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二在變,變化讓楚楚心裏有點甜甜的滋味。


    那天,她在瞎子爹的伴奏下,她唱起《相思曲》時,她看見愚二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雖然,他的眼有點綠豆,但還是讓她覺得可愛,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專注地望著自己。


    她發現,愚二雖然又開始了往日的沉默,但他的綠豆眼現在開始有了活泛。很多時候,在愚二一臉嚴肅之時,那雙小眼,總是在假裝的不經意中,左瞟瞟,右瞟瞟,溜過來,又溜迴去。這種眼光,楚楚熟悉。在茶園,那些害臊的年輕人想要跟她搭訕的時候,總是先用這樣的目光把她掃過來,掃過去。


    最有意思的是,她還發現,在自己不在屋子的時候,愚二會偷偷溜進自己的房間。他進去幹什麽呢?他想要幹什麽呢?


    楚楚不願往下想,因為想下去自己會先紅了臉。


    她悄悄地把愚二的改變告訴瞎子爹。


    瞎子很高興,因為他也有個發現,這段實時間,愚二早上練完武,就會直奔茶園,聽他說書,還一場不落,有事沒事就和自己搭訕,還時不時孝敬他兩包孟薑女。


    他對楚楚說:“既然愚二有了心,我們不妨放放線。既然愚二喜歡小曲,那就不如讓他懂得一下什麽叫驚豔。”


    《牡丹亭》第一出《標目》裏的《蝶戀花》,是瞎子精心為楚楚挑選的曲。曲不長,但意味長。調雖雅,但思有邪。


    “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隻有情難訴。忙處拋人閑處住。百計思量,沒個為歡處。玉茗堂前朝後暮,紅燭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這段小曲,瞎子認為最能體現那杜麗娘的可愛與多情,也很適合年華正好,身姿曼妙的楚楚。瞎子仔細地教導楚楚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唱腔。


    “‘忙處拋人閑處住。百計思量,沒個為歡處’”,這一句從低頭到抬頭,一定要緩緩的抬,腰肢要輕輕地擺,緩緩地搖。幅度不能大,幅度大了那叫做運動,幅度小才有弱柳的風韻,才能盡顯女兒腰姿的美麗。唱到‘沒個為歡處時’,身體要定,頭要微低,眼卻要轉,要通過眼波的流動,把少女的寂寞與多情,拋出去……”


    當楚楚的身姿讓瞎子自己看了都覺得心動之後,他鄭重地告訴大家,明天楚楚要在茶館複唱。他特地叮囑愚二,一定要來捧場。


    但愚二令瞎子感到失望。


    因為愚二在聽曲的時候,總是不停地在抓耳撓腮,有時還會和旁邊的龐有計說兩句話,哪裏有時間注意楚楚的眼睛,楚楚的腰身,楚楚的動作。反倒是那龐有計一直聚精會神,津津有味。


    在人們喝彩聲結束之後,愚二跑到了瞎子麵前,瞎子才明白過來到底是怎麽迴事。


    原來是這愚二聽不懂唱詞的意思,所以才急的抓耳撈腮。他想問龐有計,龐有計又沒工夫理他。瞎子覺得愚二這人未免有些太死板,不懂就不懂嘛,聽不懂詞,那就專心看看人嘛。


    他對愚二說:“其實‘忙處拋人閑處住’這句,我也不太懂,可是不懂有什麽關係呢?我隻管拉琴,楚楚隻管唱,自然有人懂,而你就應該隻管看。”


    “那楚楚一定是懂的了。”


    “我都不懂,楚楚能懂嗎?為什麽一定要懂呢?”


    “不懂,為什麽要唱呢?”


    愚二把瞎子噎得夠嗆,他突然覺得隻有兩個字形容愚二比較合適,那就是愚二的口頭禪——“神經。”


    但瞎子很快又發現,“神經”現在不僅僅是愚二的口頭禪,在愚市口,它已經成了非常流行的詞匯。人們都在模仿愚二的“神經”,而愚八模仿的最像,特別是手指的姿勢,右手食指豎起,大拇指略微向上,形成一個反寫的“6”,然後輕輕向後一甩,嘴裏再吐出兩個字:“神經”。


    愚二不知道怎麽又接受了三胞胎兄弟。三胞胎跟他跟的很緊,這幾天,經常看見四個人每人叼著一隻煙,到處亂晃。瞎子覺得奇怪,這愚二以前不到處亂晃啊。更有意思的是,張老夫子也常和四人混在一起,這老頭可是出了名的清高啊。


    令瞎子最感慨的是,“孟薑女牌香煙真是好香煙”,這句話現在很有市場,原因也簡單,因為愚二愛抽孟薑女。自己抽了半輩子的孟薑女,也沒把孟薑女抽得如此有人緣,愚二抽了幾天,就把它抽紅了。世人的心還真是難捉摸。


    既然,愚二聽不懂《蝶戀花》,那幹脆換一點其他的吧,反正楚楚有很多才藝。


    龐有計很喜歡看楚楚晨練,特別喜歡看她的軟功,總是在一旁拍手稱讚,說她的“一字馬”身姿好美,腰身好軟。楚楚知道,一個女孩子練一字馬,要想讓人覺得美,除了需要身體柔韌,還需要神與韻的配合。她見過一些體態臃腫的老女人練劈叉,那感覺就像一隻老母雞在撲騰著翅膀叨米粒。


    除了一字馬,她還會各種下腰,比如趴前臉、塌腰頂甚至打人結。瞎子常說,女人腰肢軟,男人迷斷腸。那就愚二也見識下吧。


    可當楚楚信心滿滿地剛展示完一字馬,愚二就噗嗤一下,來了個大劈叉,還仿佛炫耀地用一隻手把身體撐離地麵,然後傻笑著對龐有計說:“大哥,我也會。”


    那就吹笙吧。楚楚吹得一手好笙,可惜笙不再流行。但不管怎樣,畢竟是一門曲藝。


    愚二很愛聽,可聽的時候,總是雙眼朝天看,似乎曲頸向天歌。


    那就換小調,換俚曲。


    楚楚發現,愚二聽俚曲的時候,那雙綠豆眼有時候會直勾勾地看著她。


    幾天之後,楚楚又發現,愚二雖然每次都聽得很專注,可是卻不再天天來了。她覺得失落,就有點不想再唱了。可幾天不唱後,愚二就會在晚飯的時候,假裝著不在意地問:“楚楚,你什麽時候再唱曲啊。”


    楚楚聽了就有些高興:“明天,明天有新的。”


    可是每次她唱完新曲,老三、老四他們都起勁的學,滿口誇個不停。隻有愚二和三胞胎好像不怎麽感興趣。


    她就不覺又感到了失落。


    楚楚覺得自己開始有點討厭愚二了,因為愚二總讓她的心情起起又落落。人家都說,女人心海底針,這個傻老爺們的心,怎麽也這麽難捉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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