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們都以為她和劉詢在偷情。”許平君微笑著說,“可我知道她不會,這世上我也許不信自己的夫君,但我信她。” 何小七愕然,傻傻地看著許平君。


    “自她和我相識,每一次有了危險,她最先考慮的是我,每一次我麵臨困局,也是她伸手相助,雖然她叫我姐姐,其實她才像姐姐,一直照顧著我。這一次我也終於可以有個姐姐的樣子了。小七,我能拜托你件事情嗎?”


    “昔日故人均已凋零,隻餘你我,姐姐說吧!”許平君輕聲叮囑完,何小七震驚地問:“姐姐,你確定?”“我確定!”“好!”許平君見他答應了,向殿外走去。


    何小七看到她去的方向,忙追出來,問道:“娘娘不迴椒房殿嗎?”


    “我去昭陽殿,一切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許平君行到昭陽殿外,正對著殿門,跪了下來。殿內立即響起嘈雜聲,霍成君和劉詢已經歇息,聽到動靜,她不悅地問:“怎麽迴事?”


    服侍她的夏嬤嬤在簾帳外迴稟道:“皇後娘娘麵朝殿門,跪在了雪地裏。”霍成君“呀”的一聲,從劉詢懷裏坐了起來,“趕快準備衣裝,本宮去……”劉詢將她拽迴了懷中,“睡覺的時候就睡覺,有人喜歡跪就讓她跪著好了。”


    聽到劉詢的話,眾人心裏都有了底,全安靜了下來,該守夜的守夜,該睡覺的睡覺。


    霍成君婉轉一笑,似含著醋意地說:“臣妾這不是怕陛下迴頭氣消了又心疼嘛!”


    劉詢笑著去摟她的腰,“你明知道朕的心都在你這裏,還吃這些沒名堂的醋。一曲‘折腰’讓朕早為你折腰!”


    霍成君閉上了眼睛,靠在劉詢肩頭,輕聲嬌笑著,心卻不知道怎 的就飛了出去,冷雪寒林、懸崖峭壁,隻覺得茫茫然,他真的就這麽走了嗎?


    劉詢麵上好似一點不在乎,可胸中怒火中燒,懷中的溫香軟玉、淺吟嬌啼竟隻是讓他的心越發的空落。


    簌簌的雪花不大不小地飄著。


    昭陽殿外的屋簷下掛了一溜的燈籠,光線投在飛舞的雪花上,映得那雪晶瑩剔透,襯著黑夜的底色,光影勾勒出的樣子就如一個個冰晶琉璃,一溜看去,隨著屋簷的高低起伏,就如一粒粒琉璃參差不齊地飄浮在半空。


    許平君仰頭呆呆地望著昭陽殿,眼中不禁又浮出了淚光。即使這般的美景,他都不會陪她一起欣賞了,縱有良辰美景又如何?


    前塵往事斷斷續續地從腦中閃過,隻覺得天地雖大,餘生卻已了無去處。歐侯的死,她能全怪孟玨嗎?那般的巧合,她卻簡單地相信是自己命硬,心底深處不是不清楚,她隻是不肯去麵對心底的陰暗。忽想起張神仙給她算命時說過的話,“天地造化,飲啄間自有前緣”,隻覺意味深長,慢慢細品後,一個刹那,若醍醐灌頂,心竟通透了。


    若不是深夜,若不是下雪,若不是恰好跪在這裏,哪裏就能看到這般美麗的景致呢?


    若不是當年自己強行掬水,何來今日雪地下跪?她今日所遭受的苦楚,比起她害死歐侯的罪孽又算得了什麽?她在當日費盡心機想嫁給劉病已時就已經種下了今日的果。


    人生得失看似隨機,其實都是自己一手造成。與其為昨日的因自懲,不如為來日的果修行。


    許平君微微地笑著,從頭上拔下簪子,以簪為筆,以雪地為帛,將眼前所看到的“雪殿夜燈圖”勾描出來。一邊畫,一邊凝神想著該作一首什麽樣的詩才能配得起這如夢如幻景。


    清早。劉詢起身去上朝時,本以為會看到一個神情哀傷淒楚、祈求他迴 心轉意的人,不料眼前的女子淡然平靜,見到他時,隻是深深地埋下頭叩首。她的姿勢卑微謙恭,可他覺得她就如她肩頭的落雪一般清冷幹淨。


    他心中隻覺煩躁,微笑著,匆匆而去,任她繼續跪著。


    他離開不久,劉奭披著個小黑貂鬥篷跑來,站到母親身前,替母親把頭頂和身上的落雪一點點拍落,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一直咬著唇,不肯哭出來。


    “娘,你冷嗎?”許平君微笑著搖搖頭。“姑姑能把師傅找迴來嗎?一定可以的,對不對?”許平君想了會兒說:“娘很想和你說‘可以’,但你已經是個小大人了,娘不想哄你,娘不知道。”劉奭在她麵前默默地站了會兒,“娘,我去了。”“好。”劉奭“咚咚”地跑進了昭陽殿,霍成君見到他,立即命人給他寬衣、拿手爐、倒茶、拿點心,使喚得一群宮女圍著劉奭團團轉。“殿下怎麽突然有空了?”霍成君的目光裏麵有狐疑。


    劉奭搖著霍成君的胳膊,“娘娘,您一直很疼虎兒,虎兒求您救救母後。母後再跪下去,會得病的。”


    霍成君釋然地笑起來,一麵拿起個橘子剝給他吃,一麵說:“你父皇正在氣頭上,等氣過了,我們就去說幾句軟話,你父皇肯定會原諒皇後娘娘。”


    劉奭吞下口中的橘子後,擔心地問:“真的嗎?”“當然!”


    他放下心來,臉上也有了幾分笑意,隨手抓起碟子裏的糕點吃起來,霍成君端了碗熱奶給他,“慢點吃!早上沒有吃早飯嗎?”劉奭點點頭,“我一起來就聽說母後跪在雪地裏,立即跑過來看。”


    霍成君笑問:“你母後怎麽肯讓你來找我?”


    “母後……母後……”劉奭低下了頭,吞吞吐吐地說不出來話, 好一會兒後才說:“兒臣自己來的,兒臣知道父皇寵愛娘娘,娘娘說的話,父皇應該會聽。”


    霍成君看到他的樣子,忽地歎了口氣,“若我將來的孩子有殿下一半孝順,我就心滿意足了。”劉奭立即說:“會的,弟弟一定會的。”


    老人都說小孩子說的話準,霍成君開心地笑起來,“殿下覺得我會有兒子?”


    “嗯!”劉奭很用力地點頭。


    霍成君又給他喂了瓣橘子,“等你父皇散朝後,我就去幫你母後求情。”劉奭給霍成君行禮謝恩後,高高興興地去了。


    朝堂上,幾個大臣向劉詢稟奏民生經濟狀況。劉詢越聽越怒,“什麽叫糧價飛漲?今年不是個豐收年嗎?一斤炭火要一百錢?那是炭火還是金子?”


    大臣哆哆嗦嗦地隻知道點頭,“是,是,陛下說得是!長安城內不要說一般人家,就是臣等都不敢隨意用炭,為了節省炭,臣家裏已經全把小廚房撤掉了,隻用大廚房。”


    劉詢氣得直想讓他“滾”,強忍著,命他退下,“雋不疑,你說說,怎麽迴事?”


    “今年是豐收年,即使因為這幾天大雪成災,運輸不便,導致糧價上漲,但也沒道理瘋漲。據臣觀察,除了糧食、炭火,還有藥材、絲綢在漲,隻不過這兩樣東西一時半會兒感覺不到而已。”


    劉詢點頭,沒有生病的人不會去關心藥價,也沒有人天天去做新衣服。“這些東西彼此影響,繼續漲下去,隻怕會引起民間恐慌,民眾會搶購囤積,一旦發生搶購,物價就會被推得更高。最後的局麵就 是,不需要糧食和炭火的人庫存充足,而真正需要的人購買不起。根據司天監的預測,今年冬天會大凍,若糧食和炭火不足,就會出現凍死和餓死的人。”


    劉詢隻覺得腦疼欲裂,“你說的這些朕都知道,你沒說完的話朕也知道,若凍死、餓死的人多了,民間就會有怨言,怪朕昏庸無能。朕想知道的就是為什麽好端端的物價會飛漲?”


    “既然糧食本來充足,臣的推斷應該是有人操縱市場,想從中漁利。”


    大殿內“嘩”的一聲炸開,嗡嗡聲不絕。


    杜延年反駁說:“商人為了利益,囤貨抬價的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可這次是整個漢朝疆域內的糧食都在漲,還有炭火、藥材、絲綢,哪個商人有這麽大的能耐?”


    田廣明譏笑道:“雋大人以為這事我們沒想過嗎?我們正是仔細考慮了才不會胡言亂語,故作驚人之語。難道全漢朝的商人都聯合起來了?那當年秦始皇統一六國還要什麽軍隊?”


    劉詢喝道:“都閉嘴。雋不疑,你繼續說。”


    “臣想過,並不需要所有商人聯合起來。人都有從眾心理,就如搶購,並不是搶購者真需要,隻不過看別人買了,他就也去買。此理放在商人身上也行得通,隻要業內的一兩個大商家開始囤貨抬價,清醒的商人為了追逐利益,自然會先握緊手中的貨品,相機而動,眾多的小商人則是看大商家都如此做,一種自然而然的跟隨。”


    “如果朕下令發放賑災糧,可會把糧價壓下去?”


    “那要看陛下有多少賑災糧,而那些大商家有多少資金,如果他們能把陛下發放的賑災糧通通吸納,陛下的政令隻怕於事無補,反倒會引發潛藏的危機。”


    劉詢頷首,雋不疑已經點到了他的猶豫之處。邊疆不穩,糧草若不充足,危機更大。他一籌莫展中,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突然浮現在腦海裏。他曾派人跟蹤孟玨很長一段時間,暗探的迴複常常是“孟玨又去逛街、轉商鋪了”“什麽都沒買”“就是問價錢”“和賣貨的人、買貨的人聊天”。他一直以為孟玨是故作閑適姿態,這一瞬,他 卻悟出了“商鋪”“價格”“買賣”的重要。孟玨!


    朝臣們看劉詢突然臉色鐵青,眼神淩厲,都嚇得跪倒在地,大殿裏立即變得寧靜無比。眾人提心吊膽地大氣都不敢喘時,外麵卻傳來吵鬧聲。“陛下,陛下,奴才要見陛下。”宦官鬧著要見駕,侍衛們卻擋著不肯放行。劉詢大怒,“拖下去,裸身鞭笞!”侍衛們立即拖著富裕離開,富裕掙紮著大叫:“陛下,太子殿下突然昏迷……陛下……”劉詢跳了起來,幾步就衝出了大殿,“你說什麽?”富裕連滾帶爬地跪到劉詢身前,哭著說:“陛下,太子殿下突然昏迷,怎麽叫都叫不醒……”劉詢未等他說完,就大步流星地向椒房殿趕去。七喜趕著說:“傳李太醫、吳太醫火速進宮!”太傅剛去,太子就病?大殿內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一個敢說話,都屏著唿吸,低著頭,悄悄地往外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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