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後,他才提步向她走去,一邊走著,一邊臉上帶起了慣常的微笑。


    雲歌正望著芍藥花出神,孟玨一直走到她身旁,她都沒有發覺。視線內紅紅白白的芍藥花,忽地被一截藍袍擋住,雲歌呆了一呆,才迴過神來。


    無限風流,都被雨打風吹去!雲歌心中一聲長歎,緩緩抬頭,和孟玨視線相觸時,也已是笑若春風,“恭喜孟大人。”


    孟玨坐到她麵前,微笑著將手中的一個小木盒遞給她,“你應該 是專程為此物而來。”


    盒子內放著一塊錦帕,帕上壓著一個小陶瓶。雲歌將瓶子打開,倒了一粒藥丸到手中,一邊看,一邊問:“如何使用?”


    “錦帕上有具體用法。此物遇水就化,小心收存。”


    雲歌立即將一粒藥丸丟進茶杯中,端起輕抿了口,“有異味!我要的是無味無色,神不知鬼不覺的藥。”


    “時間有限,我隻能做到這個地步,你若不滿意,就還給我。”雲歌把陶瓶收到了荷包裏,“我要。”


    孟玨說:“你要我做的東西,我已經給你,現在該你告訴我,你和霍光究竟是什麽關係了。”


    雲歌湊到他眼前,下巴微揚,笑睨著他說:“我告訴你了,你肯定要後悔得晚上睡不著覺。”


    孟玨往後退了一退,拉遠了與雲歌的距離,淡淡說:“洗耳恭聽。”


    雲歌坐迴了原位,“其實一句話就可以解釋清楚我和霍光的關係,我爹爹很久很久以前的名字叫‘霍去病’。”


    孟玨的笑在臉上僵了好一會兒後,才又恢複正常。


    雲歌慢悠悠地說:“你別想著用這個對付霍光。一則,年代久遠,既無人證,也沒物證,你的話不會有人相信;二則,霍光和病已大哥沒什麽關係,我爹和病已大哥卻都是衛家的血脈,大哥心裏究竟會怎麽想,你可猜不準。”


    她拍了拍裙上的落花,站了起來,“這次合作十分愉快,謝謝你了。”說完,轉身欲走,卻又突地迴了頭,側眸笑道:“幾日內,你會收到我的一份大禮,不要表現得不開心哦!”一陣輕笑,步履輕快地走出了花圃。


    為了慶賀太子冊立,未央宮的前殿裝飾一新,比起劉詢登基的時 候都絲毫不差。劉詢、許平君並肩坐於金鑾殿上,霍婕妤、公孫長使,還有新近入宮的張良人也依各人身份列席。百官、命婦依照品級而坐。孟玨是將來的天子師,座位自然在最前麵,和霍光同席。


    劉詢今天晚上是真的開心,笑聲不斷。底下的官員們有真開心的,也有假開心的,可不管真假,笑聲卻是一點不能吝嗇,不停地陪著劉詢笑了又笑。


    孟玨總覺得心裏有絲不安,劉詢和霍光的笑都別有意蘊。仔細想想,卻又實在想不出來,今天晚上這樣的日子他們能做什麽。


    歌舞聲中,眾人紛紛恭賀太子殿下,向太子殿下道完了喜,又向孟玨道喜。恭賀太子殿下是假,給孟玨道喜才是真。太子殿下還是個小不點,什麽都不懂,要巴結奉承也是日後的事情,和孟玨搞好關係才是現在的關鍵。


    席間張安世一句笑問“孟太傅可定了親事”,讓幾個正在敬酒的人一下豎起了耳朵,心中暗歎:“完了!晚了!要被張家搶先了!”直恨不得當場打自己一耳光。難怪人家是正一品,自己隻能是個從二品,這就是差距!


    孟玨心中明白過來,拱了拱手,正想用話語避開這個問題,劉詢已經笑道:“朕與孟愛卿是微時故交,這事朕倒是很清楚,他的終身大事還沒著落,張愛卿若有好人選,趕緊告訴朕。”


    張賀站了起來,朗笑道:“臣最愛做媒,陛下和皇後娘娘就是臣給說到一起的,想當初許家婆子還不樂意,看如今這和和美美的!許夫人,你不再埋怨我了吧?”


    許母臊得直想找個地洞去鑽,許父唯唯諾諾地賠著笑說:“不敢,不敢!”大殿上一片笑聲,張賀笑說:“今日,臣給孟大人也說個媒,仍是許家的姑娘,皇後娘娘的堂妹,論模樣、論相貌都是出挑的,性子也好,絕不會委屈孟大人。”


    劉詢趕在孟玨開口前,笑著說:“朕見過她,確是一門好親事。”


    劉詢的意思已經很明顯,眾人也都明白了這門親事是要把孟氏和許氏的利益連在一起。


    金口玉言,眼見著一切就成定局,霍光忽地笑道:“老臣也湊個 樂子,老臣也知道一位不錯的姑娘,和孟太傅十分般配,雖不敢說千裏挑一,但這長安城裏若想再找一個更好的出來,卻有些難!”言語間雖然隻誇著自己的人,卻句句在損許家的姑娘。


    霍光一向謹慎恭敬,就是對一般人都很客氣有禮,今日竟然當眾擠對許家。大殿裏靜了一靜,才又笑起來,但是笑聲已經明顯透著勉強。


    張賀正想當場發作,張安世在案下狠狠地拽了他一下,他才閉了嘴,仍不滿地瞪著霍光。劉詢笑道:“不知霍大人所說是誰?若真有這般好的人,朕和梓童也想見見。”張賀小聲嘀咕:“就是!是騾子是馬牽出來遛遛,別光是嘴裏吹!”霍光笑道:“臣想說給孟太傅的姑娘,陛下和皇後都認識的,就是臣的義女霍雲歌。”


    劉詢和許平君都愣在了金鑾座上,神色怪異。孟玨猛然側頭,盯向雲歌,卻見她深低著頭,根本看不清楚表情,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樣子。


    張賀看著雲歌,咂巴了下嘴,再沒吭聲。張安世看了眼兄長,奇怪起來,這人怎麽突地就心平氣和起來了?


    從宴席開始就一直沒有開口說過話的許平君突然問道:“霍大人可征詢過雲歌的意思?她自己可願意?”


    霍光還沒開口,霍成君就笑道:“孟太傅人才出眾,臣妾的姐姐當然樂意的,臣妾求陛下允了這門婚事吧!”


    雲歌抬頭,對著許平君疑問的視線點了點頭。


    劉詢遲遲不肯說話,隻是盯著雲歌。


    許平君不解地望了會兒雲歌,毅然起身,麵向劉詢跪了下來,求道:“陛下,臣妾覺得不論性情,還是容貌,雲歌都與孟太傅更般配,求陛下準了霍大人的媒!”


    霍成君也跪了下來,滿臉誠懇地同求。這是許平君和霍成君第一次意見一致,恐怕也是最後一次。


    殿下的百官徹底看傻了,不明白今天晚上唱的是哪出戲,隻能靜悄悄地看著殿上的兩位娘娘同為霍家求婚。


    劉詢強笑著說:“這事容後……”


    孟玨突地跪了下來,一邊磕頭,一邊說:“臣煢然一人,霍小姐正是良配,求陛下準婚!”


    霍光笑眯眯地說:“臣代小女求陛下準婚!”


    現在的場麵已成了射出去的箭。劉詢看了眼仍跪在地上的許平君和霍成君,隻得一手扶著一個,挽起了她們,朗笑道:“雙喜臨門、可喜可賀!可喜可賀!霍雲歌山水清韻、花木風致,許香蘭生性婉順,質賦柔嘉,特賜婚於太子太傅孟玨,誥封霍氏正一品夫人,許氏從一品夫人。”一旁早有官員執筆將劉詢的話一一記錄,潤色整理成聖旨。


    霍光笑著向劉詢謝恩,將不悅全放在了心底。孟玨卻僵跪在地上,沒有立即反應。


    霍成君一泓秋波,從雲歌臉上掃過,落在了孟玨身上,笑著說:“陛下真是厚愛孟太傅!一門竟有兩位一品夫人。恭喜孟太傅!”


    孟玨警醒,忙磕頭:“臣謝陛下隆恩。”殿上立即響起眾人七嘴八舌的道喜聲。


    劉詢隻抬了抬手,讓他起來,拿起桌上的酒杯欲喝,卻早已是空的,七喜忙端了酒壺過來斟酒,劉詢未等酒斟滿,就不耐煩地問:“歌舞呢?”


    一旁侍奉的宦官立即命奏樂。因是賀太子冊立,歌舞喜慶歡快,滿殿的人也好似都喜氣洋洋,劉詢笑賞著歌舞,緩緩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喝著酒。


    雲歌等著兩曲歌舞完了,眾人對她的注意都散了時,借著更衣,悄悄退避出了筵席。都是熟悉的路徑,不大會兒工夫已經行到宣室殿外。有宦官過來查問,見是她,倒是愣了,“姑娘怎麽在這裏?”


    可他的麵孔對雲歌而言,卻是陌生,“你在宣室殿當值?” “是!陛下登基後,將奴才從驪山調到這裏。”那病已大哥應是相信他的了,“麻煩你幫我帶個話給陛下,說我想私下見他一麵。”“姑娘客氣,奴才立即找人去給七喜總管傳話。”雲歌點了點頭,眼睛一直望著殿內。宦官請她進殿等候,她沉默地搖搖頭,可一會兒後,又向前行去,未走幾步,卻又猛地停住。她似想後退,又似想前進,幾番猶豫後,遲遲疑疑地走進了殿門。


    宦官在前麵帶路,想領著她去正殿,笑問:“姑娘想喝什麽茶?”身後沒有迴應,一轉身,看見雲歌不知何時早停了腳步,呆呆立在院內。


    宦官小步跑著迴去。


    雲歌似乎盯著院內的一草一木,眼中卻空無一物。他隱隱明白了緣由,輕輕說:“姑娘要用人,喚奴才就可以了。”說完,也不管雲歌有沒有聽到,悄悄退了下去。


    劉詢進來時,雲歌正低頭立在蔦蘿架下,一手扶著竹架,一手輕撫著葉蔓。隔著疏落間離的綠葉看去,她的人如籠在氤氳流轉的青紗中。他身後的宦官想出聲命雲歌跪迎,劉詢擺了下手,令他下去。


    他輕步走到藤架前,低聲說道:“你來晚了,花期剛過。”


    雲歌抬頭,看見綠葉中,一雙黑漆的眼睛,若星辰一般,將她陰冷黑暗的迷途突然照亮,她笑了起來,“你說‘蔦與女蘿,施於鬆柏’,很難種在庭院,可我種活了。”語聲輕得似怕打碎夢境,快樂卻盈滿了整個天地和她的眉眼。


    雲歌走近,伸手想觸碰他,又突然想起了什麽,立即縮迴了手,“我知道我一碰,你就會像以前一樣又走了。這次我不動,也不說話,你多陪我一會兒,就一會兒。”


    她的目光沉靜纏綿,不管紅塵繁華、時光荏苒,天地在她的眼中,唯有他!


    劉詢隻覺得熏然欲醉,醉夢中,時光似將過去與現在最完美結 合。他溫柔地凝視著她,分開了擋在臉前的藤葉,輕聲說:“雲歌,我不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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