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後宮秘聞,陳年往事如煙,昔日故人凋零,哀家自己也快忘了。今日在王上靈柩前,哀家便將大王子衡的身世告知國民。”


    “哀家出身世代簪纓的那氏,十六歲那邊蒙王上垂青,被選入宮為妃,又兩年,先劉王後病逝,先劉王後之子杜衡,年幼失母,哀家不忍其孤苦,將其養在府中,視如己出。”


    王後慘然一笑,白皙的麵容上雨水滾滾落下,更顯淒楚,“哀家福薄,入宮近二十年未曾誕下一子,蒙王上不棄,忝居後位,時時如履薄冰……衡至恭至孝,侍吾如親母,二十年如一日。衡聰穎悟達,有走馬觀碑之才,王上甚喜之,視作儲君磨礪培養,禦駕親征前更是命其總攝國政,繼任國君名正言順,王上更留下遺召,命其繼領金沙國祚。”


    “衡的出生身世,自有杜氏金碟玉冊記錄。哀家不明白,某些包藏禍心的宵小怎敢憑著捕風捉影的言辭,便敢顛倒黑白,誹謗國嗣!”


    王後說得條例分明,樁樁件件皆有脈絡可尋,情真意切,人群的聲浪一下被澆滅了許多,但總有倔強之輩,仍厲聲質問,“這隻是王後一麵之辭,憑借王後和大將軍的暗中勢力,連王上都能蒙騙,虛造一份金碟玉冊又有何難?”


    “大膽,我宗府總管杜氏血脈傳承,與國同祚,金碟玉冊事關社稷,自有嚴謹妥帖的製度記錄,千年來從未出過差錯,豈容你汙蔑。”宗正厲聲喝道。


    當代宗正在杜氏中的威望僅次於王上,他一開口,人群中的聲浪又被壓下幾分。


    “大王子衡血脈純正,無可置疑。”王後清冷的目光掃過,台下的眾人皆低下頭,無人敢攖其鋒,“至於本宮……”


    她輕蔑一笑,張手扯下縞素,露出一身耀目的大紅鳳袍,“是非清白天日可鑒,本宮……問心無愧。”


    鳳袍招展,鮮紅如血,大雨也不能令其黯淡。王後絕美的麵容清冷如雪,她忽然展顏一笑,其中風采令人目眩,“本宮倦了。聽說鳳、凰比翼齊飛,本宮與王上伉儷二十載,相濡以沫,怎還能不如兩隻畜生。”


    她抬頭望著烏黑的天際,低喃道,“王上征戰幽冥,怎忍心落下妾身形單影隻。”


    一道寒光驟然閃過,王後目中神采漸漸黯淡,鳳袍染血,別樣妖豔。


    “母後——”


    大王子淒厲得大喊著,雙手胡亂按著王後腹下的傷口,卻堵不住汩汩湧出的鮮血。


    往事席卷而來,淚水卻前埋沒了視線。他感覺胸口像被利箭穿過,五內具焚。


    身前這個養育他二十年的女子,將他視如己出,寄望深厚,曾經帶他賞雪觀花,帶他識字讀書,帶他嬉戲玩耍,教他智謀心計,曾對他說,要親眼見他君臨天下……


    千萬般悲傷將他徹底淹沒,他顫聲囁嚅著,“母後,你怎舍得!隻差半步,孩兒便是王了,你怎肯先走!”


    大雨匯聚如海,淹沒了一切。


    大王子揮袖擦幹眼淚,目中流出滔天的恨意,哪怕得知父王逝世的消息,他也不曾如此刻悲傷。因為他知道,父王的世界,是天下,而她的養母,金沙的王後,心中的全部世界,隻裝著他一人。


    如今最溫柔慈愛的母後也走了,走得如此倉促和孤獨,帶著滿腔遺恨與黯然,也帶走了他心底最後一點柔軟。


    從今以後,這個世界便隻剩孤一人了。


    大王子像一隻受傷的孤狼,仇視著眼前的整個世界。


    “不管是誰,逼死我母後,一個都別想活。”


    大長老輕咳一聲,目中充滿了複雜的意味,低聲提醒道,“殿下,報仇之事可以稍緩,眼下應盡快完成登基儀式。”


    “國民……都在看著!”


    “國民?哈哈,好一個國民!”大王子懷抱著王後的遺體,冷冷掃了大長老一眼,“這也是你計劃的一部分?你忘記當日怎樣答應孤的!”


    大長老苦笑搖頭,“不管殿下信或不信,此事與臣無關。”


    一名甲士快步上台,欲言又止。


    “說!”大王子聲音嘶啞,令人不寒而栗。


    甲士渾身一個激靈,顫聲道,“大將軍傷重不治……歿!”


    大王子冷哼一聲,“他若不死,本王也定將他千刀萬剮。”


    侍官們小心接過王後的遺體,大王子不舍得看了她一眼,沉聲道,“整理好王後的儀容,厚葬,與先王同穴!”


    “是!”侍官們戰戰兢兢地應聲而去。


    大王子似乎恢複了平靜,隻是麵色陰沉如水,看下彩雲時,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有勞!”


    “節哀!”彩雲輕聲道,旋即來到祭台中央。


    “儀典繼續。”禮官尖細的聲音撕開雨幕,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突然的變故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倉促的收尾又如此猝不及防。人們或茫然,或愧疚得沉默下來,靜立在蒼茫雨水中,寒意席卷,如墜冰窟。


    彩雲正了正神,朗聲唱起禱詞,聲音悠遠縹緲,如同來自另一個時空。


    “羲和定位,山川通氣。”


    “雷風相搏,水火相射。”


    “雷以動之,風以散之。”


    “雨衣潤.之,日以順之。”


    ……


    “金麵易主,山河相佑。”


    不知過了多久,禮官的一聲厲喝將眾人從混沌中驚醒:


    “禮成!”


    轟——


    一聲驚雷撕破鉛雲,在城中久久迴蕩。


    陳餘迴過神來,卻見台上的彩雲滿麵疲憊,正要走下祭台。


    “大祭司留步!”


    大長老忽然出聲,“這場暴雨已經持續了三天三夜,雨水淹沒了稻田,湖泊滿溢,河流暴漲,如再繼續,恐將造成劫難啊!”


    陳餘心中一凜,來了!針對彩雲的勢力,竟選擇在此時發難。


    大長老繼續道,“懇請大祭司以蒼生為年,祈告太陽神,早歇暴雨。”


    說著,他竟一擺衣袍,雙膝跪地,朝著彩雲行了一個大禮。


    國民們如夢初醒,也紛紛附和。


    “是啊,這場大雨百年未遇,僅這三天的雨水便及得上過往一年。”


    “災禍將至啊!這一季的稻苗產量便是十不存一呐!”


    “我家的院子已經被雨水淹了,怕是用不了多久,就隻能躲上房頂了。”


    “唉,我家的房子昨夜便塌了,隻能舉家借助在鄰居家。”


    “大祭司,救救我等呐!”


    人言鼎沸,暴雨也不能稍弱其聲勢。


    大長老眯著眼睛,藏起目中一閃而逝的精光,似有所指:


    “大祭司莫非有何顧忌?”


    任人群如何懇求,彩雲一言不發,目光落向遠處,不知在想什麽。


    “報——”


    “三百裏加急,洪河決堤!”


    一批快馬揚長而至,劈開雨水破浪而來,令兵聲音淒切,悲號著一則足以動搖國本的噩耗。


    新即位的金沙王杜衡咬牙道,“我說藍山國怎會輕易退兵,原來是在紅河動了手腳,好狠的心,此舉定要絕我金沙國祚啊!”


    一名大臣憂心道,“紅河決口,洪峰怕是不消一日,便將淹沒金沙呐!”


    令兵苦笑道,“隻怕半日便至了!”


    “什麽!”


    “怎麽辦,我等要往何處避禍啊!”


    噩耗接踵而至,絕望的情緒開始在人群中蔓延。


    杜衡也有些坐不住了,眼下局勢,一招不甚便有覆國之危。


    “大祭司,你看……”


    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突然響起,語氣裏帶著些許譏諷,打斷了杜衡的話:“難道不借靠鬼神之力,你們便無法自力更生嗎?”


    眾人循聲望去,發現開口的卻是進來與大祭司甚是親昵的年輕男子。有人聞聲憤憤道,“如此天災,非人力所能施為,不禱請太陽神庇佑,難道要我們閉目等死嗎?”


    “你作此語,究竟是何居心,莫非是他國習作,存心亡我金沙?”


    “這位乃是大祭司的夫君,怎會有歹意。諸位臣工莫要誤會,想來他做此言論另有因由!”二王子忽然出聲解圍。


    陳餘目光陰沉下來,注視著二王子,冷聲道:“果然是你!”


    “我等性命垂危,祭告太陽神之事可不容緩,豈容片刻耽擱!”一人情緒激奮,厲聲道。


    二王子杜玦忽然一笑,不緊不慢道,“如果我們的大祭司,如今已經無法溝通神明呢?”


    “這……”


    杜衡皺了皺眉,嗬斥道,“玦弟,莫要信口開河。”


    二王子搖了搖頭,“陛下,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近幾年國中異魔之禍頻生,而權掌鬼神之祀的大祭司卻聽之任之,毫無作為。”


    杜衡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顯然心中也早有疑慮。


    二王子步步為營,繼續拋出一個重磅消息,“大祭司素來心善,怎忍心見國人受難。可若她有心而……無力呢?”


    “國中稚子都知,太陽神光輝照處,諸邪退避,千劫不生。何以我金沙近日來連遭厄難?先是異魔之患,繼而又遭兵禍,如今又逢著滅國水災……”


    祭台上下,眾人屏息凝神,若有若思,一時鴉雀無聲,隻有二王子的聲音不疾不徐的響起,像講故事一般娓娓道來:


    “我想隻有一個情由,那邊是……大祭司為神所棄,已無法溝通神明,召請神跡!”


    杜衡愕然,眉頭皺得更緊了,“青麵傳承非同小可。你……可有憑據?”


    “有!”


    二王子麵色一肅,躬身一禮,道,“人證物證具在,容臣地詳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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