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可以。”


    白祈慨然答道。


    理論上來說,孔聖人這句“有教無類”絕沒有什麽問題,然而左側一名老儒很快搖了搖頭:


    “有道是人無害虎之意,虎有傷人之心,儒道之教“虎豹豺”,猶如深山獵戶之救負傷猛虎,虎豹有傷在身,自然對獵戶親近,然而傷好之日,縱虎歸山,虎豹為禍鄉裏,噬人噬畜,又該如何?獵戶又該如何自處?兇虎成患,獵戶豈非無異於幫兇?”


    右側,一名老儒也跟著發問:


    “虎性本惡,食人乃是其本性,初時吃其鄰裏,待山野無食,則食獵戶妻女,直到最後無物可食,獵戶也會為其所食,——請問獵戶救虎到底是為善還是為惡?”


    “請問白公子,你現在還堅持有教無類的說法嗎?”


    最後一句,鋒芒畢露,卻是直指眼前的白祈。


    白祈沒有說話,皺起了眉頭,這一關比他想象的還要困難。


    “有道是養虎為患,“有教無類”,若是連虎豹豺都一並收納,列入門牆,豈不是助紂為虐,反倒是有違孔聖先師教化萬民的本意?”


    右側,一名老儒一臉嚴肅道。


    他們本來是一問一答,互相奏對,但是現在反倒聯合起來,一起針對白祈了。


    白祈沒有說話,他需要時間思考。


    四周靜悄悄的,冥冥中,虛空中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壓力朝著白祈席卷而來。


    “知道最近刑部的黑影事件嗎?”


    一名老儒突然開口道。


    “有所耳聞。”


    白祈點了點頭,隨口答道,但是下一刻,白祈心中一震,猛地抬起頭來。


    他明白了!


    黑影事件!


    大哥曾在家中提起過。


    其實在來時的馬車上,白祈出於好奇,也曾經詢問過西席。


    黑影事件之所以在京師裏鬧得沸沸揚揚,引起很大關注,就出在他的老師“孔宣”身上,因為——孔宣不是普通的大儒宗師,而是孔聖後裔!


    雖然從上古至今,代代蒙陰,孔聖後裔並不見得代代出聖人,孔宣也沒有達到朱子那麽高的境界,稱不上文聖,但就憑孔姓,他在儒道之中擁有極其超然的特殊地位,還有極多的追隨者。


    可以說,他的名望並不比朱子差上多少。


    畢竟,他代表的可是孔聖先師啊!


    按照白祈了解來的信息,黑影出身貧苦,是一個受盡欺淩和折磨的孤兒,孔宣憐憫他,在他被收押進衙門的時候將其收入門下。


    但可惜,黑影幼年的經曆使他心中滿腹仇恨,孔宣的教化並未感化他,而儒林的教化讓他讀書識字,使他成功站到了和普通人同樣的起跑線,並為他最終成為朝廷重金懸賞的黑影奠定了根基。


    最終,黑影反叛師門,成為一代魔頭。


    這是一樁儒林公案,即孔聖人倡導的“有教無類”要是所教非人,最後導致養虎為患,該當如何?


    這涉及了儒道的門檻問題。


    即,什麽樣的人該教?什麽樣的人不該教?


    如果說以往隻是純學術性討論的話,那麽“黑影事件”則是理論照進現實,活生生的現實案例。


    “大人虎變,小人革麵,君子豹變”,之前所提到的一切都與此有關。


    “我何德何能,竟然讓儒林拿這種公案來為難我?”


    白祈明白了一切始末,此刻不由深深一歎。


    他終於明白之前西席在馬車裏為何對他說這一關很難,即便失敗,見不到朱子也是正常,不要有心理負擔了。


    “如何?”


    六名大儒宗師目光審慎,神色嚴肅,不再交流,全部望向眼前的少年,等待著最終迴答。


    如果白祈的迴答能讓他們滿意,他才能見到朱子。


    如果不行——


    恐怕隻能讓他打道迴府了。


    不是他們故意刁難,如果白祈是普通人也就罷了,但偏偏之前元宵盛會獻詩,白祈化字為經,現在儒道一脈已經有不少人稱他為小文聖,隻是還沒有得到朱子首肯而已。


    而武魂穀危機也為白祈贏得了極大聲望和名聲,若是白祈一路為善,那自然皆大歡喜,必然是大元朝的棟梁之材,但若是為惡,……那將是天下的不幸,勢必也會連累到朱子的名聲。


    畢竟有著“黑影事件”的“珠玉”在前,由不得他們不慎重考慮了。


    孔宣和黑影的事情引發了整個儒林的爭論,拿這件事情來考驗白祈,也是想以此明心見性,看看這位白家的天才少年,儒林的“小文聖”,德行品性到底如何。


    這才是他們真正在意的。


    “白公子以為,那黑影……孔師當年收還是不收?教還是不教?”


    “若是不收,他當年流落街頭,很有可能已經身死。”


    一名老儒道,身處儒林,其心何忍。


    “但如果收了,其秉性難改,以至有今日之禍,豈非為虎作倀,本末倒置?”


    另一名老儒跟著道。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發難,不斷催促,完全不給白祈思考的時間。


    “白公子請迴答。”


    六名大儒宗師齊聲道。


    隻有最短的時間,本能地迴答,才是內心真實的所思所想。


    六名大儒宗師目光何其銳利,白祈若是作偽,根本瞞不了他們,整個廣場上一片寂靜,一股無形的壓力凝如實質,強大無比,宛如巨浪一般朝著前方的白祈席卷而去。


    與此同時,文聖殿外的官道上,白祈的西席並沒有離開,而是駕著馬車在遠處駐足抬首,眺望文聖殿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安。


    “這孩子,不知道能不能迴答出來,聽說連趙師都來了,這麽多宗師大儒,這陣仗……也未免太大了。”


    儒道講究涵養靜氣的功夫,不是他沉不住氣,實在是關心則亂。


    那幾位儒道的大儒宗師向來苛刻,想要通過他們的考核談何容易?


    畢竟就算是他自己也沒有把握可以通過。


    而且,白祈年紀太小了。


    有道是“年輕氣盛”,他現在怕就怕白祈過於氣盛,說出什麽錯話,得罪了所有的宗師大儒。


    那時就不是見不見得到朱子的事了,而是整個白家恐怕都會受到連累。


    但是現在,他隻能默默等待,什麽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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