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玨和雲歌被雋不疑所救,護送迴孟府。三月見到孟玨的一瞬,放聲大哭,又跪到雲歌腳前用力磕頭。雲歌麵罩寒霜,輕輕巧巧地閃到了一旁,三月這塊爆炭卻沒有惱,隻一麵抹著眼淚,一麵站了起來。許香蘭看一堆人圍在孟玨身前,根本沒有自己插足的地方,孟玨也壓根兒不看她一眼,又是傷心又是委屈,低著頭默默垂淚。


    雲歌剛想離開,仆人來通報:“皇後娘娘、太子殿下駕臨。”


    掌事的人忙去準備接駕,不相幹的人忙著迴避。一會兒工夫,屋子就空了下來,隻孟玨躺在榻上,雲歌站在門口,許香蘭立在屋子一角,拿著帕子擦眼淚。


    許平君帶著劉奭匆匆進來,見到雲歌,一把就抱住了她,“你總算平安迴來了!”雲歌也緊緊地抱住她,“姐姐!”雲歌孤身闖雪山,皇後夜跪昭陽殿。其中的驚險曲折不必多說,兩姐妹都明白彼此在鬼門關上走了一趟。


    許香蘭嘴微張,呆呆地看著堂姐和雲歌,她們兩個之間有一種親 密,好似不需言語就已經彼此明白,一個詞語忽地跳到她腦中——肝膽相照,那本是用來形容豪情男兒的,可此時此刻許香蘭覺得就是可以用在堂姐和雲歌身上。


    許平君牽著劉奭朝孟玨下跪,孟玨急說:“平君,快起來!”覺得叫不動許平君,又忙叫雲歌去扶她。


    雲歌站著沒動,等許平君跪下行了一禮後,才伸手扶她起來,“雖有驚有險,不過他還好好地活著,所以姐姐也不必太內疚,劉詢……”看到劉奭,她閉了嘴。


    許平君對許香蘭說:“香蘭,你帶太子殿下去外麵玩一會兒。”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許香蘭愣愣地點了下頭,牽著太子出了屋子。雲歌看他們走了,才說:“姐姐不必為劉詢做的事情抱疚。”


    許平君微笑著說:“我沒有為他所行抱疚,他所行的因,自有他自己的果,我隻是替自己和虎兒謝謝孟大哥一直以來的迴護之恩。”雲歌不能相信地盯著許平君。許平君在她腦門上敲了下,“你幹什麽?沒見過我?”“是沒見過,姐姐變得有些不一樣了。”許平君淡淡說:“我隻是悟了。”雲歌分不清楚自己該喜該悲,她一直以為病已大哥會是許姐姐一生的“結”,最終也許還會變成“劫”,卻不想這個“結”竟就這麽解開了。


    許平君似猜到她所想,輕聲說:“他叫劉詢。”雲歌也輕輕說:“是啊!他叫劉詢。”


    許平君眼波在雲歌麵上意味深長地一轉,落在了孟玨身上,“孟大哥,這幾日過得如何?”孟玨微微笑著,不說話。


    雲歌不自在起來,想要離開:“我去洗漱、換衣服,姐姐若不急著走,先和孟玨說話吧!一會兒再來看我。若趕著迴宮,我迴頭去宮裏陪姐姐說話。”


    許平君含笑答應,見雲歌走了,她的笑意慢慢地淡了,“孟大哥,對不起。我求你仍做虎兒的師傅。” “你出宮時,陛下跟你說什麽了?”“陛下什麽都沒對我說,隻吩咐虎兒跟我一起來探望師傅。”孟玨淡笑著說:“你不用擔心,我不做太傅,還能做什麽?除非我離開長安,不然,做什麽官都是做。”許平君喜極而泣,“謝謝,謝謝!”“我想麻煩你件事情。”“大哥請講。”


    孟玨說:“早或晚,我會選一個合適的時機,請許香蘭離開,她若願意,讓她給我寫封休書也成,她的身子仍白璧無瑕,她又是皇帝的小姨子,未來皇帝的姨母,不管以後再嫁誰,都沒人敢怠慢她。”許平君微微呆了下說:“好的,我會私下開導她的。大哥和雲歌重歸於好了嗎?”


    孟玨極淡然地說:“她的心結不是那麽容易解開的,不過我都已經等了她十多年,也不在乎再等她十多年。”


    許平君震驚中有酸楚也有高興,酸楚自己的不幸,高興雲歌的幸運,“大哥所做都出於無奈,雲歌慢慢地會原諒你的,大哥可有慶幸自己從崖上摔下?”


    孟玨微笑著說:“所以這一次我原諒劉詢,讓他繼續做他的安穩皇帝。”


    一陣透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腦門,許平君打了個寒戰,她以為她已經解開了結,卻不知道也許一切早已是個死結。如果沒有雲歌,孟玨大概從此就會和霍光攜手,甚至以孟玨的性格,說不定早有什麽安排,借助霍光或者其他替自己報仇,來個一拍兩散,兩敗俱傷!她隻覺得手足冰涼,再也坐不住,匆匆站起來,“孟大哥,我……我迴去了。”


    孟玨沒有留客,隻點了下頭。


    孟玨重傷在身,行動不便,理所當然地可以不上朝,他又以“病 中精神不濟”為借口,拒絕見客。府裏大小雜事少了很多,仆人們也清閑起來。孟玨養病,孟府的仆人就說閑話打發時間。


    話說自大夫人進門,公子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看,和別人說話時,是微笑有禮,和大夫人說話時,卻常常麵有寒霜,可自從公子被救迴府後,他對大夫人的態度就大變,人還在輪椅上坐著,就開始天天跑竹軒。


    第一天去,大夫人正在為三七剪莖包芽,預防根部凍傷,看見他,正眼都沒看一下,低著頭,該幹啥幹啥,公子就在一旁呆看,看了大半天,要吃飯了,他就離開了。


    第二天去,大夫人在為黃連培土壅蔸,還是不理公子,公子仍在一旁呆看。


    第三天去,大夫人在為砂仁鬆土、施肥,當然,沒搭理公子,公子仍在一旁看著。


    ……


    大夫人一連在藥圃裏忙了十天,公子就在一邊呆看了十天,兩人不要說說話,就連眼神都沒接觸過。


    藥圃裏的活兒雖忙完了,可大夫人仍整天忙忙碌碌,有時候在翻書,有時候在研磨藥材製藥,有時候還會請了大夫來給她講授醫理、探討心得。公子還是每天去,去了後,什麽話都不說,就在一旁待著。大夫人種樹,他看樹;大夫人看書,他就也拿本書看;大夫人研磨藥材,他就在一旁擇藥,他擇的藥,大夫人壓根兒不用,可他仍然擇;大夫人和大夫討論醫術,他就在一旁聽,有時候大夫人和大夫為了某個病例爭執時,他似乎想開口,可看著大夫人與大夫說話的樣子,他就又沉默了,隻靜靜地看著大夫人,時含笑、時蹙眉。


    仆人們對公子的做低伏小,驚奇得不得了,閑話嗑得熱火朝天,至少熱過炭爐子。可這一模一樣的閑話嗑多了,再熱的火也差不多要熄了,無聊之下,開始打賭,賭大夫人和公子什麽時候說話。


    ……


    時光流逝,晃晃悠悠地已經進入新的一年。


    春寒仍料峭,牆角、屋簷下的迎春花卻無懼嚴寒,陸陸續續地綻 出了嫩黃。


    孟府的仆人們彼此見麵,常是一個雙手袖在衣袖裏,打著哈欠問:“還沒說話?”


    一個雙眼無神地搖頭,“還沒。”


    “錢。”


    一個懶洋洋地伸手,一個無精打采地掏錢。


    孟玨的身體已完全康複。可他仍天天去雲歌那裏,若雲歌不理他,他就多待一會兒,若雲歌皺眉不悅,他就少待一會兒,第二天仍來報到,反正風雪不誤,陰晴不歇。


    竹軒裏的丫頭剛開始還滿身不自在,覺得公子就在眼前,做事說話都要多一重謹慎、多一份小心,可時間長了,受雲歌影響,孟玨在她們眼中和盆景、屏風沒兩樣,就是多口氣而已。


    忙活了數月,好不容易等到新配製的藥丸製好,雲歌興衝衝地嚐了下,卻垮著臉將藥丸扔到了爐子中。沮喪地坐了會兒,又振作起精神重新開始配藥。抓著一味藥剛放進去,又趕緊抓迴來,猶豫不決,皺著眉頭思索。


    孟玨走到她身旁,她仍在凝神思索,沒有察覺。突地,一隻修長的手出現在她眼前,在每個藥盒裏快速點過,看似隨意,抓起的藥分量卻絲毫不差,一瞬後,藥缽裏已經堆好了配製好的藥。


    雲歌盯著藥缽生氣,冷冷地問:“你每次所做都不會免費,這次要什麽?我可沒請你幫忙,也沒東西給你。”


    孟玨的微笑下有苦澀,也許隻能歎一聲“自作孽”。


    “這次免費贈送。”


    雲歌更加生氣,猛地把藥缽推翻,“我自己可以做出來。”


    孟玨無聲地歎了口氣,坐到雲歌對麵,將散落的藥撿迴藥缽中,“你迴答我一個問題作為交換。”


    雲歌不說話,隻是盯著他。


    “你做這個藥丸給誰用?” 雲歌迴答得很爽快,眼中隱有挑釁,“霍成君。她已經喝了很久的鹿茸山雞湯,再不去掉異味,她遲早會起疑。”孟玨提起毛筆將配方寫出,遞給雲歌,“把這個藥方直接交給劉詢。”


    雲歌猶豫了下,接過藥方。


    “其實這個藥有無異味並不重要,這個藥若使用時間超過三年,有可能終身不孕,如果我第一次給你的藥,就是給霍成君用的,算時間也快了。”


    雲歌握著藥方的手開始發顫,臉上的血色在一點點褪去,卻緊緊地咬著嘴唇,不肯放下藥方。


    “你報複了她,你快樂嗎?她一生不能有孩子,能彌補你一絲半點的痛楚嗎?”


    雲歌無法迴答,隻是手簌簌地抖著,孟玨忽地握住了她的手,“雲歌,我們離開這裏,你的心不是用來研究這些的,我們去尋找菜譜做菜,我現在可以嚐……”


    雲歌用力摔開他的手,一連後退了好幾步,臉色蒼白,語氣卻尖銳如刺,“我早就不會做菜了!”子期離世,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複彈琴。自劉弗陵離去,雲歌再不踏入廚房,荷包裏的調料也換成了尋常所用的香料。


    孟玨如吃黃連,苦澀難言。她為他日日做菜時,他從未覺得有何稀罕;她為他嚐盡百苦、希冀著他恢複味覺時,他卻從未真正渴望過要去品懂她的菜。當他終於能品嚐出她菜肴的味道,不惜拱手讓河山、千金換一味時,她卻已不再做菜。


    雲歌慢慢平靜下來,冷冷地說:“你迴去吧!別在我這裏浪費時間。”孟玨起身向外走去,踏出門口時,頭沒迴地說:“我明天再來。”未等雲歌的冷拒出口,他已經快步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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