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晚,弟子居中。


    墨畫思緒紛雜。


    為什麽,隱老二會說五隱門已經滅門了?


    為什麽會滅門?


    又是誰下的殺手?


    當年五隱門遷出乾學州界,真的是因為經營不善,收不到弟子,還是因為另有隱情?


    墨畫皺起眉頭,忽而又是一怔。


    這跟自己,好像沒什麽關係……


    自己隻是個太虛門的小弟子,乾學州界,自己又不熟,那麽多門派,自己也沒接觸過多少。


    五隱門,更是才聽說過。


    就算想打聽,也不知從哪裏打聽……


    而且自己很忙的,又要上課,又要做任務,又要攢功勳,又要修煉,又要學陣法,還要學法術……


    哪裏有空,去打聽這種事。


    小五行匿蹤術到手就行了,五隱門的事,就算是真的,好像也輪不到自己這個小修士來管……


    墨畫搖了搖頭。


    他又翻出蔣老大的日記,破開密紋,翻看裏麵的名單,心裏琢磨著另一件事:


    蔣老大是斷金門的叛徒。


    隱老二是五隱門的叛徒……


    ……


    那這名單裏的其他人,會不會……都是乾州宗門的叛門弟子?


    這個名單,是“叛徒”的名單?


    墨畫沉思片刻,越看越覺得像。


    如此說來,這些罪修的傳承,其根源還是在乾學州界的四大宗、八大門、十二流、以及百門千派,這些大大小小的宗門裏?


    羊毛出在羊身上。


    說是薅罪修的羊毛,但歸根結底,薅的還是乾州的這些宗門……


    這樣一來……


    墨畫一愣。


    自己學法術,吃的是“百家飯”?


    術承百家,匯成一流,萬法皆通?


    隻要一直學下去,終有一日,能匯通百家之法,憑借強大神識,百千法術,信手拈來,以彼之法,破彼之術……


    成為真正的,萬法皆通的法術宗師!


    墨畫開心不已。


    隨即,他看著手中的玉簡,又有些疑惑:


    乾學州界,為什麽這麽多宗門叛徒呢?他們又為什麽會聚在一起?還留了一份名單,在蔣老大手裏?


    報團取暖?


    還是覺得,自己雖然做了罪修,但畢竟曾是名正言順宗門子弟,所以與其他罪修不同,要別樹一幟,自成組織?


    墨畫有些不解,忽而心思微動,稍加衍算了一下。


    可隻算了一下,便有徹骨的寒意,侵襲全身。


    墨畫瞳孔微縮。


    他於混沌蒙昧之中,瞥見了一張龐大的,邪惡的,充斥著引人墮落的欲望的,罌粟一般的因果網。


    這種因果,呈黑紫色,明明無比醜陋,但又仿佛,散發著香甜而糜爛的氣味,撩撥著心中的欲望,使修士深深地沉溺其中。


    這是……


    真正的邪欲的大因果!


    是已經成型了的,經罪孽沉澱過的,惡紋深植,因果鎖鏈粗壯的,墮敗的天機!


    墨畫隻覺雙目刺痛,後背冷汗直冒。


    他連忙閉眼,再睜開眼時,一切杳然無蹤。


    虛妄紋理,因果鎖鏈,黑紫色,罌粟一般,充滿罪孽與欲望的天機大網,已然消失不見了。


    就像幻覺一般……


    但墨畫知道,天機的暗示,絕非虛妄。


    這種“罌粟”一般的因果,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而且這種充滿罪孽,強大而深沉的因果之網,絕不是以墨畫現在的神識能力,能看見的。


    這更像是一種冥冥之中的啟示。


    又或者……


    是誰讓自己看到的……


    墨畫的心情,瞬間凝重起來。


    來到乾學州界後的種種事跡,走馬燈一般,自他心間浮起,又如鏡花水月,化為破碎的漣漪。


    乾學州界。


    修界最頂尖的,求學勝地……


    如今在墨畫的心中,印象就完全變了。


    雖然表麵上,依舊是修道之風蔚然,宗門林立,天驕如雲,一派昌盛,但背地裏,卻又藏著什麽腐壞的東西……


    墨畫蹙著眉頭,心裏嘀咕道:


    “有點危險……”


    墨畫心中明白,因果之中,有大兇險。


    大道莫測,天機流轉。


    天地如棋盤,眾生如棋子。


    有什麽東西,冥冥之中,已經開始滋生了……


    這種時候,這些未知的大陰謀,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更何況,自己身上,還有師父跟師伯的因果……


    墨畫歎了口氣,又掛念起師父來……


    那些籠罩在師父身上的,天大的陰謀,自己一無所知。


    就算知道了,自己一個小小的築基修士,心有餘而力不足,根本插不上手。


    還有師伯……


    墨畫至今還記得,師伯以道心種魔,殺金丹,殺羽化,都跟砍瓜切菜一樣。更遑論,自己這一個不起眼的築基了。


    沒了師父的天機衍算製衡,師伯真的太可怕了……


    何況,自己和師伯,還有一些“芥蒂”。


    自己偷學了師伯的詭算,偷吃了師伯的魔念,還有師伯的一碗麵……


    雖然詭算,是堂堂正正學的!


    魔念,是無可奈何吃的!


    麵,是自己花靈石買的……


    但以師伯的性子,肯定是會記仇……


    墨畫趴在桌上,胡思亂想了一通,便漸漸捋清了思路……


    乾學州界,肯定有大陰謀。


    師伯那裏,肯定也有大兇機。


    但陰謀也好,兇機也罷,都跟目前的自己,關係不大。


    自己當前的任務,是要想辦法,保住小命,安穩發育。


    在增進修為,增強神識之餘,要盡可能地,多學點東西。


    陣法、法術、以及其他一些修道知識,都要多學點。


    保證自己,能從太虛門,順順利利畢業,安安穩穩結丹……


    情報也要打探一些,防患於未然。


    這樣萬一將來,真的遇到兇險,才好未卜先知,有所準備。


    墨畫點了點頭,因此修行學習,也更刻苦了……


    ……


    乾學州界,道廷司。


    顧長懷忙完典司的事務,迴到了道廷司,雖一身風塵,但俊美的麵容上,依舊透著清冽與一絲孤傲。


    外出追緝罪修,餐風露宿,十分辛苦。


    迴到道廷司,依舊有繁瑣的手續要辦。


    他有些不耐煩,但到底壓製著性子,慢慢看著手下的卷宗。


    翻著翻著,他忽然想起什麽,問一旁的執司道:“那樁劫殺案,怎麽樣了?”


    “您是說……”


    執司有些緊張。


    道廷司案子太多,執司一時不知,顧長懷說的是哪一件,又怕答不上來,因此有些戰戰兢兢。


    顧長懷皺眉,“隱老二。”


    “是。”執司想起來了,有些慌亂地翻了卷宗,這才道:“迴稟典司,快結案了……”


    “結案?”顧長懷目光微凝。


    執司咽了口唾沫,有些揣摩不透顧典司的心思,“典司,是,是快結案了……”


    “隱老二抓到了?”


    “已經打入道獄,依罪論刑了……”


    “怎麽抓到的?”


    執司立馬又翻了翻卷宗,答道:


    “據說……是在滄浪山,循著蹤跡,找到了隱老二,識破了隱老二的隱匿,太虛門、太阿門還有百花穀的幾個弟子,聯手將其抓住,送到了道廷司……”


    “確定是隱老二?”


    “核對過血脈,靈根,功法,以及所修的靈力,都沒錯,的確是隱老二……”


    顧長懷不解,“沒其他修士幫忙?”


    “卷宗上沒說,應該沒有……”


    顧長懷目光一沉,心緒起伏。


    不應該啊……


    卷宗所載,合乎事件的順序,但並不合乎事件的情理。


    蹤跡怎麽找,隱匿怎麽識破,又怎麽聯手抓人?


    抓一個擅長隱匿,精通暗殺的罪修,究竟有多棘手,他是道廷司典司,怎麽會不清楚?


    幾個經驗淺薄的宗門弟子,一兩天的時間,就能將隱老二緝拿,怎麽看都覺得蹊蹺……


    “帶我去看看隱老二。”顧長懷道。


    “是。”執司點頭。


    執司帶路,進了地下的道獄,顧長懷也見到了隱老二。


    隱老二關在禁靈的牢裏,被二品鎖鏈鎖著,還受了刑,四肢廢了,牙齒也掉了,模樣淒慘。


    顧長懷皺眉,“我們道廷司的刑法,有這麽重麽?”


    執司苦笑,“不是……是他來之前,就差不多這樣了……”


    “四肢斷了,手筋被挑了,滿口牙也碎了,還有膝蓋,不知跪了什麽邪門的東西,徹底廢掉了……”


    顧長懷愣了下,問道:“誰弄的?”


    “那幾個宗門弟子吧……”


    顧長懷眉頭緊鎖。


    執司道:“典司,這,是不是不合規矩?”


    顧長懷冷哼一聲,“有什麽不合規矩的,這是罪修,你不對他們狠,他們就對你狠了,隻不過……”


    顧長懷看了眼隱老二,眼皮一跳,“這個手法,也太過熟練了……”


    現在的宗門弟子,下手都這麽狠的麽……


    “那幾個弟子,受傷了麽?”顧長懷又問。


    “他們將這隱老二,押送來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個倒都是生龍活虎的,沒看有什麽傷勢……”


    “嗯。”


    顧長懷點了點頭,轉身欲走,可臨行前,餘光一瞥,看到隱老二的臉上,有燒焦的痕跡,目光一凝。


    “你們用了火刑?”


    “沒有。”執司低聲道,“隻用千鈞靈木,打了一些板子……”


    顧長懷看著隱老二臉上的火痕,“這是……五行火係法術……”


    不像劍,不像刃,也沒有火燒的針痕……


    像是一團火,爆炸後灼燒的痕跡,那就是……


    “火球術麽……”


    顧長懷喃喃道。


    火球術也沒什麽,入門級別的法術,修界但凡有火靈根的修士,都會一手火球術。


    誰都會……


    顧長懷一怔,目光陡然銳利。


    一件往事,不由浮在他的腦海。


    他記起了,半年多前,清城外的那間食肆裏,劫走瑜兒的十多個人販子,大多都是死於火球術之下。


    顧長懷在心中快速思索……


    他們此行,一共五人。


    歐陽楓,學的是歐陽家的劍法,上官旭也是用劍的,花淺淺修的,是百花穀的白花靈陣。


    慕容彩雲,修的是太虛門的五行靈光法術。


    他們之中,並沒有人慣用火球術,也不太會以火球術攻擊。


    這麽算下來,就隻剩一個人了。


    顧長懷目光一凝。


    那個小五行靈根,據說恰好路過,救下瑜兒的,那個小修士……


    墨畫!


    顧長懷皺眉。


    此事看來,必有蹊蹺。


    墨畫那小修士說他隻是路過,機緣巧合之下,撿到了瑜兒的話,必不可信!


    不是他撿的,那難道是……


    他一個人,用火球術,殺了十幾個人販子,然後救下了瑜兒?


    這好像……


    更不可信了……


    這種話,拿去騙傻子,傻子都不會信。


    顧長懷心中困惑。


    以他身為道廷司典司,辦案多年的嗅覺來看,墨畫這個小修士,身上肯定有大問題。


    可是表姐對這小子十分信任,瑜兒與他也十分親近。


    自己又不好下手去查。


    但這麽放任下去,肯定是個大隱患……


    顧長懷目光微閃,腦海中又浮現起墨畫的那雙眼眸,那雙眼眸,表麵通透,細看又十分違和,有著異於常人的深邃……


    一半是善,一半是惡。


    仿佛處在正邪的邊界上。


    顧長懷總有種直覺,有這種眼神的修士,不是驚才絕豔的修士,便是驚天動地的魔梟。


    “要找個時間,去探探底細……”


    ……


    太虛門。


    這日墨畫吃完飯,找了個草地躺著,翹著腿,悠哉悠哉地翻看著陣書,突然有個大個子“師弟”跑過來,喊道:


    “墨畫!”


    墨畫一抬頭,發現是程默,好奇問道。


    “怎麽了?”


    “長老跟我說,有人找你。”


    “誰啊?”


    “我哪裏知道……”


    “行吧。”墨畫收起書,拍拍道袍上的草尖,“我去看看。”


    程默看了眼墨畫,狐疑道:


    “墨畫,你怎麽感覺好忙啊……”


    墨畫道:“那是因為,我修行刻苦!”


    “不是修行的事,”程默搖了搖頭,“我總感覺,你在做其他的事……”


    墨畫墊著腳,拍了拍大個頭程默的肩膀,歎道:


    “你們還小,有些事,知道得還早,等你們入門滿一年了,‘師兄’我再帶伱們玩……”


    程默有些羞惱,“你比我還小兩歲!”


    “學無先後,達者為尊!”


    “那是看在荀老先生的麵子上,我才喊你一聲‘小師兄’,你不要膨脹了……”


    “之前誰還喊我‘親哥’來著……”


    “你……”


    ……


    兩人吵鬧了一會,墨畫就去了山門外的側殿,見了長老,又經長老指路,在山門外,見到了找他的人。


    是顧長懷。


    墨畫十分意外。


    他在乾學州界,認識的人不多,能來宗門找他的,要麽是琬姨,要麽就是奉琬姨的命令,來給他送東西的上官家的護衛。


    但他沒想到,來人竟是顧長懷。


    “顧叔叔?”


    墨畫驚訝道。


    顧長懷微微頷首,“我來看看你,順便……隱老二的事,有些話,想問一下……”


    “哦。”墨畫點頭。


    而在兩人說話的時候,遠處太虛門的長老,表麵上是在喝茶,但也分了一絲神識,看著顧長懷。


    顧長懷心中歎氣。


    他來這一趟,可不容易。


    他的身份特殊,道廷司典司,一舉一動,烙著道廷司的印記。


    到宗門找弟子說話,也難免會遭顧忌。


    顧長懷費盡口舌,說自己是奉家族之命,來看望一個後輩子弟,這才得到長老應允。


    但問什麽,說什麽,還是會遭到太虛門長老的提防。


    顧長懷隻能含蓄地,先問些隱老二的事。


    因為大多都是卷宗上的事,隻是補充一些細節,墨畫也就挑挑揀揀,把能說的說了,不能說的,就裝個傻,說自己不知道,不記得,記不清了……


    顧長懷也沒辦法。


    問了一些之後,墨畫口風嚴謹,滴水不漏。


    顧長懷終於忍不住了,便緩緩開口道:


    “墨畫,你是不是……會火球術?”


    墨畫則是一怔。


    火球術?


    顧叔叔為什麽問我這個?


    他眼睛一眯,剛想迴答,遠處便傳來一陣咳嗽聲,太虛門的長老淡淡道:


    “我太虛門的弟子,想學什麽便學什麽,不容他人置喙……”


    顧長懷皺眉,心中無奈。


    這太虛門,果真是一點空子都不讓自己鑽。


    墨畫眼睛一轉,便迴過頭,感激地向長老行了一禮,然後道:


    “長老,您放心吧,我跟顧叔叔很熟的,有些家事要聊……”


    長老挑了挑眉,“當真?”


    “嗯嗯。”墨畫點頭,又躬身行禮道,“有勞長老了。”


    長老的神色,這才舒緩一些,對著墨畫點了點頭,道,“你們聊。”


    說完之後,他便收起神識,安心喝茶。


    顧長懷詫異地看了眼墨畫,“你在宗門,‘麵子’還挺大?”


    墨畫矜持道:“一般般吧。”


    主要是荀老先生麵子大,自己跟著沾了一點點光。


    而適才這點時間,他也想明白了。


    顧長懷是典司,擔心的事,肯定和案子有關。


    同時他是琬姨的表弟,對琬姨和瑜兒的事,也很關心。


    特意來問自己,說明這件事,跟自己也有關係。


    自己“犯”下的案子……


    不是。


    是自己用火球術,除掉了人販子!


    墨畫想來想去,也就隻有這件事,留下了“火球術”的痕跡,引起了顧長懷的猜忌。


    不過墨畫也不怕。


    他被人販子拐賣,然後“正當防衛”,殺了十來個人販子,還救下了瑜兒。


    這事即便上報道廷司,也沒什麽問題,更不觸犯道律。


    隻是自己怕麻煩,做好事不留名,這才沒說出去。


    一旦說出去,道廷司說不定還要表彰自己!


    即便跟顧叔叔說了,應該也沒什麽。


    最主要的是,自己有琬姨撐腰。


    琬姨重情重義,肯定向著自己。


    顧叔叔盡管看著威風凜凜的,但在琬姨麵前,就是個弟弟,不能拿自己怎麽樣!


    相反……


    墨畫眼睛一亮,反倒是打起了顧長懷的主意。


    因為墨畫發現,自己根據蔣老大的“名單”,抓罪修,學法術,吃“百家飯”,走“以彼之法,破彼之術”的法術大師的路子,還是有很多不便……


    找罪修是很麻煩的。


    找到罪修,也不一定有相匹配的任務。


    任務的發布,又自成體係,繁瑣而且麻煩。


    因此,就需要有“熟人”,暗中操作一下……


    例如自己通過名單,確定想學的法術,點名要抓的罪修。


    之後就需要從道廷司那裏,打聽這罪修的情報。


    然後假如,自己和顧叔叔關係好的話……


    就可以讓顧叔叔通過道廷司發任務,讓慕容師姐接任務,自己跟著混任務,輔助完成任務……


    這樣一來,傳承到手,功勳到手,完美“閉環”。


    從頭到尾,都是“自己”人!


    省時省力效率也高。


    一念及此,墨畫一雙眼睛熠熠生輝。


    顧長懷見墨畫眼睛忽然就亮了,心裏莫名其妙,有一點發毛。


    他總覺得,自己這趟來找墨畫,不是來“打探”的,反倒像是來“自投羅網”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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