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燈,啊不對,應該說是趙明。趙明如今的身份是歐陽千總手底下的一名謀士。


    謀士的身份其實是一種托詞。趙明雖已經和歐陽千總搭上了線,但他們正處在互相試探的階段,能夠給予對方的信任實在有限。於是,趙明還不是歐陽千總的自己人,入不了編製就沒有職位。但他又經常出入歐陽千總的營帳,似乎和歐陽千總關係密切,於是大家姑且把他當做了歐陽千總的謀士。


    北方的秋天其實很美,天空顯得特別高,雲彩也顯得特別白。趙明如今的住處位於一個破敗的小巷子中。這是一條街的後巷。前街做著迎來往送的皮肉生意,看似光鮮熱鬧,後巷則又髒又亂又差。


    每次從外麵迴家時,趙明都需要踩過一大片散發著臭味的積水。他的靴子本來就不幹淨,進出幾次就越發髒了,他自己聞著都覺得惡心。但是,有了一個獨屬於自己的住處,趙明多少有些滿意了。


    趙明開門時,隔壁屋子裏住著的那個暗門子聽到了動靜,立刻打開門,對著趙明露出一個笑臉。


    趙明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迅速進了自己的屋子,然後立刻關上了門。


    “白睡都不要,八成就是有毛病的了!哼,好好的一個男人,怎麽那裏就不行呢?”暗門子的臉立刻落了下來,對著趙明的門吐了一口唾沫,“呸,那玩意兒要是不行,還怎麽能稱之為男人了?”


    對於男人來說,這是一個非常……不能忍的指控。


    趙明卻隻當沒聽見這句話。他是男人,但是沒必要讓個暗門子知道。老實說,別說是送上門來的了,就是讓他自己出錢去買個清倌兒,他都不樂意。待事情了了,清清白白地迴去娶個妻子不好麽?


    屋子很小,擺下一張床就仿佛擺不下其他東西了。


    趙明從床底下把段吉的骨灰壇子拿出來擺在了床頭,歎了一口氣,說:“叔啊,你讓我找的人,我已經找到了。可是,我不信他,也不敢把手裏的東西給他……你說你那麽聰明一個人,怎麽就看走眼了?唉,也有可能是因為他裝得好。你主子鎮國公是怎麽去的?還不是因為信錯了人?國公爺總是聰明人吧?先太子也是聰明人吧?結果他們都死啦……叔,你臨死前求我做的事情,我做不到了。”


    屋子裏很安靜。段吉都已經化作灰了,自然不能迴應趙明。


    趙明發了一會兒呆。不,或者說,他並沒有發呆,而是在思考,隻是看上去像在發呆一樣。這是趙明在過去兩年中練出來的一個技能。主子們不喜歡太聰明的奴隸,所以奴隸幹完了活就發呆去吧。


    趙明把這些天得到的線索在心裏翻來覆去想了一遍,又說:“叔,你說的那個人不可信,我卻又找到了一個能信的。我琢磨著歐陽千總不錯,心還是正的。那我們不如適當地向他透露一點什麽?”


    憑著趙明現在這個身份,他接觸不到什麽更高層次的人了,能搭上一個千總就是極限。


    歐陽千總似乎一直堅信著某人還活著——趙明不確定這個某人是不是指段吉——因此一直在暗中打探著什麽,趙明無路可走時就故意散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於是,歐陽千總果然找上門來了。


    隻是,歐陽千總並不信任趙明。趙明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仿佛在投歐陽千總所需一樣,於是歐陽千總懷疑他是一些小人撒出的誘餌,目的嘛,自然是要把歐陽千總引進某個圈套中。與此同時,趙明想要找到一位既正直又具有一定話語權的人。他瞄上了歐陽千總,卻又擔心自己的眼光會出錯。


    趙明手裏掌握著的東西太重要了。


    這麽說吧,趙明不想死,他要好好活著,他一直這麽拚命地活下來不是為了在什麽時候送命的。但為了防止自己手裏掌握的東西泄露給了不能給的人,那麽他寧可選擇死亡,讓秘密永遠成為秘密。


    真到了某些時候,個人的死亡其實已經沒有什麽好怕的了,最可怕的分明是山河破碎國破家亡。


    可以說,趙明已經擁有了隨時赴死的覺悟。


    “叔,如果我……你一定要保佑我啊。”趙明沉默許久,最後也隻說了這麽一句話。


    屋子裏太/安靜了,屋子外麵又很吵,那些個男盜女娼,啊不,歌舞升平吵得讓人頭疼。


    趙明和衣而睡。半夜,他忽然醒了過來,反應很快地摸上了席子底下的匕首。


    然而什麽都沒有,一隻野狗在夜風中胡亂地叫了兩聲,拖著啊嗚啊嗚的聲音跑遠了。趙明又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確定沒有什麽動靜後,他鬆了一口氣,這才鬆開了匕首的把柄,再一次陷入睡眠。


    第二天,趙明把段吉的骨灰重新藏在了床底下,然後就出了門。


    他並沒有吃早飯,而是走到一處公用的井邊,排著隊伍花一文錢打到了一桶水,用冰冷的井水洗了個臉,又順便把自己的靴子衝了一下。然後,他朝一處小酒館走去。歐陽千總約了他在這裏見麵。


    踏進酒館之前,趙明又下意識用右手碰了碰胸口偏下的位置,他的匕首藏在這裏。他忍不住想要去觀察酒樓中的食客。也許現在還不到熱鬧的時候,隻有兩桌客人,一桌是三個商人,一桌是兩個書生好友。趙明朝他們多看了幾眼,並沒有發現什麽不對,才找店小二問了包廂的位置,朝樓上走去。


    趙明推開了包廂的門。


    屋子裏不隻有歐陽千總,還有一個人。


    看清了那個人是誰以後,趙明的瞳孔驟然一縮,迅速退出了房間。


    然而,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人攔住了趙明的去路。趙明定睛一看,竟然是那兩個吃飯的書生!該死的,看走眼了,這哪是一對書生啊,分明就是練家子!趙明翻身一搏,打算直接從二樓跳下去。


    嗬嗬,那三個商人也有問題。


    不,就連那個店小二都有問題。趙明忽然明白了,這個地方根本就是歐陽千總的一個暗中據點!


    趙明退無可退,立刻做出一副能屈能伸的模樣,舉起手說:“我投降。”他的匕首還藏在身上。


    趙明被押迴了房間裏。


    歐陽千總身邊坐著的那個人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趙明,問:“你認識我?”


    趙明搖搖頭,麵無表情地說:“不認識。”


    “那你逃什麽?”那人又問。


    趙明再次老老實實地說:“歐陽千總隻約了我一人見麵。他先壞了規矩,我自然能夠離開。”


    劉秀明忍不住笑了起來,側過頭問歐陽千總,說:“你就是想要把這個人介紹給我認識?他看上去不是那麽喜歡我。”劉秀明年輕的時候肯定很帥氣,所以即使現在人過中年了,依然是個美大叔。


    歐陽弘沒有理會劉秀明的話,甚至沒有給他一個眼神,盯著趙明說:“他知道段吉的下落。”


    劉秀明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話,動作迅猛地轉過頭,直直看向趙明,那目光竟讓趙明覺得萬分危險。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然而,趙明的身後站著兩個人,所以他根本就是退無可退的。


    果然是段吉的故人……趙明心想。那他不明白劉秀明為何要和韓賊那幫人搞到了一起去!趙明打探到的消息讓他非常吃驚,這個劉秀明分明是個為虎作倀的人,所以他現在混得比歐陽千總好多了。


    劉秀明衝到了趙明麵前,一個風度翩翩的人就像是瘋了一樣:“阿吉呢?他在哪裏?”


    趙明抿緊了嘴唇不說話。


    歐陽千總歎了一口氣,替劉秀明解釋說:“他是可以信任的。他這些年一直與那些人虛與委蛇也是為了查探當年的真相。我和他選擇的路不同,他做的事情卻比我更加危險。你是段吉選擇的人,難道段吉就沒有告訴過你麽?這個世界上誰都有可能對不起他,唯有劉秀明不可以。他就是劉秀明。”


    段叔確實說過這樣的話……歐陽千總的意思莫不是在說,劉秀明現在是個臥底?


    臥底能做到那份上?


    如果隻是想要取得韓賊他們的信任,那劉秀明付出的代價豈不是太大了?


    可是,趙明感情上是想要相信歐陽千總的。


    趙明覺得自己的腦袋都疼了,再想到段叔的死,就隻說了三個字:“他死了。”


    “怎麽可能?他怎麽會死!他那個人……”率先失態的卻是歐陽千總。


    劉秀明一句話沒有說,放開趙明,轉身走迴椅子上坐下。他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了。趙明有些摸不準他的意思。如果真的是段吉最好的友人,他難道不傷心嗎?為何他現在卻是這樣的一副表現?


    說白了,趙明還是不夠信任劉秀明。或者說,劉秀明平時的偽裝實在是太好了。


    劉秀明沉默了好久。趙明跟著沉默。


    “他讓你給我帶了什麽話?他一定有什麽未成之事,我會接手做下去的。”過了好一會兒,劉秀明才咬著牙齒帶著某種狠勁地說了這句話。如果可以,劉秀明會比歐陽千總更失態。他不是不傷心,這是一種錐心之痛,痛得叫人覺得撕心裂肺,但他更明白,段吉不會想要看到他頹廢失態的樣子。


    歐陽千總看著趙明狼一樣的眼神,歎了一口氣,把劉秀明這些年做的事情一一到來:“……如果段吉真的讓你替他傳話,那麽他一定告訴過你,要找到劉秀明。段吉信任的人,你也應該信任。”


    “段叔的骨灰在我那裏。”趙明說。


    劉秀明的眼睛徹底紅了。這種悲痛是做不了假的。


    “別的我什麽都不會說,除非能見到讓我絕對信任的人。”趙明又說。


    歐陽千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好。我會安排的。”


    趙明的心忽然就定了下來。他下意識碰了碰自己的胸口偏下的位置。那裏藏著他的匕首。


    阿燈,啊不對,應該說是趙明,其實也不對,其實他真正的名字明明是趙成義。


    趙成義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就像是溺水之人終於接觸了空氣一樣。


    明明他早就迴來了,但在這一刻,趙成義才真正敢說出這句話:“我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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