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清吾才覺得硯塵玨是多麽的勇敢。


    當初兩人陷入夢境,他能有勇氣陪伴在她身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所愛的人承受痛苦。


    想到曾經的自己,清吾恍然間意識到了什麽。


    現在的硯塵玨,正在承受痛苦的硯塵玨,他肯定也像當初的她一樣,希望能有一個人救贖自己。


    清吾眸子暗了暗,心裏鄙視自己的怯懦。


    她捏緊了手,“阿玨,想看看!”


    硯塵玨身子顫抖了下,卻沒說話。


    清吾貼著他心口蹭了蹭,“你不想我陪你度過最艱難的時候嗎?”


    少年很堅決的搖了搖頭,“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我自己都覺得可怕,不想……不想嚇到你。”


    清吾聽到他心髒都跳得比方才劇烈了,知曉他心裏定然很緊張。


    “可我想了解你,阿玨,我說過了,你以前的過往,我都會接受。我隻是怕看到你絕望的樣子,那會讓我後悔,當年為什麽要拋下你一個人死去。如果我再勇敢一點,帶著你逃出去,你就不會變成這樣。”她低聲說著。


    盡管聽她這麽說,硯塵玨心裏還是忐忑的,“非看不可嗎?”


    清吾知道他的顧慮,也想用實際行動打消他的顧慮。


    他們兩個之間存在著一些問題,這些問題遲早是要解決的,與其都埋在心裏,成為對方心裏隨時會引燃導線的火藥,還不如……早一點清除掉。


    她堅定地點點頭,硯塵玨避無可避,這才答應了,“我知道了。”


    話音剛落,一旁傳來虞氏的聲音,“阿清,你們給孩子取名字了嗎?”


    清吾笑道:“還沒有,娘親有什麽好建議嗎?”


    虞氏抱著孩子踱過來,道:“阿玨的名字也不是我取的,我不太擅長取名字,隻是問問罷了。”


    清吾而後又問江七白,“七白,你覺得呢?叫什麽名字比較好?”


    江七白搖搖頭,“我說不好,阿清你心裏……沒有主意嗎?”


    清吾想了想,笑著對硯塵玨說道:“幹脆叫硯漂亮好了,你覺得怎麽樣?”


    少年方才黯淡的眉眼裏,總算是有了一絲喜色,“清姐姐決定就好,我覺得很好。”


    誠然,清吾也並非真的想給自己的兒子取這麽離譜的名字,隻是想逗孩子他爹高興罷了。


    江七白一臉憂慮,“阿清,這名字……”


    她不好說難聽,隻能說,“聽著像女孩子。”


    “嗯……那叫硯清好了。”清吾很隨意的將兩人的姓氏組合在一起。


    可硯塵玨一口迴絕,“不要!”


    難得這小子有不答應的時候,清吾仰著頭捏了捏他下巴,“怎麽啦?讓你取你不取,我取了你又挑刺兒是不是?”


    少年低聲說:“硯清,厭清,像是討厭清姐姐,我不要。”


    原本捏著少年下巴的手指不由得鬆了鬆,逗小寵物似的撓了撓。


    算他說的有道理,清吾也不跟他計較,“那就叫……硯慕清,是阿玨愛慕我的意思,好不好?”


    硯塵玨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時而遮蔽,時而露出少年眸子裏的欣喜,“嗯,我喜歡這個名字。”


    虞氏道:“名字不錯,但不好叫他清清,該有個乳名。”


    清吾笑說:“那叫他言言吧,也好讓他暢所欲言,別跟他爹似的,什麽事兒都憋在心裏,還喜歡騙人。”


    少年狡辯,“我現在不說謊了。”


    清吾挑眉道:“哦?”


    那人立刻沒了氣勢,小聲說:“說得少了。”


    虞氏瞧著自己那個冷漠的兒子,如今也有這樣的時候,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


    自從硯塵玨十五歲離家,她無時無刻不再擔心他的安危。


    等到兩百多年後,看到他安然無恙,於是又開始擔心他冷漠的性子。


    這兩年,硯塵玨給她的感覺,不像是個活人,不論是一言一行都帶著陰騭。


    但虞氏卻在每次看到他這樣的時候,心裏都疼痛不已。


    也是這半年,虞氏才知道,硯塵玨一直作為硯蘭盛的眼線留在仙門中。


    她有多少次,想勸硯塵玨離開妖族,離開仙門,找一個沒有認識他的地方重新開始。


    可硯塵玨並不與她說話,看到她也如同看到陌生人一般。


    虞氏除了悄悄地抹眼淚兒,別無他法。


    直到如今,看到硯塵玨在清吾麵前的樣子,虞氏才能鬆一口氣,雖然容貌毫無變化,但是這才像是人活著的樣子。


    知子莫若母。


    單單是硯塵玨抱著清吾進來時,那小心翼翼地動作,虞氏便知道自己的這個兒子愛極了他懷裏的姑娘。


    快到晌午,門外傳來一道聲音,“甄夫人請王妃小敘。”


    虞氏慌慌張張地站起身來,“知道了。”


    硯塵玨皺了皺眉,“她找你做什麽?”


    這位甄夫人,名喚甄珍,是硯蘭盛最寵愛的夫人,沒有之一。


    自從甄珍進了妖王宮,雖然隻是個夫人的身份,但她才是真正享受著妖王妃尊貴地位的人。


    虞氏羨慕甄珍,這些年也受了她不少欺辱,可她並不因此嫉恨甄珍。


    原因無他,一個從來沒有得到過寵愛的女人,對那遙不可及的東西,早已經隨著數百年的變幻消失殆盡了。


    至於欺辱,虞氏也很能明白甄珍為什麽這麽做。


    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不想獨占自己的丈夫,甄珍也不能落俗。


    一旦擁有了愛的女人,就會想要擁有這個男人所有的愛。


    可虞氏唯獨恨她一點,就是兩年前,硯塵玨生死一線的時候,這個女人竟然能當著這個孩子的麵與硯蘭盛苟且。


    她可以理解甄珍傷害她,可卻不能接受甄珍傷害她的兒子。


    是以,這兩年來,虞氏沒有了從前對甄珍的隱忍。


    雖然虞氏也知道自己這麽做是螳臂當車,但是她還是不想給那個女人一點好臉色。


    這麽做的代價就是,她這兩年的日子並不好過。


    可她從來不會跟硯塵玨說這些。


    自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連關心硯塵玨的話都沒有辦法說給他聽,更別提這些雞毛蒜皮了。


    他不會想知道,也根本……不關心!


    此刻,被硯塵玨問起,盡管那少年的臉色還是淡漠的,可虞氏心裏還是很欣慰。


    她搖了搖頭,“沒什麽,都說了隻是小敘,你不要想太多,你在這裏陪著阿清便是,我很快就會迴來的。”


    硯塵玨一言不發地盯著虞氏的臉。


    是不是小敘,他們兩人心裏都很清楚。


    虞氏也沒再多說,出門去了。


    硯塵玨的臉色難看,清吾掌心覆在他手背,“明明就是關心娘親的嘛,如果很擔心的話,跟上去看看不就好了?”


    少年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現在最要緊的是看顧好你和孩子。”


    清吾笑了笑,“我和孩子有七白照顧呢,七白可比你會照顧人,可娘親現在肯定很需要你,去吧去吧,別讓我求你。”


    她說著戳了戳硯塵玨的手心兒。


    少年沉默了片刻,仍舊點燃了一盞油燈留給江七白,請她務必有任何問題,要吹滅油燈。


    江七白認真的點頭,硯塵玨這才依依不舍地坐在清吾身邊,閉上了眼睛。


    雖然硯塵玨知道自己什麽也改變不了,也知道這些都是已經發生過的既定事實,可……


    他總是如此,就像在清吾的夢境裏,忍不住想要帶清吾離開,想替她承受血鴉吞食一樣。


    硯塵玨元神出竅,跟在虞氏身後。


    看著眼前的母親,他不由得想,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跟在母親身後了?


    久到硯塵玨都記不起來。


    他身材高挑,雖然母親在女子中也不算矮的,可在硯塵玨麵前,仍舊十分矮小。


    硯塵玨一抬眸,就能輕而易舉地瞧見母親的發頂。


    那烏黑的頭發中竟然摻雜了幾根白發。


    硯塵玨盯著那幾根白發出神,一時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妖族的壽命綿長,越是修為高深越是綿長。


    雖然妖族是男兒天下,女子大多都是修行靈力,維持美貌或


    者修善容貌。


    虞氏雖然已經三百多歲了,可這樣的年紀也並不算很大,但大約是早年生產造成的身體負擔。


    生育過孩子的女子大多要老成一些。


    也正是如此,按理說,清吾有五百多歲,卻仍舊是少女,帶著天真的稚氣,可三百多歲的虞氏卻是個長輩模樣。


    可老成不是蒼老,也不會讓人有生出白發。


    硯塵玨沉沉的看著那些頭發出神,他竟然從未在意過這些。


    但他又別扭地想,反正母親身邊有小硯在,母親隻要有小兒子在就好了,他……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虞氏腳步堅定,不像是去小敘,反倒像是赴死去的。


    硯塵玨緊跟著她,寸步不離。


    甄夫人的寢殿就在妖王殿附近,這原本是妖王召夫人侍寢的所在。


    自從甄夫人來了之後,這處便再也沒有換過人。


    硯蘭盛獨寵甄夫人,為了不讓甄夫人來來迴迴奔波,幹脆把這一出院落殿宇賜給了甄夫人。


    硯塵玨看著那寬敞的院子和寢殿,比妖王妃寢殿有過之而無不及。


    自從他繼任,他便下令將這處封鎖起來。


    硯塵玨對這裏有一種憎恨,當年就是在這裏,他奄奄一息的跪在地上,忍受著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


    即便是此刻,瞧見這地方,他還是恨極了。


    正要進門,突然一個小少年從院落的一角鑽了進來。


    侍女們瞧見了,急匆匆地將那小少年抱起,輕拍著他身上的沙土,“殿下,您怎麽又在牆角挖了個洞,夫人瞧見了該生氣的。”


    硯塵真稚氣的笑了笑,胡亂的抹一抹臉上的髒汙,聲音帶著還未變聲的青澀,“你們誰敢告訴我娘,我就撕爛誰的嘴!”


    聽到這番話的侍女們紛紛一笑,並沒有驚懼的神色。


    硯塵玨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不覺得這樣的話是玩笑,正如一年前,他向硯蘭盛告狀,硯蘭盛險些割了他的舌頭。


    然,侍女隻是摸了摸硯塵真的腦袋,“殿下放心,我們都是偏心殿下的,絕不會告訴夫人。”


    小少年咧開嘴笑了起來。


    甄夫人是個容貌極漂亮的,硯塵真也是。


    即便是如今八九歲的模樣,也初見絕色的容顏。


    他笑起來很可愛,像是漂亮的瓷娃娃。


    突然,侍衛推了一把駐足的虞氏,用最惡劣的語氣說著尊卑有些的話,沒有絲毫的尊重,反而是嘲諷和折辱。


    “還請王妃不要停留,莫要讓夫人久等。”


    虞氏收迴視線,可侍衛的這一句話讓硯塵真注意到了她。


    小少年趾高氣昂的走過來,不屑的瞧著虞氏,“誰讓你來我家裏的?真討厭,趕緊滾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母親從小教導的緣故,硯塵真對待甄夫人殿中侍奉的婢女都比對虞氏這個妖王妃要謙和。


    虞氏從不屑和孩子計較,她隻是淺淺地笑了笑,“阿真,你母親喊我來的。”


    硯塵真皺起眉頭,怒斥道:“你算什麽東西,憑什麽喊我阿真?阿真也是你能叫的嗎?下賤的東西,還真當自己是我長輩不成,你這種人,給我提鞋都不配。”


    一個八九歲的孩童,聲音明朗又動聽,因為還沒有過變聲期,帶著孩童的純真,如同夜鶯婉轉的啼鳴。


    可就是這樣好聽的聲音,卻能說出最難聽的話來。


    虞氏並不覺得羞辱,隻是覺得眼前的這個孩子很可惜。


    阿真是個不錯的孩子,可惜他的母親不是個好母親,沒有好好的教導他。


    想到這,虞氏苦笑了下,才惶惶然的想起來,自己好像也不是個好母親,哪裏有資格去指責別人。


    虞氏不說話,硯塵真也沒有打算放過她,一把扯住她的手臂,“你竟敢對我視而不見,我看你是活膩了。”


    說罷,硯塵真向侍女們使了個眼色,“給好好教訓教訓她。”


    侍女們自然不是吃素的,小主人都發話了,哪敢不從?


    兩人一左一右的按住虞氏的肩膀,另一人則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


    雖然這些年虞氏的臉上多了不少滄桑,可她仍舊是美豔動人的,絲毫不遜色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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