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時分,頭頂的天空徹底從深藍色調轉為墨色。


    一路上,燈影明滅,照亮前行的步子。


    迎香手裏提著燈籠,時不時出聲提醒關月注意腳下。


    “小姐,我們到了。”


    走過了一大截路,在關月微微出汗時,總算是到了晚香堂。


    芳娘在屋外收拾香灰,聽到腳步聲,抬頭,見是關月,立馬欣喜道,“二小姐來了!”


    “嗯,我母親可睡下了?”


    “沒呢,”芳娘指著左側亮堂堂的屋子,“今日姨娘在書房,不在堂屋。”


    關月駐足,“母親在看書?”


    “是。”


    芳娘以為她擔心會打擾到青姨娘,主動解釋道,“二小姐您直接進去就行,姨娘見到您必然十分高興,不會覺得打擾的。”


    關月點了點,“那你忙,我先進去看看。”


    “誒。”


    書房內,青姨娘動作緩慢而又認認真真地打理著新添置的書架。


    上麵的書從前就有,並非新買的,加之在箱子裏裝了許久,書頁陳舊,顏色泛黃,偶爾可見書脊間的點點黴跡。


    青姨娘神色很專注,仿佛要透過這些書看到別的東西。


    連關月走進來都沒發現。


    關月沒有打擾她,隻默默地站在一旁,留心讀著書頁上的字——


    《武略》


    《龍韜》


    《長槍十二式》


    ……


    竟都是兵書和武藝一類的。


    “母親。”她輕喚了一聲。


    青姨娘登時迴神,看向她,“什麽時候來的,怎麽沒讓人通報一聲?”


    關月上前扶住她,朝書桌後方走,“芳娘說您在這兒,我就自己過來了。您近來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青姨娘落座,拉著她的手,“我現在都能時不時去院外走走了,飯也吃得比往常多。”


    關月笑道,“這是好事,但也不能一時間加量太多,還是得緩著來。對了,晚間我讓人送來的煮花生您可嚐了?”


    “嚐了呀,好吃!我貪嘴多吃了幾顆,還被芳娘說了。”


    說著,母女倆都笑起來。


    青姨娘看著關月眼底淡淡的灰色,有些心疼,“今日累到了吧,聽說剛才景夫人那邊過來?”


    “嗯,我有事請夫人幫忙。”


    “成了嗎?”


    關月想了想,“出不了什麽大差錯。”


    “那就好。”


    關月見她隻憐愛地看著自己,並不詢問,不由得好奇,“母親不問我所為何事?”


    青姨娘笑道,“你若是想說,我不必問你也會說。”


    她知道近來關月做了不少事。


    雖然不能完全猜透關月的想法,但至少,她知道這些應該都和退婚有關。


    “需要我幫你什麽嗎?”她突然問道。


    關月想了想,倒是真的有一件事,“我從小到大,還沒吃過您做的飯,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口福?”


    青姨娘的關心,讓她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成日在外周旋奔波,也想嚐嚐家裏的味道。


    青姨娘一愣,隨即應下,“好哇。隻是我多年不下廚,手藝生疏了,不知道做出來味道怎麽樣。”


    “隻要是母親做的,我都愛吃。”


    關月笑意盈盈,眼底有波光閃爍。


    隻是很快,就被她隱了下去,並未叫人察覺。


    青姨娘拍拍她的手,“好。”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閑話,關月見時辰不早了,便起身告退。


    離開時,她看著滿屋的書,突然說道,“母親這裏的書看著頗為有趣,我可否借一本去?”


    “好啊。”


    青姨娘沒有絲毫吝嗇,隨手一指,“這裏的書你可以隨意取用。”


    “多謝母親。”


    最後,關月取了一本雜錄帶迴鬆濤苑。


    燭光搖曳下,關月一頁頁翻著,生怕大力,扯破本就久遠的紙張。


    這本雜錄記載的是蜀地的一些風土人情,山川河流,曆史文化,乃至一些神仙鬼怪,以及對蜀地人們生活和信仰的影響。


    毛邊明顯,顯然經常被翻閱。


    而其上還有著諸多批閱的筆記。


    筆力雄健,字跡大氣。


    她看過青姨娘的書法,也見過關庭的字跡。


    書裏的批注,不是兩人做的。


    關月若有所思,叫住正在剪燈花的人,“迎香,我母親的事,你知道多少。”


    迎香歪了歪頭,保持著拿剪子的姿勢,直到燈花炸開,蹦了一滴油在她手上,她才反應過來。


    “小姐,我從小就跟著您去桃花村了,對青姨娘的事所知不多。您是指哪方麵?”


    關月:“她是怎麽和我爹認識的,我外祖家在何處?這些,好像從沒聽人提起過。”


    “奴婢隱約聽人提起過,老爺是在外任途中遇到青姨娘被山匪攔住,發了善心,救了她,並且帶在身邊。至於您的外祖家……從沒聽說過。”


    關月眉頭蹙得更深了。


    這個說法聽起來合理,但細想來,總覺得怪異。


    就好像青姨娘此人無根無據,不知祖籍,憑空出現了一樣。


    “那她的心疾又是怎麽迴事呢?”


    迎香:“這個說是娘胎裏帶出來的,然後在生產過程中又沒調理好,落下了病根,所以青姨娘的身體才會這般虛弱,日日用藥養著。”


    “既是娘胎裏帶出來的,為何我沒有呢?”


    “呸呸呸!”迎香連忙道,“小姐您健健康康地多好啊,怎麽還能盼望著自己生病!太不吉利了,以後您可不能再這麽說。”


    她噘著嘴,認真得不行。


    關月笑了笑,“好,不說了。”


    她又翻了兩頁書,一股怪異感再度湧上心頭,“我迴府當天,父親曾去過晚香堂,我見他們之間也沒有齟齬,何至於這麽多年,父親都不踏足母親的院子呢?”


    這是最奇怪的地方。


    關庭既救了她,將她帶在身邊,還有了一個女兒,怎麽說也是有感情的。


    況且他在得知景夫人想要讓自己替嫁後,怒氣衝衝與之理論,言辭激烈,不似作假。


    種種行跡來看,他都不像是會將自己置於鄉下不聞不問、對青姨娘無甚溫存的人。


    迎香搖頭,“奴婢也不懂。”


    關月手指在桌麵輕叩,總覺得可疑,又暫且猜不出背後的原因,遂作罷。


    “罷了,再看看吧。”


    她總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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