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咳了兩聲,繼續說,“從我認識你時,你就跟我說……你想要參加科考,當一個真正的父母官,將百姓放在心上。現在。你終於走到了可以有所為的位置上,你要……好好地去做。”


    “嗯,”阿堅一個勁兒地點頭,將她抱得很緊,“嗯,我知道。”


    “沒了我,你也要好好活著,好好吃飯,不要再因為讀書忘了時辰。”


    玉娘想起那些彈琴伴書的日子,驀然笑了,“以後沒有人提醒你了……”


    她話到一半,又轉了彎,“也許,還會有新的人在你身邊。”


    “不會的,”阿堅搖頭,握著玉娘的手,置於唇邊輕輕吻著,“我此生就你一個妻子,再無旁人。”


    她明白,往後的事誰也說不好,他在官場中,也會有諸多的身不由己。


    隻是此時此刻,他的話讓玉娘很是開心。


    她埋首在阿堅懷裏,“好,就我一個。”


    越發劇烈的痛意已經逐漸侵蝕了她的意誌,她隻憑最後的力氣摸上阿堅的臉。


    “堅哥,”玉娘聲音逐漸變得微弱,可她堅持要將話說完,“你要……記得我。”


    話音落,血水順著她的嘴角流出,細弱遊絲的氣息終是斷絕。


    “玉娘!”


    阿堅抱著她,側臉貼上她的臉,“玉娘……”


    他失聲痛哭了起來,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支撐他一路走來的信念轟然倒塌,倒在他最接近幸福的時候。


    偌大的庭院盛不住悲傷,再度下起了雨。


    阿堅帶著玉娘一步步走出信王府,目光呆滯,步伐沉重,仿佛一隻沒有心的提線木偶。


    “小姐,”迎香站在旁側,替關月撐著傘,“咱們要跟上去嗎?”


    關月立在雨幕中,看著阿堅逐漸走遠。


    她搖了搖頭,“先讓他和玉娘自己待會兒吧。”


    這個時候,不宜打擾。


    迎香眉眼耷拉著,“這世間還真是……好人沒好報。”


    惡人伏法本是應當,卻要用無辜者的命來償還。


    關月睫毛微動,慢慢仰頭望天,“是啊,好人沒好報。”


    玉娘是這樣,她父母也是這樣。


    所以她才要將那些錯亂的,一一撥正,不要再繼續錯下去。


    關月眼底起了酸澀,很快又被她壓下去。


    “走吧。”


    信王府遺留下來的後續問題阿堅用了兩天時間,日夜不分地將其厘清呈報。


    江南柳家的處理自有崔義主理,他不必再事事躬親。


    第三日,得空時,他帶著玉娘迴桃花村了。


    沒動用手中的權力,隻有他和小花兩人。


    小花泣不成聲,雙眼腫得幾乎看不見,而阿堅臉上則是麻木後的呆滯與恍惚。


    關月在村口等他們。


    一場大火,早已將阿堅的屋子燒盡,連同他這個人,都消失在眾人視野。


    所以這次,他們迴村,走的是一條少有人走的路。


    原本雜草叢生,荊棘密布,關月去侯府借了人,把這條路開墾了出來。


    一直通往桃花村最高的山上。


    阿堅說,玉娘喜歡去山頂采風,他要把她埋在那裏。


    挖坑、下葬、填土、立碑……每一樣,阿堅都不假他人之手。


    等做完這一切,他又擺上貢品,燒了紙錢。


    山風將灰燼揚起,落了阿堅滿身,仿佛是玉娘給他的擁抱。


    “關二小姐,”他突然出聲道,“您先迴吧,我想再待一會兒。麻煩將小花也一同帶迴去。”


    關月看著他,歎息一聲,點點頭,“好。”


    她應下後,沒有當即轉身,反而略提裙擺,在玉娘墳前跪了下來。


    阿堅一驚,“您不必如此,這不是您的錯。”


    “死者為大。”


    關月拜了拜,起身,帶著小花一同下山。


    迴首,一人一墳迎著山風而立。


    ……


    盛京城中每天都有新鮮事,不止是王家丟了狗,張家少了鵝,更多的,還是高門貴族的事。


    這些離老百姓的生活遠,他們可以盡情發揮想象。


    隻是信王府的事,眾人皆諱莫如深。


    畢竟是皇子,是謀反之事,他們不敢說。


    所以用了不到半個月,一切又恢複成了原來的樣子。


    李家大嬸依舊在和劉家小嬢爭執,東邊酒樓依舊在和西邊客棧搶生意。


    關月這幾日都沒出門,在院子裏苦練功夫。


    現在,她已經恢複了八分了。


    關月一劍刺破被風搖落的樹葉,迴頭摔腕,長劍飛出,紮在柱子上,擋住了來人的步子。


    玄竹及時往後仰,避開鋒芒。


    她竟不知,關二小姐有如此身手。


    “小姐。”


    迎香早已習慣,甚至比玄竹反應還快,早在關月有動作時就閃到了一邊,等劍穩穩紮進柱子後才跑迴來。


    “玄竹姑娘說有事找您,奴婢就把她帶進來了。”


    迎香方才出去采買,見玄竹在關家側方巷子裏踱步,一副想進又不想進的樣子,於是主動上前搭話。


    寥寥幾句,知其來意後,便將人領了進來。


    “玄竹姑娘。”關月微微頷首。


    玄竹可不敢當她的禮,取下長劍後,給她送了過去,“關二小姐好身手,不知師出何處?”


    功夫之事,非苦練無以習得。


    旁人以為最難的是動作招式,其實最難的是意識,知道什麽時候該如何應用,以規避傷害。


    而關月顯然並不缺乏這種意識。


    她雖說不上來關月的功夫路數,卻總覺得有幾分熟悉。


    像是聽過或是看過。


    “父親教的。”


    玄竹恍然,“難怪,關大人武藝極好,都不必專門請師父了。”


    關月笑了笑,沒有解釋。


    此父親非彼父親。


    她的底子是容青打下的,後來遊曆四方,又雜糅了不少各地的路數。


    瞧起來有些四不像,但實戰沒有問題,經過檢驗的。


    關月將劍收起來,又讓迎香去泡了茶,“玄竹姑娘今日怎麽想起到我這裏來了?”


    “是大人命我來的。”


    玄竹從袖中拿出一個扁長的盒子,遞到關月麵前,“大人說,祝賀關二小姐徹底脫離苦海。”


    信王身死,婚約自然不複存在。


    關月從此,便是自由身了。


    “大人費心了。”


    關月伸手接過,她也好奇這個小小的盒子裏裝著什麽。


    隻是才剛打開,看了兩眼,關月就合上,將它還給玄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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