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雅各走到沙朗野的側邊,終於看見他右手臂上的傷口,那是一處有別與其它深色皮膚的粉紅色凸起肉塊。唐雅各不由得伸手碰觸了他的傷口。


    沙朗野抽了好大一口氣。


    "還疼?"唐雅各皺眉。


    "......"沙朗野心虛的迴答。他如果會痛,絕對不是因為傷口,而是因為他的碰觸。天知道,他的碰觸對他而言是一種喜悅,也是一種折磨。


    "自殺的那個人怎麽樣了?"唐雅各又問。


    "被關禁閉了。"


    唐雅各從鼻子裏冷哼了兩聲。"那封信,"他抬眼注視沙朗野的眼睛。"你是用左手寫的?"


    沙朗野不自在的點點頭。


    "笨蛋!"唐雅各冷冷的啐了他一聲。這解釋了那些字為什麽會像毛毛蟲了沙朗野一逕的傻笑。


    "睡覺吧。"唐雅各脫去身上的t恤,打著赤膊躺到床上,據了床的一邊。


    沙朗野撿起地上的衣服穿起來。


    "你在幹什麽?"唐雅各翻了翻白眼,一副受不了的口氣。


    "穿,穿衣服呀。"沙朗野囁嚅的說。


    "現在已經是八月了,我這個房間很悶,沒有冷氣,隻有電風扇,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已經夠熱了,你還要穿衣服睡覺?難道......"他停頓了一下語氣。


    "你是怕我侵犯你?"說完,還挑了挑眉毛。


    "沒有!"他的話讓沙朗野顫了一下。相反的,他是怕自己會侵犯唐雅各。


    "我,我怕著涼呀。"沙朗野隨便找了個借口。


    "著涼?"唐雅各冷笑。"我記得你在某一封信上曾經說過你的體溫比一般人高,就算已經十一月了,你還是打赤膊睡覺。"


    那是因為我們沒有睡在同一張床上呀!沙朗野心裏呐喊。


    "呃......那是之前,別看我壯得像無敵鐵金剛,其實,自從受傷後,我的身體就變得很虛弱,很不堪一擊的。"說完,他還故意咳了幾聲,雖然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很牽強。


    唐雅各注視他好一會兒,"隨便你!"他背對他側睡。


    那一夜,兩人躺在唐雅各的單人床上,背對著背。


    沙朗野長手長腳的,塞在唐雅各那張窄小的單人床上,睡得極辛苦。他不知道該把手腳往哪裏擺,把腳曲起來,又怕會碰到唐雅各,更怕一不小心的碰觸,會讓自己深藏的愛意,像地雷一樣爆開,陷入一發不可收拾的處境。


    沙朗野聽著時鍾滴答滴答的聲響,聽著電風扇的嘎嘎聲,唐雅各就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而且還光著上身,沙朗野根本無法入睡,腦子裏充滿一堆粉紅色的念頭。


    突然間,他受不了的起身坐起,往身旁看去,唐雅各仍背對他而睡。


    "雅各,你睡著了嗎?"他試探的問。


    唐雅各的背動也不動。


    沙朗野悄悄的下床,然後躡手躡腳的走到唐雅各這一頭。他蹲下來,像個小孩用手托住下巴,貪婪的注視唐雅各沉睡的臉龐。他是如此的想念他,也隻有這種時刻,他才能大膽的把他看個夠。


    沙朗野的拳頭收緊再收緊,用力的程度,令指甲都插入掌心。他極力地克製自己,別衝動的撫上那張臉,破壞他好不容易才和唐雅各建立起的友好關係,要是讓唐雅各討厭他,他會生不如死的。


    大概看了五分鍾,沙朗野才小心翼翼的站起,離開房間到客廳。


    沙朗野走開後,唐雅各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那雙澄澈晶亮的眼睛,說明根本不曾睡去。


    沙朗野在客廳踱步,今晚他是不可能迴房間去睡了。


    他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因為怕吵到唐雅各,還把音量按到零。看到一半,電視畫麵突然一片灰白。


    沙朗野蹲在電視機前查看,他東拍拍,西弄弄,一會兒,電視又恢複了正常畫麵。


    他站起身,發現電視櫃有一個抽屜沒關好,於是順手想將它推進去卻發現卡住了,他隻好將抽屜整個拉出來重新調整。然後,他看見抽屜放了一個長方形的餅幹鐵盒子,上頭的蓋子微微的鬆開,正是使抽屜無法關緊的罪魁禍首。於是,他用力壓了壓,但是因為裏頭塞了太多東西,所以蓋子始終無法壓緊。


    沙朗野隻好將整個鐵盒子拿出來,結果一時沒拿好,蓋子滑落了下來,他接住了蓋子,但鐵盒子裏頭的東西都傾斜掉落出來。


    "該死了!"沙朗野心裏喊了一句。他心虛的先迴頭看看房間有沒有動靜,另一隻手急忙的將東西塞迴鐵盒子。還好,房間很安靜。他轉迴頭,眼睛一觸及地上的物品。他的手頓住......這不是他寫給唐雅各的信嗎?


    地上撒滿了他寫來的信件,每一封信都標上了數字,每一封信的切口都是整整齊齊,沒有撕開的不規則切口,代表這些信都被珍視的對待。


    沙朗野隨手拿起一封標了"37"的信,抽出信,是一張似乎因泡過水而顯得皺巴巴的信。他輕輕的展開,發現這封信已經被小心的處理與照顧過,所以情況沒有太糟糕。


    沙朗野又拆了幾封看,才發現這些記號都是根據他寫信的日期來排列。


    他往鐵盒子裏尋找記號"1"那是他寫給唐雅各的第一封信。


    信還在,隻是信封不見了。信紙有些皺皺的,顯示當初它曾經被揉過,也顯示唐雅各曾經要把這封信丟掉。


    但,他沒丟!


    這個訊息對沙朗野來說很有意義,唐雅各如此珍視的保存他的信件,是否表示他其實很在乎他這個人呢?是否代表他在心裏也有個位置呢?


    沙朗野的心頓時飛揚了起來。


    那晚,沙朗野困難的蜷曲著身體在沙發上睡去,雖然知道明天他的脖子一定會不舒服,但他卻是帶著滿滿的幸福與笑容入睡。


    唐雅各早上一醒來,就發現沙朗野蜷曲在沙發上,小腿一半露在沙發外。


    唐雅各"別"地打開窗簾,刺目的陽光立刻在沙朗野的臉上大跳起佛朗明哥舞,他翻身想躲開陽光---"碰!"一聲,結果整個人跌到地板上。


    "好痛......"沙朗野呻吟的睜開眼睛,隻見唐雅各背光站在他上方,像一個龐大的黑影。"早,雅各。"


    顧不得後腦勺的疼痛,沙朗野先對他綻開一個笑容。


    "起床了!"唐雅各卻板著臉。"我已經幫你在三總掛號了,十點得到那裏。"


    "三總?掛號?"沙朗野爬起來,動了動脖子跟肩膀,咯咯咯,他全身的骨頭都在發出抗議的聲音。


    "複檢。"唐雅各在門邊套上鞋子,就走出了大門,連去哪裏都沒說。


    "哦。"沙朗野覺得他的傷口已經好一大半了,不需要複檢了,但他不敢違抗唐雅各。


    他走進浴室,龐大的身材讓浴室變得又小又窄。


    沙朗野刷完牙,想找刮胡刀,才短短一夜,細細的胡渣子已經爬滿他的下巴。


    他找了老半天都找不到。就在這個時候,唐雅各鑽了進來,遞給他一把刮胡刀。


    "謝謝!"原來,他是去替他買刮胡刀呀。沙朗野心裏一陣感動。


    梳洗完,沙朗野走進房間準備著裝。


    唐雅各已經穿好衣服了,正坐在桌前整理頭發,沙朗野的衣服就披掛在他書桌前的椅子上,所以他走到他身後,"我拿一下衣服。"他說,唐雅各向前挪動,好讓他拿走衣服。


    沙朗野拿走衣服。


    沙朗野拿了衣服卻沒有馬上離開,因為他瞥見唐雅各勁背後的紅痣,心又是一動。


    "你發什麽愣?"唐雅各見他站著不動,迴頭兇了他一句。


    "沒有!"沙朗野這才迴過神。"呃,我看你的頭發好象長了一些。"


    "我也這麽覺得。"唐雅各站起身麵對沙朗野。"我打算載你去看完醫生,送你搭車迴花蓮後,再去給人修剪。"


    "你就這麽不希望我待在這裏呀!"聽他一副想把自己趕走的語氣,沙朗野心裏就覺得很難受,語氣一不小心就流露出埋怨。他接觸到唐雅各的眼睛,又趕緊解釋:"我是說,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過麵了......"語氣卻愈顯委屈。


    "你很久才迴來一趟,應該好好迴去與你的家人聚一聚。"唐雅各靜靜地注視著他。然後越過他身旁時,他忽然停下來說:"要迴營前一天,你可以來我這裏住一晚。"


    聽到他的話,沙朗野猛轉過身看他。


    "真的?你還歡迎我嗎?"他的眼睛登時又亮了起來。


    唐雅各看也不看他一眼,"要不要來,隨便你!"


    丟下話,轉身就走開。


    隔了一個禮拜,沙朗野再次到唐雅各那兒過夜,不過在這之前,他先去參加了同學會。


    因為太久沒見麵了,所以沙朗野多喝了一點酒,一張臉始終保持笑咪咪的狀態。


    亞亞始終陪在沙朗野身邊。


    "亞亞,你知道嗎?"有些醉意的沙朗野把臉貼在冰涼的桌上,眼睛亮晶晶的。


    "我好快樂,因為我今晚又可以再見到他了。"


    "他?"亞亞是"唯二"知道他性向的人,另一個是他姐姐。"朗野呀。"她也學他把臉趴在桌上。"你這次迴來感覺很不一樣,是不是戀愛了?"


    "我是單戀啊!"沙朗野輕笑,眼裏卻有抹苦澀。


    "他跟我不一樣。"見識過唐雅各跟女人在一起那副頹廢的模樣,他自然認為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亞亞安慰的拍拍他的肩。


    "我並不難過啊。"沙朗野眸子漾著溫柔。"有個人可以讓我喜歡是一件幸福的事。"他感激的望著亞亞,慶幸有人可以讓他這樣傾訴。"亞亞也是我喜歡的人喔。"


    聚餐結束後,沙朗野已經醉得有些站不住了,亞亞的先生來接她,順便送沙朗野到唐雅各那裏。


    唐雅各嘴裏叼著煙來開門。


    亞亞一見到他,心裏不由得驚歎:好一個清秀的男人。她馬上就知曉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沙朗野喜歡的人。


    唐雅各與亞亞的先生合力將沙朗野扶到房間。


    送走亞亞夫婦後,唐雅各迴到房間。他望著躺在床上呈大字形的沙朗野,眉頭輕蹙,這樣一個醉態的沙朗野是陌生的,他一直以為沙朗野不管任何時候都是元氣十足的模樣。


    "喜歡.........好喜歡......"沙朗野嘴裏低喃,突然一個翻身---唐雅各上前推了沙朗野身體一把,以免他跌下床。沙朗野的眼睛這時突然張開,定定的注視著懸在他上方的唐雅各。


    "雅各......"他沙啞的輕語,眼睛微張,眸底有著迷蒙,顯示他不是很清醒的狀態。"我喜歡......"他閉上眼睛。"我喜歡雅各......"他囈語的又沉入睡夢中。


    唐雅各站在床邊好一會兒,然後關上燈,在沙朗野旁邊躺下。


    他本來是背對著沙朗野,但睡到一半,他突然轉過身來,與沙朗野麵對麵,藉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注視著沙朗野的臉。


    其實,他一直知道沙朗野對他有著好感,他太清楚這種感覺了。過去,他看過太多這樣的眼神,所以盡管沙朗野再怎麽壓抑,再怎麽隱藏,他就是知道。隻是他選擇裝傻,因為他還沒準備好麵對。


    唐雅各定定地看著沙朗野的睡臉,直到困意來襲,他終不敵的閉上眼睛。


    在夢中,他迴到他生命中最難忘的一年......


    他終於明白......


    他是體育學院的學生叫邱夢哲,他的朋友都喊他"小邱",他是遊泳隊,所以每天早上都到泳池報到,連冬天也不例外。


    邱夢哲長得很好看,五官俊雅透著陽剛味,有一雙迷人的單眼皮眼睛。他總是笑臉迎人,加上身材挺拔,膚色是耀眼的健康古銅色,不知迷煞了多少女生。


    那陣子,唐雅各在俱樂部學遊泳。因為他太纖細了,又是那種吃不胖的體質,所以為了防止越來越多男人的騷擾,他便來學遊泳想把自己的身體練壯點。


    一開始,他找了個男性教練來指導。結果,那個家夥竟然直接握住他那話兒,問他硬了沒有。


    唐雅各把那個教練毒打了一頓,還警告他不要小看他,結果泳池的其他客人都嚇得驚聲尖叫。後來,那個俱樂部就禁止他再踏入了。


    於是,唐雅各直接去買了本關於遊泳的書來自修,趁早上比較少人的時候到市立遊泳池練習基本動作。每次他都會遇見來晨泳的邱夢哲,兩人都知道有對方這個人,但從沒有交談過。


    那天早晨,邱夢哲比平常來得遲。


    唐雅各自以為把書讀熟就會遊了,所以放膽的下泳池。


    結果,他溺水了。當時遊泳池裏沒人,就在他以為他會這麽死去時,是遲來的邱夢哲救了他。


    他把唐雅各抱到池邊,拍拍他的臉頰,見他沒反應,他毫不考慮的就為他施行人工唿吸。


    意識昏昏沉沉中,唐雅各朦朧的感受到唇上柔軟的觸意。


    "咳!"他猛烈的咳嗽,並吐出一嘴的水。"咳,咳......"


    "太好了。"邱夢哲安心的籲了一口氣。


    唐雅各抬眼往上看,看見邱夢哲懸在他身體的上方,頭發淩亂的滴著水,襯著那張俊朗堅毅的臉,十足的男性。他全身僅著一件黑色的泳褲,陽光在他結實均勻的肌膚上,鍍出溫暖的光澤,散發著阿波羅太陽神般的燦爛。


    唐雅各的白皙,邱夢哲的黝黑,唐雅各的纖細,邱夢哲的精瘦,唐雅各的秀氣,邱夢哲的俊朗......唐雅各突然敏感的感受到兩人如此強烈的對比。


    發現他的注視,"你覺得如何?"邱夢哲對他揚起友善的微笑。


    那一幕,就這麽深刻的烙印在唐雅各腦海裏,揮不去。


    那一瞬間,某處好象為他開了一扇門......


    無來由的驚慌,讓唐雅各推開他,一臉蒼白的逃離泳池。


    那時侯起,唐雅各就常常想起邱夢哲這個人,想起泳池那一幕,想起邱夢哲曾經碰過他的唇,他的身體就不由自主的發熱,使他每夜都得找女人上床來發泄身體不能控製的生理反應。


    但---每次與女人歡愛後,唐雅各的罪惡感就加深,再加深。因為他在跟女人歡愛時,腦子裏想的是另一張臉---邱夢哲的臉!


    這件事日日夜夜的啃噬著他的心。


    這天,歡愛完後,唐雅各照慣例的到浴室淨身。他站在洗臉盆前,轉開水龍頭,捧著水潑臉。不經意的抬眼,視線卻與鏡中的自己四目相對。


    那是張亦男亦女,猶如歐洲模特兒般冷豔俊秀的臉蛋。


    巴掌大的臉蛋,唇紅齒白,狹長帶冷的眸子,略長的頭發淩亂卻有型,襯得瘦削的臉更形冷豔。尤其,經過情欲洗禮過後,那張白皙的臉彌漫著酡紅,更顯妖冷。


    "啪"地一聲,唐雅各突然握拳用力地往鏡中擊去。頓時,鏡麵龜裂成樹枝狀分割成好幾麵,每一麵都映照出他眼中的難堪與羞慚。


    他討厭這張臉皮!


    這張臉為他招來了很多的困擾,如果不是這張臉,他或許就不會那麽在意自己與他人的不同,到底,他用陽具來征服女人,企圖證明些什麽?


    悲哀!


    怎能不悲哀呢?他努力到最後,卻發現自己其實是跟堂哥一樣的。他雖然跟女人做愛,卻一點也不喜歡女人!


    是的,他終於承認了。


    想起國中時對康紹遠女友莫名的妒意,想起自己對沈皓偉的接近其實沒有那麽強烈的排拒,想起這一路上,他為了證明什麽似的做了那麽多荒唐自私的事,如果沒有遇見邱夢哲,他也許會就這麽一輩子被自己製造的假象給蒙騙下去。邱夢哲的唇,吻醒了他沉睡了二十四年的靈魂。


    說來諷刺,堂哥的事令他時時警惕自己。所以他交女朋友,和女人發生關係,結婚,甚至還有個兒子,他千防萬防,終究是逃不過屬於自己的宿命!


    唐雅各後來沒再繼續學遊泳了,但仍然每天到遊泳池報到。


    他總是遠遠地坐在隱蔽的角落,注視邱夢哲如海中蛟龍般漂亮瀟灑的泳姿,一日複一日。


    有一天,邱夢哲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女孩,她總會在邱夢哲結束練習時,微笑的遞上毛巾。


    那是邱夢哲的女朋友。


    盡管如此,唐雅各依然天天到泳池報到。


    他單戀著一個男人。


    一九九五年八月,唐雅各收到兵單。


    要去搭火車南下的那個清晨,他又來到泳池,這是他最後一次看邱夢哲。


    唐雅各將邱夢哲那抹身影深深的映在眸底,然後轉身,頭也不迴的離開。


    路旁,一家店正播送著蔡琴的老歌"恰似你的溫柔"把他當時的心境寫盡,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張破碎的臉,難以開口道再見,就讓一切走遠。


    這不是容易的事,我們卻都沒有哭泣,讓它淡淡的來,讓它淡淡的去......


    ---恰似你的溫柔/詞曲:梁弘誌,沙朗野突然睜開眼。


    一片黑暗使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過一會兒,他的視力漸漸適應,才發現自己正與唐雅各麵對麵。


    他是怎麽從聚會中迴到唐雅各的住處呢?沙朗野完全沒有印象。


    他定定地注視著唐雅各。唐雅各側著身,且抱著身子蜷曲成一團,神情悲傷,眼淚不斷地從他緊閉的雙眼中滑出。


    "雅各!"沙朗野爬起來,輕輕搖了搖唐雅各的肩。"醒一醒!"他以為他作了什麽可怕的惡夢,想幫他把惡夢趕開。"雅各!"沙朗野又喚他。


    唐雅各被搖醒,睜開一雙淚眼與沙朗野相對。


    "我怎麽了?"唐雅各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沙啞的問。


    "你哭了。"沙朗野眼裏寫著關心。"是不是作了什麽惡夢?"


    唐雅各想起了方才的夢。哭?他的手往臉上一抹,濕的?他竟然哭了?


    唐雅各心裏覺得難為情,他別開臉,一滴眼淚,就這麽順著他弧度優美的臉頰,下巴滑下......沙朗野很自然的伸手接住。突然間,兩人都因他這個動作而怔愣,兩雙眼睛再次遇上。


    "我,我......"沙朗野馬上縮迴手,把手藏在身後,深怕唐雅各會發現他的心情。"對了!你渴不渴?我去幫你倒杯水。"說著,他急忙跳下床。


    "迴來!"唐雅各卻喊住他。


    沙朗野渾身一僵。


    "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沙朗野閉了閉眼睛,轉過身走迴床邊。他是不是發現了自己的感情?他心裏頭惴惴不安。


    唐雅各平躺下來,他拍拍旁邊說:"躺下。"


    沙朗野快速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僵硬的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手不敢亂動的放在腹部上,連唿吸都不敢太大聲。


    兩人就這麽平躺著,各懷心思的看著天花板。


    就在沙朗野快耐不住性子想問問唐雅各到底想做什麽時,唐雅各終於開口。


    "我堂哥他是個同性戀。"他靜靜的說。


    沙朗野像被判了死刑似閉上眼睛。他果然是知道了。


    "我發現了他與他男友的事。因為我的關係,堂哥被大伯趕出家門,從此我就擺脫不了這個十字架的陰影。"


    沙朗野的肩膀垮了下來,許久之後,才開口:"我是同性戀......"


    沙朗野決定豁出去了。他不想再隱瞞下去,盡管會被唐雅各討厭,會被鄙棄,甚至從此失去他的友誼。他並不覺得自己的同性戀身份有什麽錯,他隻是很單純的喜歡一個人,如此而已,隻是這個人恰好和自己是同一個性別。


    唐雅各沒有任何反應,沙朗野頓時感到室內的溫度驟然降了十度,絕望像一件披風將他包圍了起來。


    "我想......"沙朗野慢慢地坐起身。"我該離開了......"


    沙朗野的腳才踩上地板,唐雅各的聲音就從他身後丟了過來。


    "我早就知道了。"


    "啊?"沙朗野疑惑的轉頭看他。


    "我知道你是同性戀。"唐雅各雙手枕在腦後,盯著天花板,一副好象在討論油漆的顏色好不好看似的閑散神情。"你幫助那對同性戀,還有對恐龍講了那些話時,我就知道了。"


    "你知道了"沙朗野一臉驚訝。"你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邀我住你家......"


    "沙朗野,"唐雅各突然轉頭看他,令沙朗野忘了他要說的話。"你喜歡我吧。"黑暗中,他灼灼的注視像兩團火簇。


    沙朗野愣了愣,驚訝於他的話。"是的",他抬起眼睛,勇敢的迴視他的注視。


    "我喜歡你,好喜歡你,我想沒有人會像我這樣喜歡你了。"他用手覆住左邊心髒的胸口,以示自己的真誠。


    "我要怎麽知道你有多喜歡我?我可以相信一個男人會喜歡另一個男人嗎?你要怎麽證明?把心剖開給我看嗎?"唐雅各靜靜的注視他。


    沙朗野眼睛睜得大大的,他不敢置信他們竟然躺在床上談論這個嚴肅的問題。


    "你不在意嗎?"他不由得想問唐雅各對他表白這件事的感覺。


    "你在意嗎?"唐雅各反問。


    "我隻在乎你的感覺。"


    "盡管我的感覺也許會傷害你?"唐雅各又問。


    "我不怕被傷害,隻是很抱歉我的感情可能會對你造成不舒服或......"沙朗野低下眼。"惡心感。"他終於說出來了,這是他最害怕的,"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惡心。"唐雅各嘴邊有著神秘的笑意。"你想不想知道我會不會惡心?"


    沙朗野抬眼看他,眼裏有著不解,"如果你自己都不知道了,我又怎麽能知道?"


    唐雅各定定地看著他。"吻我。"


    沙朗野倒吸了一口氣,他瞪著他,很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沒有聽錯。吻......他的視線不由得停留在唐雅各的唇上。


    有一種形容詞是專門形容像唐雅各這樣的人,叫"唇紅齒白。"唐雅各有一張比女人還要美麗的唇,雖然他老是在嘴邊叼根煙,一副輕浮的姿態,但依然遮掩不了他那有著優雅的線條與透著溫潤色卻顯得無情的薄唇。


    不!不能在看下去了。沙朗野背過身,雙手壓抑的抓住床板,他覺得他快不能唿吸了。天!親吻唐雅各!那是他這輩子最渴望,卻從不敢"肖想"的事了。


    "吻我,看我會不會覺得惡心,我的生理反應是最直接的答案。"唐雅各在他深厚說。"你敢吻我嗎?沙朗野。"


    "我......"他迴身望著唐雅各,眸底有著無助與脆弱。


    唐雅各微起身,兩手支撐起身後,他的眉輕佻,眼裏盡是挑釁。


    沙朗野心理交戰著,最後,他想一親芳澤的欲望勝過了他的理智。


    沙朗野爬向唐雅各,當他來到唐雅各旁邊時,他的心跳有如戰鼓隆咚隆咚敲個不停。他一手撐在床上,慢慢傾身向唐雅各。


    唐雅各始終注視著他,以一種近乎殘忍的誠實,麵對自己與同性之間的第一次親密接觸,麵對藏在童年夢魘裏的心魔,麵對真實的自我。


    仿佛隔了一個世紀,終於,沙朗野吻上唐雅各的唇,輕輕淺淺的,像蝴蝶停駐在花朵上,不敢太放肆。


    那一瞬間,如閃電打中了兩人般,兩人的身體都大大的震蕩了一下。


    沙朗野感到體內有一股熱流奔竄,他的唇如風中的花瓣抖個不停。


    唐雅各的眼睛緊緊盯住沙朗野的臉,細細體會他的唇帶來的感覺。那甚至稱不上"吻",兩人僅有唇的觸碰,身體其他的部分都沒碰到。但,那種感覺很美好,像置身在滿山滿穀的野花中,像置身在滿天繽紛落下的雪花中,感覺很舒服......


    沙朗野努力的克製自己,他的心在狂跳,他的手心在出汗,他覺得自己快爆炸了,他倏地離開唐雅各的唇,大口大口的唿吸---唐雅各一個翻身,跨在沙朗野的身上,反將他壓在身下,他們的位置頓時交換。


    他捧住沙朗野的臉,就這麽吻住唐雅各予取予求。


    吻,加深,再加深。最後,分不清是誰吻了誰,兩人的呻吟在黑暗中迴蕩......


    是沙朗野先結束這個吻,他推開唐雅各,跪坐起來,胸脯劇烈的上下起伏。


    唐雅各也好不到哪裏去,唿吸急促,白皙的臉頰透著酡紅。


    漆黑的夜,寂靜的房間,曖昧的氛圍......


    沙朗野和唐雅各相對,靜靜的瞅著對方,一股不言而喻的訊息在他們之間傳遞。


    "怎麽可能......"沙朗野撫著唇低喃,他盯著唐雅各被吻得火紅的唇。


    "我跟你一樣,沙朗野。"


    "什麽?"沙朗野先是愣了愣,繼而才領會唐雅各話裏的意思。"不可能!怎麽可能?"他錯愕且不敢相信。"你,你明明跟女人......你......天!我以為你討厭同性戀......"


    唐雅各突然傾過身吻住他的唇,使他無法再言語。


    那是一個令人狂野迷亂,天旋地轉的吻。


    這次,是唐雅各先踩住了煞車,結束這個吻,關於那檔事,他們還是慢慢來。


    "現在"唐雅各揚起嘴角,仍然是那一副譏誚的姿態。"你還這麽想嗎?"


    沙朗野搖搖頭。


    那份令他們倆膝蓋發軟的欲望與震撼,可不是一個人就可以造成的。


    兩人重新平躺而下,沒再有任何逾炬的行為。隻是這一次,沙朗野大膽的握住唐雅各的手。他盯著天花板,眼神迸出異常興奮的光芒,盡管他強作鎮定,也不言語,仍可以感受得到他全身氣息都散發出一股愉悅的味道。


    "我喜歡你,唐雅各。"沙朗野再一次對他表白。


    "你已經說過了。"唐雅各點了一根煙,沒有正麵的迴應他。


    不用質疑唐雅各對沙朗野的感情是否太突然。


    張愛玲說:"時間無涯的荒野,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


    唐雅各對沙朗野的感情正是如此。


    雅各:我定在船上寫這封信給你。


    自從去年在隆田火車站送你離開後,今天的離別,對我有著特別的意義,我有滿腹的不甘與不舍。


    是誰說思念總在分手後呢?


    你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卻已經開始思念起你來。


    我忘不了眼前的情景。我靠在甲板的欄杆上,你站在碼頭。你嘴裏叼著一根煙,手插在口袋裏,看起來很不在乎的模樣,讓我不敢相信那晚發生在你我之間的事是真實的。


    我真的擁有你了嗎?


    你會不會後悔呢?


    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會不會遇上某個人呢?


    我忍不住胡思亂想了起來。


    你沒說出口的,我不敢跟你要。


    是你讓我變得如此沒自信,我終於了解為什麽戀愛的人會變成傻子。


    雅各呀雅各,你知道嗎?


    對你,我是如此喜愛,甘願愛。


    在愛人與被愛間,我寧願選擇愛人。


    如果你不嫌棄,就讓我來愛你吧。


    離港的三聲鳴笛響起了,離別在即,我突然有個衝動,想跳下船,遊到你身旁。


    是你讓我變得如此不堅強,對於一個駐守前線的軍人,你,是不是應該負點責任呢?


    我寬容的給你一輩子的時間,讓你好好的思考怎麽補償我。


    雅各,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沙朗野一九九六年八月十六日迴到東引後,沙朗野繼續給唐雅各寫信。


    唐雅各還是不迴信。


    寫信,成了他們之間聯係的主要橋梁。


    漸漸,鐵盒子再也裝不了那麽多的信,唐雅各去買了個防潮的箱子,專門放沙朗野的信。每當心情不好或感到孤寂時,他會把沙朗野的信拿出來再讀一遍,細細感受沙朗野字裏行間的細膩筆觸。一次,二次......到後來,唐雅各幾乎每一封信的內容都背起來了,閉著眼睛也都能知道上頭寫了些什麽。


    有時,沙朗野會在信裏透露他小小的渴望,他希望唐雅各也能寫信給他。


    唐雅各不迴信就是不迴信。


    他並非完全的無動於衷,他有一封信是寫在心裏,而他死也不會將它訴諸文字。


    當沙朗野寫了第九百九十九封信時,已經是隔年的四月,他和唐雅各前後從軍中退伍。


    退伍後,唐雅各被分發到台北的一間小學。而沙朗野則被派去台東,一個在北端,一個在東邊,兩人繼續他們聚少離多的遠距離交往。


    沙朗野愛情未修得正果,他繼續寫信維係著這段感情。


    從一九九五年初識,到一九九八年,曆經四季的更迭,沙朗野與唐雅各的交往開始邁入第三年。


    唐雅各從頭到尾都沒對沙朗野說出他想聽到的那句話。


    唐雅各的行為再怎麽放蕩,再怎麽睥睨一切,他的心,他的嘴,就像處女一樣含蓄。


    每次放假,都是沙朗野主動北上來找他。


    而沙朗野早就認命了,他知道別奢望從唐雅各美麗的唇裏,吐出那句甜蜜的字句。


    在愛情的麵前,唐雅各是個任性的大孩子。


    退伍之後,他開始蓄起頭發,頭發的長度,是他的感情表現度。他今天喜歡沙朗野多一些,就讓頭發多留一些,明天如果看沙朗野不順眼,隔天就會見他把頭發削短。所以,常常見他頭發忽長忽短的。


    在愛情麵前,沙朗野心甘情願當那個付出比較多的一方,他總是包容唐雅各的一切。


    他後來才知道唐雅各的"頭發哲學"是怎麽一迴事,於是,他也開始蓄起了頭發。


    隻是,他從不剪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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