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到明日。


    昨日的明日之約是一定要赴的。


    午後三時,南城華琚樓。


    蕭未央發現他居然在整衣。


    他居然萬分期待與那樣的一個女子見麵。


    不不不,他僅僅是想知道那柄匕首為何會在白王手上,僅僅是因為他想拿迴那柄匕首。


    然而蕭未央說服不了自己。


    在發現自己沐浴更衣在鏡前又照了一次,連老管家都笑了,“大人今日是要去哪裏?怎麽今日如此在意起來?”


    蕭未央不由得臉上一辣。


    罷罷罷,就是坦白想見人家小姐又有何妨。


    他心道。


    男未婚女未嫁,又是人家小姐先看上他,見了麵看看是否為自己心中想象的女子,又有何妨。


    他蕭未央不是一直期待著有一個能令自己動心的女子麽?


    他望了一眼他的蕭府,這裏麵空蕩蕩的,雖然有管家在整理,然而如果多一個女子的話,可能會顯得柔和溫馨一些吧?


    不知白王的妹妹……會是長得如何?


    依昨日所見,似乎與白王長得極為相似?


    隻是不要也染上白王那喜怒無常的習性就好。


    蕭未央半途卻被人纏住。


    工部尚書左蔭,不知因何事竟從一酒樓出來,看見同僚,顛顛撞撞地就去拉住蕭未央,蕭未央一聞到他身上酒味就暗道不好。


    被人纏住了。


    光天化日之下工部尚書喝到半醺,拉著蕭未央就要再喝。


    蕭未央痛苦無比。


    他想盡一切托辭要離開,然而這些話若是對清醒的左蔭來說,早就會令他放人,然而現在的左蔭卻是醉了幾分了。


    蕭未央注意到左蔭眼中神色淒苦,想起近日戶部左侍郎之女被賜婚,心下也明白了幾分。青梅竹馬所嫁並非自己,總是傷懷之事。無奈,隻有坐下來喝了幾杯。


    本想喝幾杯應承一下就可離去,誰知那左蔭見有人陪著他喝,反而是變本加厲,非得要灌醉蕭未央不可。


    眼見得時間一刻刻流淌,蕭未央情急,連飲幾杯就站起來要走,那左蔭居然跟了出來,蕭未央一路上勸解不成,華琚樓又相距不遠,居然被跟到華琚樓前麵。


    “左大人,下官實在是不能陪你喝了,下官真的是有事。”蕭未央委實無奈。


    然而那左蔭已然進了大堂叫小二擺酒來。


    而更可惡的是那大廳裏已然有一侍衛候著,一見著蕭未央進來,就道,“小姐已在樓上恭候多時了。”


    蕭未央窘迫,指指自己的同僚,“請替我向小姐靠罪,稟明實情,還請小姐見諒,再候我一刻鍾,讓我將他打發掉。”


    然而那左蔭聽到他的話了,卻大為不滿,“蕭大人,你我同為六部官員,工部與戶部僅一牆之隔,你我又是同年進士,你居然如此見色忘友。”


    蕭未央覺得他今日真是倒黴透頂。


    僅一牆之隔嗎?


    他明日一定讓聖上將戶部朝院搬離工部遠一些。


    侍衛上樓通報之後,下來迴道,“小姐說了,兩位都上來吧,她已經備下酒菜,恭候二位了。”


    善良體貼,溫柔大體。


    蕭未央當下對那白小姐平添幾份好感。


    上樓之時,蕭未央狠狠瞪那左蔭,後者居然也規規矩矩,毫無一絲醉意。蕭未央本來是擔心他唐突佳人,現在看他這樣,也不像是醉得厲害,於是放下一顆心來。


    就讓那左蔭見見也無妨……


    蕭未央想著。


    權當是給人家小姐多一位選擇罷了。


    若真是無緣,也不能強求。


    這樣想著,已經被人引入房內。


    房門一關,樓下的雜音立刻被摒在門外,倒是一個極其清幽雅靜的所在。


    那房內居然別有洞天。


    房內被珠簾隔開,簾後一側是雕花琉璃影壁,珠簾外已然擺放了清茗淡茶,暖爐飄出的淡淡的檀香氣息。令人覺得非常的舒服。


    “蕭大人左大人請坐。”那簾後的人身形隱隱約約,聲音卻是極低的,雖然有些暗啞,然而柔柔的也是令人舒適的。


    蕭未央坐下的時候有侍女過來沏茶。


    他望了一眼四周,房內門口站著兩位侍衛,房內是四位侍女,蕭未央環視房內的時候視線忽然一停,然而他很快地又遊移開來。


    他再一次低頭品茗的時候似乎是若有所思。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事,唇角居然顯出笑意來。


    蕭未央難得有如此笑意,那笑容似是心頭疑惑解開似的。


    酒至數杯之時,蕭未央起身舉杯道,“下官有幸得見郡主,真乃下官之福,冒昧敬郡主一杯。”他的唇邊是一抹玩味的笑容,那左蔭抬頭看了他一眼,茶也不喝,隻顧著喝酒。


    “蕭郎多禮了。今日你我相見,不必那麽拘泥,喚我依依便是。”簾後的白依依道。


    蕭未央唇邊玩味的笑意更深。


    他望著侍女進進出出,簾後的人兒也不客氣,接過酒杯來一飲而盡,那白依依飲酒之際微仰脖頸,由背影看來竟晚極其的別有風韻。


    左蔭愣愣地抬頭。


    “她是誰?”他這才恍若有些清醒,“你與人說媒?”


    簾後一聲冷笑。


    一人連忙咳一聲。


    那白依依道,“左大人將我看成尋常人家小姐即是了。小婢無禮,還望大人見諒。”


    那左蔭卻不是傻瓜,“剛才蕭大人喚你郡主,怎麽可能是尋常人家小姐。”他居然也起身作揖,“方才唐突之處,還望小姐包涵。”


    “大人不必介懷。”簾後白依依道,“大人請盡興,讓妾身為兩位談奏一曲。”


    琴聲響起的時候,蕭未央狠狠瞪那左蔭。


    那左蔭居然也知道蕭未央生氣,也隻是聳聳肩。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居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蕭未央恨不得一腳將這個搗亂的家夥踢出樓外。


    這個見色忘義的混帳東西!


    珠簾隱隱。


    香霧嫋嫋。


    環佩叮咚。


    白依依琴彈得極好。


    曲至流水潺潺之際似乎能聽到水流滑過河底卵石的聲音,曲至蕭然之時又似乎能令人看到秋水河畔荻花瑟瑟。


    一曲既罷,兩人皆讚歎不已。


    佳人千唿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


    “桃花帶雨千般豔,柳絮隨風幾度經。”左蔭先道一句。


    蕭未央卻笑笑接下去,“一曲坊歌子細聽,憑誰慧眼早含青。”他視線落在那白依依微垂的螓首。那白依依一身月白緞衣,雲鬢上環釵輕曳,臉上淡淡一層水粉胭脂,恍若嬌羞堪憐。


    “亂調閑彈,蕭郎折殺妾身了。”那白依依一口一聲“蕭郎”,叫得極是軟軟儂儂,令人骨頭酥軟,然而她的舉動卻並不是嬌羞的感覺,她大大方方地坐下來,替蕭未央倒了一本酒,“妾身敬蕭郎一杯。”


    蕭未央卻按住白依依的手,口中卻輕佻道,“十裏花香色正妍,天然豐韻見猶憐。”


    白依依的手震動了一下,一下子縮迴,然而兩頰卻飛起一抹緋色來。


    早有侍衛喝一聲,“你好大膽子!居然敢對我們主——郡主無禮!”


    左蔭也抬眼瞪了蕭未央一眼。


    他想的是,蕭未央你在朝堂之上如此正人君子,沒想到居然是個急色鬼。


    然而那侍衛的主子卻撫著那隻手恍恍然如癡如醉了,居然也沒有喝斥他無禮。


    “紅羞翠怯情偏篤,柳傍花隨意易癡。”蕭未央端一杯酒至白依依唇邊,聲音中一抹笑意令人心動,“依依何不接下一句?”


    那白依依恍恍然喃喃道,“一對鴛鴦春睡去,錦衾羅褥不勝春。”


    “咳咳。”守在一旁的侍女連忙大聲咳嗽。


    白依依似是驚醒過來,連忙驚道,“大人見笑了,妾身才疏學淺,對不上來的。”


    “很工整很有趣味啊。”蕭未央微笑,“左大人覺得如何?”


    “陽春白雪。下裏巴人。雅俗共賞。”那左蔭卻在咋舌。


    他被嚇到了。


    這是哪家的大家閨秀,如此大膽。


    居然出口就是豔詞。


    “聽白王提起小姐曾經與在下有過一麵之緣,不知是何時?”蕭未央道。


    “妾身七歲之時,曾隨乳娘一起出外上香,被仇家追殺,是蕭大人救了妾身。”白依依羞怯道,“蕭大人在分別之時,曾贈於妾身這柄貼身物作定情信物,大人恩情,妾身一直銘記在心。”


    “這柄匕首?”蕭未央接過此行目的之一仔細觀賞。


    果然是他的。


    “隻是……當年的事情下官似乎已然……”蕭未央想說他忘得差不多了,然而看到那白依依眼中一掠而過的神彩,他眉一挑,當下改口,“下官也記得一清二楚,當年下官救的似乎是一個男孩?”


    “……”白依依恨恨咬牙,然而她的聲音仍是柔柔的低低的,“那日,乳娘怕遇意外,令妾身作男兒裝扮。”


    “是嗎?”蕭未央微笑道,“怪不得,我當時就有些覺得那男孩真是美得有些像女孩子。”


    白依依惱也不是,羞也不是,心裏是恨不得一把抓住蕭未央罵一頓,然而卻也隻能裝嬌羞。


    蕭未央繼續道,“可是下官沒有記得將匕首送於人啊?”這麽重要的東西,他怎麽可能會送人。


    當年原以為是自己不小心丟了,後來找來找去也沒找到,想想也就是被這白小姐順後牽羊牽去當定情信物了。


    “蕭大人一定是記錯了。”白依依道,“蕭大人是將此物贈於妾身,妾身在那裏就立誓要以身相許。”說到“以身相許”的時候,白依依無限嬌羞地紅了臉,“所以……妾身喚大人一聲蕭郎,大人……”


    “以身相許嗎?”蕭未央含笑沉吟著,卻並不作答,隻笑笑將話叉開。


    而那工部尚書左蔭左大人早已經是嚇著了。


    早在白依依對上那句詩的時候,他就已經被嚇到了。


    出門的時候他還在嘖嘖,“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姐,真是與眾不同,從未有見過像這樣的女子。”


    “與眾不同嗎?”蕭未央哈哈大笑。


    “蕭大人覺得如何?”左蔭評價,“看那女子姿色倒是絕色,可惜略微高了一些,後來的談吐倒是不錯,不失為大家閨秀。”


    “我倒是最喜歡她那一句‘一對鴛鴦春睡去’”蕭未央猶在大笑,“這樣的女子,你說,若是在床上,會是如何的銷魂?”


    “看其氣質舉止,似乎還不是小戶,像是大富大貴人家。”左蔭在意的卻不是這種地方,“是哪位大人的女兒?”


    蕭未央唇角含笑望著他,“你想知道?”


    “如此絕色,嘖。”左蔭讚歎。


    “當今白王殿下白若水。”蕭未央哈哈大笑。


    “白王?”左蔭一時愣在那裏,“白王的女兒?”想想白王不可能會有這麽大的女兒,“白王的妹子?”


    “白王殿下本人。”蕭未央大笑。


    那左蔭腳下一滑,連忙抓緊蕭未央才不致於跌倒,“白——白、白、白王?!”


    “正是他本人。”蕭未央含笑道。


    他似乎心情愉快,眼裏滿是笑意。


    “等——等等!”左蔭連忙跟上,“我見過白王啊!這、這——”


    “桃花帶雨千般豔,柳絮隨風幾度經。”蕭未央吟出左蔭稱讚白若水的詩來,大笑,“左大人對白王殿下感覺不錯啊。”


    “我、我我——”


    蕭未央大笑而去。


    白王白若水,果然不同凡響啊!


    白依依……嗎?


    想起最近他家裏發生的事情,蕭未央覺得他的生活似乎一下子趣味盎然起來。


    而此時華琚樓裏,白王白若水殿下卻恨恨地將頭上環釵亂拔,“他是怎麽迴事?蕭未央是怎麽迴事?他怎麽可以對女子就這樣的輕佻!可惡!可惡!可惡啊!他怎麽可以!他怎麽可以!”


    “可是主子,他動手動腳的對象不是您嗎?”其中一侍女不解。


    “哼哼!如果不是我,我一定砍斷他的手!”白若水想想也是,但還是覺得心中有氣,他氣得將脫下的衣服亂摔,“還拖了一個人過來!可惡!怕我吃了他不成!”


    “主子,奴婢覺得,雖然那個蕭大人對主子有點不敬,可是今番比起昨日來,似乎極有成效啊。”


    “哼哼。”白若水得意,“那是當然。”


    好不容易在蕭未央床上撒的情草粉末不是白放的。


    給他幾日春夢一做,就是讓你見到母豬也勝貂嬋。


    何況在他麵前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白王母親年輕時是江淮選進來的秀女中容貌第一的,在宮中,六宮粉黛,哪一個比得上。


    得寵時連當時的皇後都妒忌萬分。


    傳聞白王以色媚主,也是因為白王容貌奪人。


    “主子……”侍衛之一的方渡楓卻不這麽認為,他沉吟了好長時間,忍不住要開口,“主子……我覺得……那蕭大人似乎是看出來了……”


    “看出來?看出來什麽?”白若水懶洋洋地給自己倒酒喝。


    “他似乎是認出我來了。”方渡楓憂心忡忡。


    “怎麽可能。”白若水換迴原來衣服,打開玉骨折扇,手持酒杯斜眼看他,“你們不是沒有打過照麵嗎?”


    “是沒有。”方渡楓仍是憂心忡忡,“可是我跟丟過他一次……蕭大人……依我看來,似乎不可以小覷……再者,他方才進門的時候看到我……”


    “他看上你了?”白若水一下子跳起來。


    “不不不。”方渡楓連忙搖頭,“……隻是我覺得……蕭大人似乎發覺了什麽……”


    “你們沒打過照麵,他會發現什麽。”白王卻認為自己的屬下是杞人憂天,“放心。今日他被我迷得暈乎乎,色性大發,怎麽可能會發現什麽。”


    “……”方渡楓站迴原位,雖然他心裏還是覺得,蕭未央不是那樣簡單……


    畢竟……他跟丟的人……很少很少的啊……


    而且……迷得暈乎乎的……依他看……是白王殿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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