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下了山,等到了人頭瘤樹下,天已經昏黃了。


    太陽像個炙烤過的蛋黃,在遠處的山頭上冒出半個腦袋來。


    整個世界蒙上了一層橙黃色的濾鏡,常京桐被拉扯著推到了供桌邊上,那具用周有成衣服裹起來的屍身被粗暴地蜷成一團,隨意地丟在了腳邊。


    常京桐聽到了周有成粗重的唿吸聲,她抬眼看去,見到了他因為怒火而燒紅的眼睛。


    常京桐沒有出聲,直接坐了下來,懶散地靠著這顆人頭樹。


    在事情沒有轉機之前,她需要盡可能地積攢更多的氣力,她已經‘重生’過一次了,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第二次的機會。


    村長等人離得不遠,在這廣場的另一頭,帶著另一批人兇神惡煞地走了過來。在他身後,周有禾怯弱地縮著肩膀,目光不安地在他們兩人身上掃來掃去,最後落在了倚靠著人頭瘤樹的常京桐身上。


    她的臉色白得嚇人,幾乎沒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張開,越過肩膀的中長發淩亂地披散開,還有幾縷黏在她的鬢角,發尾隨著她微弱的唿吸而輕微飄動著。


    “有成,你還是讓我失望了。”村長說起話來,聲音拉到長,聽得人一口氣上不來,像是要和他一塊兒斷氣似的,“你上山這麽多次,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想到你最後還是要跑,還是帶著這女人跑的。”


    他說完話,還煞有其事地搖了搖頭。


    常京桐聽不明白這漏風的話,更不在意停留在她身上的雜亂視線,轉而去看天邊殘留的夕陽。


    “我要是真想跑,又怎麽可能讓你們抓住?”


    周有成畢竟是剛從外頭迴來村裏沒多久,土話和普通話之間切換不是很流暢,常京桐到底收迴了視線,瞥了他一眼。


    不確定他是在裝,還是在裝。


    人都被抓住了,說這些好像沒什麽意義。


    但是出乎常京桐意料之外的,這話竟然真的有點用處。


    “你隔了這麽多年還能迴來,我念你這份心意,但是村裏的女人是大家夥齊心協力留下來的,你不能帶走,她更不應該跟你逃走。這次就小懲大誡,這次分得的東西你得交出來,這女人,我看就打斷一條腿好了。”


    村長後頭那話是用鄉音極重的普通話說的,常京桐聽懂了個大概,但依然沒表態,她並不覺得這群人會聽她的解釋。


    就像現在這樣,圍過來談話的人裏見不到一個女人,在這極度重男輕女的村子裏,女人並沒有所謂的人權。


    “去把家裏的人都牽來,看清楚逃跑的下場……”


    村長又是一聲令下,常京桐才在人群外圍見到了不少怯弱瑟縮的枯瘦人影。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有人開了手電筒,村長身邊那人開的那把還是田芊芊這幾日用的,嶄新的金屬外殼在光線的映照下像麵鏡子,晶亮亮地反著光。


    “你忍著點,我會找機會帶你出去。”


    常京桐聽到湊到耳邊的氣音偏過頭去,看到了滿頭大汗的周有成,他的麵部肌肉緊繃著,時不時抽搐一下,唿吸沉重,像是即將被打斷腿的人是他一樣。


    常京桐衝著他笑了笑,在他錯愕的目光下迴過視線,繼續盯著那村長看。


    她要記住這些人,免得待會兒報複錯了對象。


    一番折騰後,人群裏終於定下了動手的人,大家齊齊給那人開道,來人一身腱子肉,手裏握著一把生鏽的錘子,錘子垂落在地上,一路拖過來磕碰出不少聲響。


    人群突兀地靜了靜,反而將另一個人的聲音凸顯了出來。


    “不可以!嗚!”


    周有禾被幾個人壓在了地上,滿臉的鼻涕淚水,腦袋用力轉來轉去,像是要發瘋病,壓住他的人一個勁地勸哄著,卻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下錘子的人不理他,讓其他幾人抓住常京桐,免得讓她躲,這才將錘子抬起來。


    常京桐冷眼看著,心裏對這白癡的演繹技巧還是不得不服的。


    她的靈魂像是半脫離了這個身體,疲憊的困倦感讓她幹脆躺平在樹下,看著樹上窸窣作響的枝條出神。


    “啊!”


    當那淒厲的叫聲穿透天際的時候,常京桐還有些愕然,她感覺不到一絲痛苦。她用力直起身來,越過身邊的人牆,看到麵前那舉著錘子的人跌倒在地,上頭趴著個手腳並用狠命往下捶打的身影,正是本該在人群另一頭的周有禾。


    那錘子沉悶地落了地,正好將抓著她腿的人砸了。


    此時又是一通混亂,常京桐身上的桎梏鬆了,她奮力挺起身子,又靠坐在了樹下,避開那些淩亂的腳步。


    等混亂平息後,重新被製住的周有禾已經是麵紅耳赤,發紅的眼睛有著病態的瘋狂,嘴巴周圍全是血跡,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村長,這……”


    眾人再次看向站在一旁的老村長。


    老村長顯然被氣得不輕,抬起來的手還在發顫,他指了指人頭瘤樹,下了令:“既然阿禾不給見血,那就先把人吊上去,讓神樹錮著,吊一晚再說。”


    夜色漸濃了,常京桐又被加了一圈繩,被倒吊在樹上時,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


    她腦袋充血,一時恨得牙癢癢。


    樹下,鬆開桎梏的周有禾伸手去夠她,卻隻是徒勞地一再將她的肩膀推起來,常京桐麻木地在樹下晃蕩著,耳邊炸開周有成的喊聲。


    “別碰她!”


    常京桐看了一眼,包著那具屍骨的衣服被人攤開,村長手裏拿著一支不知道從哪裏摸來的雨傘,用傘尾的木柄撥了撥,眯著眼睛仔細去瞧那屍體身上裹著的玫紅色上衣。


    “有成,沒想到這麽多年了,你竟然還沒放下這件事。”


    這衣服似乎勾起不少老村長的迴憶,他僵立片刻,揮了揮手,又衝著村裏人嘟囔了一番,沒多久,就有人拿了鏟子開始在樹下挖坑。


    那處地麵鬆散,顯然前陣子剛翻開沒多久,還沒有被踩實。


    常京桐盯著那處地麵看,坑很快挖了出來,卻沒有見到常京桐心中的場景。


    或許田芊芊被埋得更深也未可知。


    周有禾扶著常京桐的肩膀,迷茫地看向掙紮不休髒話連篇的周有成,可能是沒見到有人對他動手,周有禾便像樁子般立那裏,沒有動彈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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