過英語也不錯。”馮嘯辰道。他從前騙羅翔飛的時候,說自己的外語是向爺爺馮維仁學的,但對這二位,他就沒必要提爺爺的事情了,隨便拽一個理由就行。


    三個人就這樣認識了。那兩位也都是借調幹部,大嘴巴仁兄名叫王偉龍,之前是中原省一家冶金機械廠的工程師;唱高調的那位名叫程小峰,是淩北省有色冶金設計院的工程師。兩個人都是運動前的大學畢業生,學曆頗為不錯,在各自的單位也都是業務尖子,所以才會被冶金局借調上來工作。


    起先,他們接到冶金局借調函的時候,都是頗為激動的,覺得自己算是一步登天了,能夠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幹出一番大事業。到了這裏,才發現是進了一個超級大坑,每天都有應付不完的日常事務,幹活的時候累得昏天黑地,靜下來一琢磨,好像啥也沒幹,還不如過去在原單位搞搞技術革新啥的,好歹還有點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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