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嶽城以南,二品泗水州界。


    泗水從頭至尾,連通地界。


    蜿蜒的水流,順著河道,潺潺向遠處流去。


    墨畫畫陣法畫得累了,掀開窗簾,探頭看向外麵青山碧水,波濤渺渺的景色,隻覺心曠神怡。


    看了一會,他收迴視線,安安穩穩坐迴車裏。


    車外,傀老磕著鬆子,聽著響,趕著車。


    車內,白子勝在打坐修煉,白子曦在安靜看書。


    莊先生依著毛毯,閉目小憩,姿態優雅而閑適。


    但他的氣息,卻更微弱了。


    墨畫蹙著眉頭,心中擔憂不已。


    自從離開南嶽城,莊先生的身體,似乎就一天不如一天了,雖然目光還是一如既往地溫和而灑脫,但氣色明顯差了一些,每日休憩的時間,也更長了。


    墨畫問過莊先生,是不是有什麽不適。


    莊先生隻是摸了摸墨畫的頭,笑著說自己沒事,讓他不必擔心。


    但他的氣息,並不像沒事的樣子。


    墨畫也隻能在心中歎氣。


    此時正是未時,午時已過,日光明媚,讓人倦怠。


    墨畫便煮了一壺茶。


    茶葉是蘇長老送的,茶湯鮮嫩,口感醇厚,墨畫又加了些靈草,山參,玉棗,可以調理修士血氣,滋補經脈。


    雖然可能對莊先生作用不大,但也是一番心意。


    茶葉煮好,茶氣氤氳,茶香四溢。


    墨畫先給莊先生斟了一杯,而後又給小師兄和小師姐各斟了一杯。


    最後才給自己倒了一杯,小口小口啜著。


    白子勝正覺午後困倦,有些口渴,便牛嚼牡丹一般,一飲而盡。


    白子曦則和墨畫一樣,姿態嫻雅,紅唇輕啟,小口小口,細細品著。


    莊先生聞到茶香,也緩緩睜開眼,微微一笑,端起茶喝了,眼眸一亮,人似乎也精神了一些。


    墨畫又給莊先生斟了一杯,轉頭看了看外麵的風景,忽然問道:


    “師父,我們究竟要去哪啊?”


    白子勝和白子曦聞言,也都停下杯子,轉頭看向莊先生。


    莊先生見到三雙明亮的眼睛,心情安適,略作沉思,便開口道:


    “向南,去大離山州界。”


    “大離山?”


    墨畫默默念叨著,然後又問道:


    “去那裏,我就能築基了麽?”


    莊先生微微頷首,“修為達到煉氣九層圓滿,神識十四紋,便可以築基了。”


    “修為是水到渠成的事,按部就班,不必操之過急。”


    “但神識要到十四紋,可就不容易了……”


    莊先生心中微微歎氣。


    豈止是不容易……


    對煉氣修士而言,是難得令人發指。


    即便是在曆代修道典籍,關於天才修士的記載中,也幾乎沒有煉氣十四紋神識的先例……


    莊先生看著墨畫,心緒起伏。


    墨畫仍惦念著築基的事,又問道:


    “那師父,去了大離山州界,神識就能突破十四紋麽?


    “隻能說,有這個契機。”


    莊先生沒說太具體。


    墨畫眼睛微亮,“這麽說,大離山州界,有一品十三紋的絕陣?”


    按照莊先生之前說的,借助參悟並練習絕陣,來增強神識。


    而絕陣越難,所需神識越強,對識海的磨煉越深,神識增長得也就越快。


    現在墨畫的神識,達到了十三紋巔峰。


    雖然每天也都練厚土陣和靈樞陣,但隨著這些陣法,越來越純熟,自己神識增長得也越來越慢……


    是時候要找十三紋的陣法來學了。


    莊先生點頭道:“不錯。”


    看來師父早就有打算了。


    墨畫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好奇道:


    “師父,大離山那裏,是一副什麽樣的絕陣呢?”


    莊先生搖了搖頭,“不是一副……”


    墨畫微怔。


    莊先生頓了一下,嘴角微微翹起,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是五副。”


    墨畫心中一顫,驚道:


    “五副!”


    墨畫張了張嘴,隨即又看向莊先生,有些疑惑道:


    “五副……那不成大白菜了?”


    既然是絕陣,必然是稀有的。


    怎麽可能一下有五副呢?


    莊先生微微笑道:“你猜一下,是為什麽?”


    墨畫眨了眨眼,托著小下巴,沉思了片刻,才不確定道:


    “五……是跟五行有關麽?”


    莊先生欣慰頷首,“不錯!”


    他的語氣有些感慨,“這是一套五行絕陣,金木水火土,五行各有一副,但本質原理相同,所以五副,歸為一套。”


    墨畫聽著,心裏像小貓爪子撓一般癢癢的。


    他很想知道,這陣法究竟是什麽,陣紋是什麽模樣,陣樞是什麽結構,學會後又有什麽作用。


    但他還有一個最大的疑問。


    “師父……”


    墨畫躊躇問道,“就算我學會一品十三紋的陣法,天天練,神識也未必能突破瓶頸,達到十四紋築基中期的境界吧……”


    這是他最近才意識到的。


    越到後麵,神識增長越慢,也越難。


    他現在十三紋巔峰,看著距十四紋,隻有一丟丟門檻。


    但這道門檻,宛若天塹。


    自己每天依靠畫陣法,修煉出的神識,就像一杯水。


    這杯水,流入天塹,瞬間就消失不見。


    想填滿這道天塹,突破瓶頸,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十二紋的絕陣,增強的神識有限。


    那即便學了十三紋的陣法,估計也好不了太多。


    莊先生目光微凝,緩緩道:


    “神識增強,隻是一方麵……”


    “哪怕神識無法增強到十四紋,以十三紋神識築基,這套陣法,也是你必須要學會的!”


    莊先生語氣肅然,神色鄭重。


    墨畫心中微凜,“師父,這套陣法,有什麽特殊麽?”


    莊先生並未直接迴答,而是反問道:


    “墨畫,你覺得你和子勝子曦,有什麽不一樣麽?”


    白子勝和白子曦都有些錯愕,而後看了眼墨畫。


    墨畫撓了撓頭。


    他跟小師兄小師姐,不一樣的地方,可太多了。


    唯一一樣的,可能就是,他們都是莊先生的弟子。


    “師兄師姐,他們是世家出身,天賦好,靈根好,傳承也好?”


    墨畫弱弱道。


    莊先生點了點頭,歎道:


    “你現在感觸可能還不深,等你將來涉足更廣袤的修界,就明白了,家世、靈根、傳承這些,都是冰冷而殘酷的壁壘,隔絕了上層世家和底層散修。”


    “有些事,世家子弟能做,散修卻做不得。”


    “他們能走的路,你沒辦法走。”


    “他們天生靈根好,衣食無憂,靈石充裕,靈物豐富,隻需要修煉就好,出了事,自有人替他們擺平,修道前途,也有人替他們規劃好。”


    莊先生看著墨畫,目光溫潤之中,藏著疼惜:


    “但你不行,將來的路,要靠你自己走;靈石,要你自己賺;得罪了別人,也沒人為你撐腰;遇上麻煩,也都要自己擺平……”


    “可是你陣法天賦極好,悟性也極高,將來肯定會與修界各大世家,大宗門,乃至中央道廷的眾多天驕有所交集,甚至是一決高下的爭鋒。”


    “天驕爭鋒,這種情況下,你沒有家族,沒有宗門,便是最大的劣勢。”


    “而你甚至不能煉體,將來遇到的兇險,是極大的……”


    ……


    墨畫神情有些凝重。


    白子勝和白子曦看著墨畫的眼神,也有擔憂。


    白子勝想了一下,默默下定決心,說道:


    “師父放心,我是師兄,肯定會保護好小師弟的!他是我師弟,也算是我們白家的人,我不會讓人欺負他的!”


    莊先生微怔,看著白子勝,既覺得意外,又覺得欣慰。


    白家……竟還能養出這樣的孩子來……


    真是難得。


    莊先生拍了拍白子勝的肩膀,“你有這份心,就很好了……”


    莊先生語意含蓄,有些話並未明說。


    因為世家,向來都不是溫情脈脈的。


    白家也是一樣。


    將來子勝和子曦這兩個孩子,也有可能自身都難保……


    莊先生目光明晦,心中歎息。


    不過這些,自然由這兩個孩子的娘親去操心,自己管不了那麽多了。


    莊先生又把目光,投向墨畫。


    墨畫皺眉沉思,澄澈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忽然一亮,看向莊先生,問道:


    “師父,您說這些,是不是跟我接下來要學的陣法有關?”


    莊先生心中感慨。


    多聰明的孩子啊,真是一點就透。


    他頷首道:“不錯。”


    車窗外,泗水濤濤不絕,一直蜿蜒,流向遠方。


    莊先生道:“修界九州的天驕,如過江之鯽,不可勝數……”


    “但他們無一例外,修的都是自己的功法,學的也都是自己的道法,一身能力,都是增強自身的殺伐。”


    “他們互相爭鋒,都想憑一己之力,力壓諸多天才,不可一世。”


    “這種事,是極難的。”


    “需要靈根出眾,家世底蘊深厚,機緣獨一無二,修成深厚的根基,強大的道法,極品的靈器,才能力壓同輩修士,成為天之驕子……”


    莊先生語氣微頓,看了下墨畫:


    “但這種事,你做不來。”


    莊先生又把墨畫的缺點數落了一遍:


    “你靈根不行,出身不行,先天體弱,靈器簡陋,功法雖然特殊,但不增靈力,隻有陣法比他們強。”


    “正麵爭鋒,你毫無優勢。”


    “而有些極稀有的修道資源,又隻有正麵去爭,才能得到。”


    “所以,你不能跟他們走一樣的路子,你去爭機緣,不能和他們一樣,依賴自身的殺伐能力。”


    “你要有殺伐的手段,但又不能主攻殺伐。”


    “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力壓天驕。”


    “那就隻能另辟蹊徑,不主修殺伐,而是去輔助殺伐……”


    “輔助殺伐?”


    墨畫一愣,不太明白。


    莊先生解釋道:“簡單地說,就是增強他人道法的威力。”


    墨畫有些明白了,但還是沒想清楚。


    主修殺伐,輔助殺伐,有什麽區別麽?


    莊先生淡然一笑,意味深長道:


    “你主修殺伐,就是與眾天驕爭鋒,就是他們的敵人,他們不會給你好臉色。”


    “但你輔助殺伐,就可以幫他們與其他天驕競爭,他們反而要看你的臉色。”


    “你輔助殺伐的手段越強,他們就越不敢得罪你。”


    “這樣一來,你沒有世家,但任何世家,都可以成為你的助力,你沒有宗門,但任何宗門,都可以成為你的背景。”


    “在功利且勢利的修道勢力中,在靈根功法道法卓越的眾多天驕中,你也會有一席之地!”


    莊先生歎了口氣。


    “出頭的椽子先爛。”


    “你不能出頭,也不用出頭。”


    “學會藏在暗處,學會借勢,在各大勢力中如魚得水,左右逢源,這樣一來,才能真正走得長遠,一步步精進修為,領悟陣法,求得真正的大道……”


    莊先生說完,神情有些感慨。


    自己年輕的時候,就是沒想明白這個道理。


    一味力壓同輩,恃才傲物,睥睨天下,卻過剛易折,吃了大虧……


    墨畫恍然大悟。


    輔助殺伐,避人鋒芒,藏在暗處,學會借勢。


    這樣才能在壁壘森嚴,利益矛盾,競爭激烈的修道各方勢力中,謀求立足之地。


    師父竟為自己考慮得這麽長遠……


    墨畫心中觸動,感激不已。


    不過這些,應該還早。


    別說天驕爭鋒了,他連築基都還沒築。


    墨畫尋思了一下,又道:


    “師父,那大離山州界的五行絕陣,就是輔助殺伐的陣法麽?”


    莊先生點頭,“五行絕陣,本質上,就是五行靈力強化。”


    五行靈力強化!


    墨畫眼眸一亮,還想再問具體些,莊先生卻微微一笑,賣起了關子: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墨畫嘟了嘟嘴。


    但也不敢心裏腹誹莊先生。


    他隻要腹誹,莊先生肯定就能知道,還會敲他的小腦袋。


    墨畫隻能問些其他的事:


    “師父,大離山是幾品州界?”


    “三品。”


    墨畫一驚,竟然是三品!


    “那豈不是,會有金丹修士?”


    莊先生頷首,“有是有,但也不算多,大離山是三品州界中,較為偏僻的地界,修道資源並不富饒,雖然位列三品,但也養不起太多金丹……”


    “隻有一些大些的家族宗門,才有金丹坐鎮。”


    “尋常修士,也還是以築基和煉氣為主。”


    “哦。”墨畫點了點頭。


    他還想再問些五行絕陣和大離山州界的事,卻發覺莊先生神色有些倦怠,似乎有些累了,便關心道:


    “師父,您休息一會吧。”


    莊先生向外麵看了一眼,神色有些感慨:


    “無妨,等會吧,前麵有一道龍泉瀑布,我想看看。”


    “師父您之前來過這裏麽?”墨畫不由問道。


    莊先生點頭,神色有些悵然和懷念:“來過,不過是……很早很早之前了……”


    很早很早……


    究竟是多早呢?


    師父看起來,年紀也不是很大啊……


    墨畫心裏嘀咕著。


    他又抬頭,卻見莊先生精神不濟,目光還有些黯然,怔怔出神。


    “師父,到龍泉瀑布,還有多久呢?”


    墨畫輕聲問道。


    莊先生迴過神來,略作思索道:


    “估計,還有一個時辰吧……”


    墨畫想了一下,道:“那師父您先睡一會,時候到了,我會喊您的。”


    莊先生微怔,隨後神色欣慰,順從道:


    “好。”


    莊先生安然地閉上眼睛,安穩地睡著了。


    墨畫則端坐著,一邊算著時間,一邊看向窗外。


    他也想看看,莊先生說的龍泉瀑布,究竟是什麽樣的。


    車內一片靜謐,車外泗水喧囂。


    馬車沿著湍湍的水流,順道而南,一直往前走著……


    今天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規劃細綱了,所以更得晚了些,抱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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