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撞老師,當堂毆打同學,這些事情不管怎麽說都已經足夠被開除了。楊柳珊心裏一陣難過,文小成並不是這樣暴戾的人,隻是一直被欺負,一直被欺負,多年的積怨爆發出來了而已。


    可是,代價太大了一些……


    被學校開除,學業中斷,以後無所事事,真的在路邊和他奶奶一樣賣糖葫蘆?


    “文小成……”想到這,楊柳珊不管不顧的追了出去。


    或許會被同學議論,甚至可能被老師責難,可這是蕭何月下追韓信,此時的所作所為有可能影響到一個人的一生!所以楊柳珊義無反顧。出了教室門,堪堪看到文小成在走廊盡頭的一個背影,快步跟了過去,順著樓梯一直追到外麵,見他一個人奔後山的方向去了,楊柳珊也跟著跑了過去。


    “文小成!”


    前麵文小成聽聲音轉過身來,午後的陽光正是最為炙烈的時候,晃得人睜不開眼,就像他整個人都發著光一樣,一臉燦爛的微笑,多了份壞壞的樣子,他……似乎和以前不一樣了。


    腦子裏一熱就跟了出來,可現在人就站在麵前,楊柳珊卻不知道話應該從何說起,一時間憋紅了臉,暗暗後悔自己的衝動。


    “你也被老師攆出來了?”文小成故意道,一臉的輕鬆。


    楊柳珊沒在意對方的玩笑,緊張地問道:“你……你不想再讀了嗎?”


    文小成嘿嘿一笑:“誰說的?我這麽聰明,不讀書多可惜啊,我不但要讀,還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呢!”


    一句話,把剛想好的台詞給堵了迴去。


    “可是……你這樣做,學校會開除你的!”


    “你還不知道吧,九年義務教育,隻要不構成刑事犯罪,學校是不能開除學生的,這是《未成年人保護法》的規定,要保障未成年人受教育的權利!所謂開除,隻是嚇唬人而已,所有犯了事的學生不是分流就是勸退,你見過誰是真的被開除的?”


    這事情楊柳珊還真不知道,不過看文小成胸有成竹的樣子,也暫時放下心來。幾句話聊過,不知不覺已經跟著他走上了學校後山的小涼亭,山不算高,但是視野很好,遠遠可以看見學校大門,整個教學樓都能盡收眼底。文小成神態輕鬆,完全不像惹了大禍的樣子,隨手從地上撿起一節枯樹枝,拿在手裏比劃著,此刻坐在涼亭的石凳上,似乎在畫著什麽。


    “你迴去吧,出來找我已經很驚世駭俗了,時間長了,別人要說閑話的。”兩人剛剛一起走上了後山,文小成特意挑了一個女孩最不可能走的時間點說了這樣的話,“你的意思我懂,你能跟出來,我就很領情了。”


    楊柳珊有點不好意思,不過身體並沒有動,搖了搖頭道:“不,既然已經出來了,我要和你談談。”


    談談戀愛?這話文小成藏在心裏,並沒有說出來。“好吧,要談什麽?”


    “其實,你不該這麽衝動的。”想了半天,楊柳珊說出來這樣一句話。


    “我表現得像是很衝動,但其實不是。”文小成笑了,笑得很燦爛,“以前他們欺負我,你看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對了,一直沒謝謝你替我說話。”


    “不用謝,我隻是有點看不公而已。”


    文小成搖了搖頭,“不,我很感激,你是全學校,唯一一個敢幫我說話的人,我的事情,甚至好多老師都不敢管,一直沒當麵道謝,但我心裏都記下了。”他手裏拿著枯樹枝,在石凳上寫寫畫畫,低著頭,好像是在喃喃自語,說完這句話,他抬頭,看著楊柳珊,女孩不知為什麽,這一眼臉就紅了。


    “或許你並沒有放在心上,可是這對於我來說很重要!老師把我當成臭狗****,同學們避之唯恐不及,三天兩頭被人揪出去教訓一頓,打的滿身是傷還不敢和家裏說,周圍盡是些同情的目光,甚至沒幾個敢和我主動說話的!隻有你,肯替我說句公道話!這幾乎是我能堅持到現在唯一的理由,幾乎是我撐下去唯一的希望。”


    楊柳珊臉紅了,她知道,這些話翻譯過來,等同於——你是我的女神。


    表白適可而止,文小成話鋒一轉,繼續道:“你知道的,他們每天都欺負我,如果不是我神經比較大條的話,恐怕早就自閉了。”文小成自嘲般的搖搖頭,繼續道:“五年前,我爸一怒衝冠,一把柴刀,一死三傷!他倒是沒死,留下我在學校裏,生不如死。”


    他語氣平淡,並沒有表達出生不如死的感情來,“匹夫一怒,血濺五步,我爸叫文心武,沒想到他一個文質彬彬的人,還真挺有血性的。”


    就像是說別人家的故事一般,他情緒上並沒有怎樣的波動,楊柳珊靜靜的聽著,其實這些事情她早就知道。


    “之後呢,我爸進了監獄,因為有防衛的情節,沒判死刑,20年,出來也快六十了,我媽等不了她,和他離婚之後去了外地,已經沒了音信,隻剩下奶奶,靠賣點糖葫蘆養活我,家裏因為附帶的民事賠償而欠下好幾十萬的外債,他們每次打我都理直氣壯的,因為我欠他們錢。”


    楊柳珊有些尷尬,不知道此刻應該表示同情還是上前安慰,好在文小成隻是低著頭,似乎不是衝自己說話一樣。


    “每次我去監獄看我爸的時候,他隻會說,你得好好學習,可是這話說的簡單,但做起來有多難!好好學習,別人認真刻苦也就夠了,我還得忍辱負重!為什麽每天中午我都要背著書包迴家?因為我要是不拿走的話,一轉身的功夫,就有人往我書包裏倒菜湯,裝垃圾!他們打我的時候,我多少次想和他們拚了,可是隻是抱著頭,不讓他們打到臉,別的不怕,我怕迴家被奶奶看見,她會哭……”


    楊柳珊心中暗歎,滿是同情。


    “你覺得照這個節奏發展下去,我在學校裏,忍得到畢業嗎?”文小成終於把頭抬了起來。


    “其實,你不用自己硬撐的,可以告訴老師……”楊柳珊說這話的時候,自己底氣都不是很足。


    小成自嘲的笑了笑,不用說也知道,這種事如果老師有用,還要警察幹嘛?


    這一次,楊柳珊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了。


    “張培越他爸是咱鎮上的首富,也正是靠拆遷起的家,邱輝是年級的老大,家裏還有勢力,呂奇一個人能打我六個,就連丁絲娜,那麽多追求者,一招手也能把我給埋了,而我,隻是個殺人犯的兒子。”


    “你別這麽說……”


    文小成笑了笑,“沒什麽,這是事實,我爸就是故意殺人罪進去的,就是殺人犯,因為這個,他在裏麵還挺有地位呢!以前我都不好意思提及,其實現在想想,也無所謂,雖然他給我帶來了巨大的陰影,不過,在那種情況下殺人,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對。”


    楊柳珊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殺人的事情,一個女孩怎麽插得上嘴。


    “我爸是教曆史的,在市裏的教師進修學校當老師,聽說我們學校的曆史老師都上過他的課,溫文爾雅的一個人,和誰都和和氣氣的,不笑不說話,就連我調皮搗蛋,他都沒怎麽打過我。”


    殺人犯,竟然是那樣一個和和氣氣的老師?


    “那天,外麵機器轟隆隆的響,推土機往前一鏟,我家院牆就倒了,接著十多個拿著鋼管、鎬把的人就衝了進來,我爸把我和奶奶護在身後,抄起柴刀就衝了上去,他們怎麽打的我不知道,那時候我被奶奶捂住了眼睛,空氣中都是血腥味……”


    “第一次覺得,我爸也挺爺們兒的。”


    “他們欺負我,有時候我就想,我爸把人都殺了,讓人家家屬出出氣也沒什麽,打兩下就打兩下吧!那時候我恨的是我爸,後來覺得我爸也沒什麽錯,十多個人拿著武器衝進自己家,是男人就忍不了!誰也不想搞成這樣。我老以為忍著,忍著,忍到畢業,高中就不在一個學校了,那就好了,可忍終究不是辦法。”


    “可是,你這樣……”楊柳珊欲言又止。


    “我自己能解決的。”文小成胸有成竹地說。


    “我不知道該怎麽幫你,我隻是希望你不要自暴自棄。”


    “自暴自棄?怎麽可能呢?”文小成笑了,“中午的時候,被邱輝還是丁絲娜踢了一腳,踢在頭上,然後我就暈了過去,醒來後,我發現自己想明白了許多事情,所以,這不是自暴自棄,隻是做出一些必要的改變。”


    經他這麽一說,楊柳珊也感覺麵前的大男孩和往常不一樣了,可是變化在哪裏又說不出。


    “變化在這裏。”文小成指了指自己的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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