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力作用下,她的身體根本不可能動,可她竟然完全靠意誌,緊緊勾住了他的衣袖。


    “求……求……”


    絕望的恐懼讓她的身子簌簌直抖,眼中訴說著哀戚的請求。一串串的淚珠,又急又密地落下,滾燙地砸在他的手上,每一顆都在求他。


    他的手停住。


    雲歌眼中有星星點點的光芒閃爍,忽讓他想起了那個無數螢火蟲的晚上。


    他微閉了下眼睛,深吸了口氣,將藥緩緩灌進了她口中。


    她勾著他衣袖的手鬆開。悲傷與哀求都淡去,眸中的所有光芒在一點點熄滅,眼中的所有情感都在死去。隻眼角的淚珠,一顆、一顆地慢慢墜落。


    孟玨臉色正常,手也仍然很穩,心卻開始顫抖,懷裏的人似乎是雲歌,卻又似乎不再是雲歌。


    當最後一口藥汁灌完,她的麵容竟然奇異的平靜,隻是死死地盯著孟玨,死死地盯著他。


    一會兒後,雲歌的裙下慢慢沁出血色。


    她的手哆哆嗦嗦地去摸。


    烏紅的濡濕,黏稠地沾了一手。


    雲歌舉起手看,似要看清楚一切,好將一切都深深地刻到心上。孟玨心驚,去捂她的眼睛,可她竟然把手放進了嘴裏,感受著她的孩子。


    孟玨又趕著去拽她的手。


    按照所配的藥,將孩子流掉後,就該很快止血,可雲歌的血越流越多,毫無停止的跡象。


    孟玨去查探雲歌的脈象,手微不可見地抖著,他緊緊地抱住雲歌,懷裏的人卻冷如冰塊。


    “雲歌,雲歌,你以後還會有孩子的,還會有很多很健康的孩子,隻要你好起來……”


    她麵容平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她吃力地舉起手,把手上的血一點點抹到他胸前。


    最後,鮮紅的手掌覆在了他的心口,冰涼刺骨卻帶來如烙鐵般滾燙的灼痛。


    “我……恨……你!”她的唇無聲而動。


    一個個根本沒有聲音的字,卻如驚雷,轟鳴在他耳畔。即使她轉身離去,即使她在劉弗陵身畔,可他一直確信,她最後一定會和自己在一起,可在這一刻,他的確信如泡沫般碎裂。


    因為失血過多,雲歌昏迷了過去。


    孟玨抱起她,向外行去。


    霍成君想攔,可看到雲歌滿身的鮮紅血跡,孟玨身上的斑斑血痕,她忽地遍體生寒,根本不敢接近他們,身子不自禁地就躲到了一邊,隻能看著孟玨大步離去。


    七成新的青布裙,半舊的彈花襖,一根銀釵把烏發整齊地綰好。任誰看到這樣的裝扮,都難以相信這個女子會是漢朝的婕妤娘娘。


    孟府的仆人一邊領路,一邊偷偷打量許平君。


    許平君毫無所覺,隻腳步匆匆。行到內宅時,三月迎了出來,剛要下跪,就被許平君挽了起來,“別搞這些沒意思的動作,趕緊帶我去看雲歌。”


    三月是個除了孟玨外,誰都不怕的主。聽到許平君如此說,正合心意,順勢起來,領著她進了暖閣。


    榻上的雲歌沉沉而睡,臉色煞白,身子蜷成一團,雙手放在腹部,似乎要保護什麽。


    榻上的被褥都是新換,可榻下的地毯上仍有點點血痕。


    孟玨坐在地上,靜靜地看著雲歌,背影看上去疲憊、蕭索。


    許平君心驚,“發生了什麽?”


    三月小聲說:“公子已經這樣紋絲不動地坐了一整夜了。所有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可雲姑娘就是醒不來,再這麽下去,人隻怕……八師弟說,是因為雲姑娘自己不肯醒。我猜公子派人請娘娘來,定是想著娘娘是雲姑娘的姐姐,也許能叫醒她。”


    這段日子,許平君從沒有安穩睡過一覺,乍聞雲歌的消息,眼前有些發黑,身子晃了兩晃,三月忙扶住了她,“娘娘?”


    許平君定了定神,推開三月的手,輕輕走到榻旁,俯身探看雲歌,“雲歌,雲歌,是我!我來看你了,你醒來看看我……”


    雲歌安靜地閉著眼睛,沒有任何反應。


    許平君隻覺恐懼,忙伸手去探雲歌的鼻息,時長時短,十分微弱。即使不懂醫術,也知道雲歌的狀況很不妥。


    “孟大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雲歌她怎麽了?為什麽……為什麽……一切全變了?為什麽會這樣?”


    從一個多月前,許平君就有滿肚子的疑問,本以為會隨著時間水落石出,可疑問竟越來越多。


    先是孟玨請她立即帶虎兒離開長安城,到一個叫“青園”的地方住一段時間。當時,孟玨神色嚴肅,隻說和雲歌性命有關,請她務必一切聽他的安排,劉詢那邊,他會去通知。


    孟玨絕不會拿雲歌的性命來和她開玩笑,她當即二話不說,帶虎兒悄悄離開長安。


    等她再迴長安時,劉弗陵竟然已駕崩,而皇帝竟然是病已!


    病已搬到了未央宮的宣室殿,而她被安排住到了金華殿,兩殿之間的距離遠得可以再蓋一座府邸。


    病已進進出出,都有宦官、宮女、侍衛前簇後擁,而她見了他,竟然需要下跪!他走過時,她必須低著頭,不能平視他,因為那是“大不敬”。


    她去見他,需要宦官傳話,小宦官傳大宦官,大宦官傳貼身宦官,然後等到腿都站麻了時,才能見到他。下跪叩拜,好不容易都挨了過去,一抬頭,正要說話,卻看見他身後還立著宦官,她滿嘴的話,立即變得索然無味。


    聽說匈奴在關中鬧事,西域動蕩不安,他整日裏和一堆官員忙忙碌碌,商量著出兵的事情;又因為他剛登基,各國都派使節來恭賀,表麵上是恭賀,暗中卻不無試探的意思,全需要小心應對,他忙得根本無暇理會其他事情。同在未央宮,他們卻根本沒有單獨見麵的機會。


    她以前想不明白,既然同在一個宮殿裏麵,怎麽會有秀女抱怨,直到白頭都不能見皇帝一麵,現在終於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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