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澈將箱子裏的東西一一列在堂上,眾人目不轉睛地看著,先是啞然無聲,隨後紛紛相議論起來。


    夏元龍則繼續調動著大家的情緒:“你們看了吧,他李雉忠是如何勾結官府,為私謀取大把錢財的?他不僅枉負了衛盟主的托付,還對不起你們的一片赤誠!更不必提他在院內橫斷專權,一意孤行,將書院帶到如此窘境……凡此種種,皆可言其為小人也!”


    朱澈還在納罕他想搞出什麽名堂來,夏元龍就將雙手用力一揮:“現在他既進了監牢,書院便可不認這位院長!危急存亡之際,諸位當定奪廢立,推舉領袖,書院勝敗,皆在眾公之明眼也!”


    他的言語鏗鏘有力,像越掀越高的浪潮,整個講堂都被一團慷慨激昂的氣息打動了。


    “我提議,由夏先生暫任院長,處置大事。”朱澈首先提議道。


    “我們一樣,”幾個年輕的儒生站出來,“我們正需要一位能頂天立地的院長!”


    “請夏副盟擔任院長!”座下眾人滿含激動之情,異口同聲地喊道。


    夏元龍坐不住了,他騰地立直,向眾人欠了個身:“事已至此,在下也不敢推諉,元龍願蒙大任!”


    此話一出,喝彩不絕,直到充斥了堂內每一個角落,方才停止。甚至那位巡檢在門外也聽到了,他皺了皺眉,“裏麵在幹什麽?”


    一個兵在門口伏了一陣,迴身稟道:“推舉那南京來的司業當了新院長。”


    “怪事……”巡檢在門前踱著步,“他們要救李雉忠,為何著急選新院長出來?”


    “撇清幹係?”不知是哪裏冒出這樣一種聲音。


    巡檢突然止住腳步,望了望眾官兵疑惑的臉:“再差一隊人,嚴實把住四麵的圍牆,不能讓一個人從咱眼皮底下漏過去!”


    “先處理一般公事。”夏元龍睃向朱澈,“我要你們這兒的賬簿、地圖、名冊,還有盡可能把近來與官府所通的書信,都一塊拿來。”


    朱澈遵了命,即走出講堂外。


    “然後便是緊急公事了。”夏元龍一望眾儒,“此事有萬難,不知誰可自告奮勇,助我成事?”


    “我願效死力!”十幾位儒人離席而起,皆是少壯的年齡,極富忿忿之心。


    “壯哉!”夏元龍一拍膝蓋,讚歎道。


    “我準備差汝幾位去,往大街小巷、通衢要道張貼布告,散播官府如何無理,怎樣不法之言,書院如何向民之論,爭取讓百姓同情我書院,以為爾後掀動民人之基。”


    那些人聽罷,各抱了拳:“此等小事,我等行之不難,必不負院長所望。”


    夏元龍見他們雖有衝勁,然不免剛硬太過,恐惹下禍端,便道:“汝等誌氣如此,也實在可讚。我即陪你們出去,送上一程。”


    巡檢見兩扇木門被慢慢打開,忙叫上幾個官兵,拔出刀劍,圍堵住了門口。


    夏元龍走出來,見到擺出的這陣勢,頗懷思忖。他用手指撥開槍戟,獨朝巡檢折身行禮。


    “你是姓夏罷?”巡檢冷眼一瞥。


    “正是,在下乃是夏元龍。”


    “哦,夏先生找我?”巡檢揚起脖子,態度十分傲慢。


    “我想和他們出去走走。”他流了幾滴汗。


    “他們?那幾個儒生?!”巡檢見朱澈不在場,說話也變得分外嚴厲。


    “怎麽?”那些年輕人自然受不了這般對待,大聲喊著。


    官兵們都虎眼圓睜,元龍急將他們都隔開去,和巡檢道:“巡檢大人,他們有些頂撞,自是不對;然此前既說過可放我等出去,請莫食言。”


    巡檢冷笑:“夏先生,在下也說過知府有令,不得不從。除非官裏差人叫我們迴去,否則別無辦法。”


    “朱先生來了呢?”


    巡檢把臉一沉:“那唯有朱先生可以過,別人動彈不得!”


    夏元龍無奈了,他忍氣吞聲地搖搖頭,推著那些年輕儒生說:“迴去吧,迴去吧……”


    他們帶著目光裏的團團怒火,拂了袖子,快步離去。


    “不用看了,”夏元龍將桌上的賬簿放在一邊,“現在無論幹什麽都不管用了。”


    朱澈以異樣的目光打量著夏副盟主。這才當了多久的院長呀,頃刻間就蔫了!他擔憂地想。


    “那巡檢太狡詐了,”夏元龍一指門外,“這不到半天就能有千百條說辭,我們是駁不過。”


    “這群狗東西,我去教訓教訓……”


    夏元龍一把拉住已經卷起袖子的朱澈:“朱兄,他們有兵權,而我們手無寸鐵,你應該搞明白這件事。從開始你就對巡檢滿不在乎,實際上他殺心漸起,正等人往刀尖上撞呢,切莫大意。”


    朱澈哀歎不已,坐在椅子上空鬱悶。


    高漲的浪潮退卻了。眾人像蟄伏的蟲蟻,低著頭,皆不言語。外麵磨刀槍的聲音愈烈,這裏的意誌便越消沉,到了窮途末路。


    門外透來慘淡的光。並非他們期待的那樣,而是幾個官兵端著米飯,給他們送吃的來了。


    “巡檢說,你們大多沒吃午飯,吃點罷,一會兒查封嘍,沒人對你們客氣!”


    朱澈不準備吃這頓飯,本打算不予理會的,但見夏元龍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終究不忍心,便舍麵子拿過飯來,湊到他的身邊。


    “吃罷,夏院長。”朱澈遞去一雙木箸。


    “朱大儒願吃就好,我沒心情。”夏元龍扭頭道。


    朱澈放下飯碗,喝那官兵:“飯你拿走。”


    官兵走來,他又問:“現在幾時了?”


    官兵不情願地拿了碗:“剛剛才酉時。”


    “宋知事說什麽時候商量完?”夏元龍急躁地掐著指甲。


    “就在這時辰。”朱澈見大門又關了,外麵照例響起官兵的磨刀之聲。


    “知道了。”夏元龍歎息道。


    夕陽漸落,天氣更加寒冷。夏元龍站起來,走到桌前,給自己套了一件衣服。


    正穿了一半,磨刀聲戛然而止,他手發了一個哆嗦。


    “要殺人了……”


    堂下有人低聲說。


    夏元龍慌得很,卻裝著個從容樣,把衣服穿上了。他想去問問朱澈怎麽迴事,剛邁兩步,外麵的跑步聲就紛亂起來——看似真要開始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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