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內一片安寧,朱子似乎陷入了某種頓悟,白祈不敢打擾,默默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一個溫潤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老師,我可以進來嗎?”


    白祈扭頭望去,門外,一名穿著素色儒衣的年輕人端著一個木質托盤侍立,上麵放著一盞茶壺兩隻茶杯,壺口還冒著蒸蒸熱氣,嫋嫋茶香遠遠飄來,沁人心脾,即便是白祈這種茶道的門外漢也覺得一陣陣舒坦。


    “進來吧。”


    朱子迴過神來,溫和道。


    那名年輕儒士入內,手法嫻熟,洗茶篩茶,迅速給兩人倒上了兩杯熱騰騰的香茗。


    “好茶。”


    白祈也不客氣,端起茶杯嚐了一口,毫不吝嗇的讚美。


    “老師,學生想請教一個問題,聽說文聖之流,每個人都有推崇的學說,老師您倡導的是什麽呢?”


    白祈突然開口問道。


    他心中好奇,這個世界的朱子和現代地球上的那位朱子,學問有什麽不同,是否有相似之處。


    聽到這個問題,那名年輕儒士不禁瞥了白祈一眼。


    哪有這麽和朱子說話的?這小子也太失禮了。


    白祈感受到了對方的目光,但直接就無視了,他來自現代地球,那裏可不講究這麽多規矩。


    另一側,朱子卻不以為忤。


    “老朽沒有什麽特別推崇的,隻是在天理、大道、人欲這些方麵有所研究。平生希望就是能夠從那些遺失的古跡中重現失傳的學問,推廣天下,再現天下人人成君子,君子皆如龍的盛世場景。”


    朱子似乎對白祈非常有好感,來者不拒道。


    然而對麵,聽到“天理”“人欲”這兩個詞,白祈心中咯噔一跳:


    “該死,難道是‘存天理滅人欲’?兩個世界的儒道發展異曲同工?乖乖,這可不妙啊!”


    “存天理滅人欲”又被稱為“思想禁錮”,是儒道最糟粕的部分,在現代地球導致了數百年的人倫和思想禁錮,整個社會發展都處於停滯。


    號稱“失去的百年”。


    白祈沒有指望自己能夠改變一位異世界聖人,但若是能夠借用自己所知的現代地球知識稍微影響一下,那也是不錯。


    “存天理滅人欲”可是儒道流毒,真要是流傳下來,還不得貽害萬年?


    這可不行!


    白祈的腦海中急劇運轉。


    “來的路上,學生問過自己的老師,聽說朱子一心向道,從數十年前起就一直棲息在文聖殿中,足不出戶,鑽研學問。請恕學生不敢苟同,學生以為老師此舉,大為不妥。”


    此言一出,整個陋室中頓時一靜。


    一旁端茶的年輕儒士吃驚地瞪著白祈。


    你小子也太大膽了吧?你這是在質疑朱子!什麽叫做不敢苟同,就連陛下都不敢這麽大膽。


    然而白祈卻沒有這些顧忌,繼續道:


    “學生以為,天理不可泯滅人性,比如大禹治水,宜疏不宜堵,而且儒道並不在於簡單傳播,它的初始目的在於讓人從愚昧中開化,識文、識字、識理。這一步早就已經完成,所以儒道應該有更高的目標。”


    一旁端茶送水的年輕儒士都快被白祈氣笑了,這小子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本來以為他隻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竟然還敢真的來教朱子。


    “以你的意思,儒道更高的目標應該是什麽?”


    那名年輕儒士不由反唇相譏道。


    白祈神色一正,認真地吐出了八個字:


    “格物致知,學以致用!”


    刹那間,當這八個字一出,陋室內頓時為之一靜。


    就連那名嘲諷白祈的年輕儒士也不由怔住了。


    他隻是隨口一問,想要為難白祈,沒想到白祈不但迴答了,還言之有物。


    “學生以為老師閉門造車之舉不可取,皓首窮經隻會困頓不前,真正做學問還需要身體力行,需要走出大門,縱覽天下,和天下同道、博學之士交流,畢竟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皆文章。”


    “思想和思想碰撞,才會閃耀出驚人的火花,上古百家爭鳴,才會有驚人的盛況,這絕不是閉門造車就能做到的。”


    最後幾句話,擲地有聲。


    這一刻,就連朱子都不由為之動容。


    這不是白祈信口開河,也不是他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指點朱子,而是現代地球累積千年的文化底蘊,是另一些和朱子一樣的學問大家提出來的。


    今人不一定不如古人,古人不一定就先於今人,至少在白祈來自的現代地球,學問沒有斷層,儒道一脈雖然在某些方麵有所退步,但在另外一些方麵卻是有所發展。


    閉關鎖國絕沒有什麽前途,隻有兼容並蓄,包容天下才是出路,這是所有人皆知的道理。


    旁邊端茶送水的年輕儒士張大了嘴巴,早已說不出話來。


    白祈獲得朱子召見的事情早已在京師的儒林傳開,雖然很多人對他非常推崇,但對他不滿的也大有人在,許多人都認為他隻是運氣使然,偶然做了一首好詩,其實並沒有多少學問。


    然而當“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皆文章”這幾句話一出,這名年輕儒士立即自歎不如。


    眼前的少年思維簡直如刀劍般銳利,那些話裏透著的人生智慧,絕不是什麽人都能說出來的。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越是在儒學上造詣極高的人,就越能感受得出其中的真知灼見,不管是“格物致知”還是“學以致用”,任何一句都足以在大元朝的儒林之中引發轟動。


    更何況這些真知灼見全部都出於眼前這個十五歲的少年之口。


    妖孽啊!


    這個家夥真的隻有十五歲嗎?


    這一刻,這名年輕儒士的心中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衝擊,再不敢有絲毫的輕視之心。


    大元朝的士子何止千萬,當其他同齡人還在為童生、秀才而努力的時候,眼前這個少年卻已經敢為朱子之師!


    這是何其的狂妄,何其的張揚!


    可偏偏,他真的有這種學問,真的有這種真知灼見!


    這一刹那,年輕儒士怔怔地看著白祈的側影,隻覺得眼前少年的身形不斷拔高,偉岸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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