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又抓起了富裕,揮刀想砍。雲歌突然仰頭長嘯,悲淒的聲音在山嶺中蕩開。山穀中群鳥驚起,黑衣人帶來的馬匹竟哀鳴著、全部跪倒在地。


    九月座下的馬雖然沒跪,卻嘶鳴狂跳著要把九月和雲歌顛下去。


    九月驚駭,這匹馬是純種的大宛汗血寶馬,本就是馬中極品,又是公子從小養大的,十分溫馴聽話,可雲歌的悲音竟能讓汗血寶馬違背主人的命令。


    “你已殺了抹茶,我日後必取你命,你若再傷富裕,我必要你後悔生到這世上。”


    各種各樣的咒罵早已經聽多了,可雲歌的哀音竟讓黑衣人心中無端端的一寒,刀刃停在了富裕咽喉前,冷笑著說:“我早已說過,我們隻要你,你若乖乖留下,這些人當然都不必死。”


    雲歌唇間低鳴,汗血寶馬安靜了下來,自動迴頭,馱著雲歌和九月向黑衣人行去,九月怎麽勒馬都不管用。


    馬兒停在八月的人身後,還在廝殺的黑衣人和八月的人都停了下來,卻仍握著刀劍、彼此對峙。


    雲歌對九月說:“放開我。”


    九月看到雲歌靜若死水的眼睛,寒意侵骨,不自覺地就鬆了手。


    雲歌跳下馬,向黑衣人走去,“放了富裕。”


    黑衣人的動作快如閃電,一手將富裕拋向九月,一手把雲歌抓上馬,策馬而去。


    雲歌異樣地安靜,沒有絲毫反抗,可因為主人事先有過吩咐,黑衣人對這丫頭不敢輕估,仍把備好的一顆藥丸遞到雲歌嘴邊,“隻是一顆迷藥,讓你睡一覺。”


    雲歌一言未發地將迷藥吞下。


    寒冬臘月,天寒地凍。


    窗戶上蒙的紗已經殘破,北風一吹,冷氣直往屋裏鑽。屋內既無火盆,也無暖炕,霍成君走進屋中,覺得和屋外沒任何區別。一旁的 小吏賠著笑說:“地方太簡陋,有汙小姐。”


    霍成君冷冷地看著蜷臥在榻上的雲歌,“我倒覺得這裏的布置仍然太奢華。”


    小吏立即說:“是,是,小的也覺得太奢華了。”


    “叫醒她!”


    小吏已經揣摩清楚霍成君的意思,立即命人去打冷水,潑了一桶到雲歌身上。


    雲歌體內的迷藥在寒冷下,散去了幾分,身子卻仍然發軟,強撐著坐起,看到霍成君,也未驚訝。


    霍成君微笑著,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雲歌的雙瞳中,太過淡然平靜,沒有霍成君想看到的恐懼慌亂或祈求。霍成君瞅了眼小吏,小吏會意,拎著桶冷水,笑嘻嘻地走到榻旁,從雲歌的頭頂緩緩澆下。


    雲歌兩日沒有進食,又身中迷藥,根本無力反抗,她也放棄了無謂的掙紮。既不哀求,也不唾罵,任由混著雪塊的冷水當頭澆下,隻安靜地看著霍成君,漆黑的眼睛內有種一切都沒有放在心上的漠然。


    霍成君為了這一日等待多時,一直暢想著雲歌的落魄悲慘,臨到頭,卻隻覺自己的一腔怨恨連一點水花都未激起。看到雲歌的樣子,新怨舊恨都上心頭,臉上反笑得越發歡快,“去找根馬鞭來。”


    小吏立即領命而去。


    霍成君接過小吏尋來的馬鞭,笑著吩咐:“你們都出去。”將鞭子抖了抖,用力抽下,雲歌下意識地躲避,卻因身上無力,根本沒有躲開,衣服應聲而裂。


    “這一鞭子本該多年前就抽你的!在街上衝撞我,殺害了我的寶馬,卻毫無愧疚!”


    又一鞭子。


    “這是因為我救了你,你卻恩將仇報!”


    又一鞭子。


    “這是因為……因為……”霍成君無法說出心上的那道傷痕,隻 得將羞憤化作了更狠毒的鞭打。


    “這是為了我大哥挨的板子!”


    “為了母親打我的耳光!”


    “這是因為劉弗陵。連我入宮,你都要和我過不去!花費了無數心思的歌舞,卻成了眾人的笑柄!”


    霍成君越打越急,毫不顧忌、一鞭緊接一鞭地抽打下去,心中的怒火沒有絲毫消逝,反倒燒得人欲瘋狂。


    ……


    一個黑衣男子匆匆進屋,沉聲說:“霍小姐,主人還要用她。”


    霍成君清醒了幾分,看到雲歌的樣子,覺得這麽多日子以來從未有過的暢快,她笑對雲歌說:“今日先隻要你半條命,過幾日再送你去和劉弗陵團聚。”


    渾身血痕,臥趴在榻上的雲歌身子猛地一抖。


    霍成君還想再刺雲歌幾句,黑衣男子道:“霍小姐,這裏不是您久待的地方,請迴吧!被人看見,後果……”他沒有再說,隻做了個“請”的姿勢。


    霍成君明白黑衣男子說得很對,扔了馬鞭,笑著離去。


    起先澆的雪水已經結冰,混著雲歌的鮮血,凝在榻上,如同鋪了一層血水晶。雲歌軟軟地趴在血水晶上,背上全是縱橫交錯的鞭痕,整個背部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很難想象這麽重的傷會是一個看著溫柔秀美的閨閣千金打出來的。


    青蛇竹兒口,黃蜂尾後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黑衣男子搖了搖頭,去探看雲歌。


    被打得那麽狠,雲歌都未發一聲,男子以為雲歌早已暈厥,翻過雲歌身子,卻看她眼睛睜著,隻是目中無一絲神采。男子翻動她身子時,她的傷口又開始流血,她卻沒有一點兒反應。


    男子對立在門口的小吏吩咐:“這裏不是還關著很多女人嗎?去找個女人來幫著收拾一下傷口,再攏個火盆。”


    小吏冷哼:“這裏是我做主,還是你做主?你沒聽到霍小姐剛才 說什麽嗎?我的前程……”


    黑衣男子截道:“我隻知道若她現在就死了,你和我都得給她陪葬。”


    小吏在前程和性命之間衡量了一下,還是決定選命,嘴裏罵罵咧咧地命人去找衣服、生火盆,自己去找個略懂醫術的女人。


    霍光要上官小妹下了一道旨意,命劉賀進京。劉賀接到旨意的同時,也接到了孟玨的消息。“守拙示弱,登基為要。雷霆手段,擊殺劉詢。”他淡淡一笑,將孟玨的消息燒掉,命下屬準備進京。


    從劉賀小時就侍奉至今的近臣王吉問道:“王上,容臣問句不該問的話,王爺究竟想不想進京?”


    劉賀明白他意有另指,答道:“現在的形勢下,我能選擇嗎?皇後娘娘下旨征召我進京奔喪,我能不去嗎?”


    王吉卻仍固執地問:“臣隻想知道王爺的本意。”


    劉賀微笑著說:“不知道,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吉沉默了一會兒,說:“臣明白了,臣下去準備了,此去……唉!”王吉長歎了口氣,“臣會多命一些人隨王上進京。”


    他剛想走,劉賀叫住了他,一麵想,一麵開始點人名,王吉忙提筆記下。


    劉賀一口氣點了幾十個人,才停了,笑眯眯地說:“這些人都要帶上,別的……別的就由你挑吧!不過不許超過二十人,我還要帶姬妾婢女呢!人再多,就要越製了。”


    王吉眼中有“朽木不堪雕”的無可奈何,卻隻能應諾著,退出了大殿。


    劉賀目送王吉離去,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一陣清冷襲上心頭,隻覺得說不清楚的寂寥。側頭間,看到紗簾後的紅衣正望著他,眼中 有迷惑不解,還有著急,他忽又笑了,輕聲叫:“紅衣!”


    紅衣小步過來,跪在他膝前,剛想比畫,他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想問‘為什麽命那些人隨行?’”


    紅衣點了點頭。劉賀點的這幾十人,有的是當年燕王放置在他身邊的人,有的是上官桀安插進來的人,有的是霍光的人,還有的是廣陵王的人,反正不是這個人的探子,就是那個人的暗哨。


    “我帶他們去自然有我帶他們的用意,我不想多帶自己的人也自然有我的想法,此行風險很大,我舍不得拿自己人去冒險,隻好請他們這些神神鬼鬼陪我玩一場了。”


    紅衣想了一會兒,仍然不明白,不過既知道這是公子的有意安排,就不再多問,隻甜甜一笑,指了指自己。


    “你也要隨去?”劉賀溫和卻堅定搖了搖頭,“不,你留在這裏等我迴來,等我擺脫了長安的事情後,我再帶你出去玩。”


    紅衣著急,剛想比畫請求,劉賀把她拖坐到榻上,頭枕著她的腿,“讓我休息一會兒,過會兒還有很多事情要忙。”語聲中有濃濃的倦意。


    紅衣眼中有憐惜,關於自己的一切都立即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累了。


    她輕輕替劉賀取下發冠,把頭發散開,讓他能睡得更舒適。


    劉賀帶著二百多人,浩浩蕩蕩地上了路。


    此行雖然帶了不少婢女,卻都不是從小服侍他的人,劉賀也就沒指望路途上能有多舒適。可說來奇怪,一路上,想吃什麽、想用什麽,總是未等他開口,一切就已經備好。剛開始,因為心中有事,他還未多想,隻以為是婢女乖巧,還重重賞賜了她們,後來卻漸漸留意起來。


    一日清晨,起來後發現婢女拿來的衣袍恰是他今天想穿的,端上 來的早飯也恰是他今天想吃的重口味,心裏突地反應過來。這世上,還能有誰做到這一步?胸中有怒,卻也有一陣一陣莫名的牽動。劉賀坐到了案前,夾了一筷子菜後,笑著問:“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想著又有賞賜了,興高采烈地說:“是。”


    劉賀微笑著又問了一遍,“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的聲音有一瞬猶疑,“是。


    “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的聲音已如蚊蚋,“是……”


    劉賀依舊笑著,“我隻再問最後一遍,這些是你做的?”


    婢女立即軟跪在了地上,“奴婢知錯!奴婢該死!奴婢不該鬼迷心竅……”


    劉賀已經再無心情聽她求饒,對著外麵高聲說:“紅衣,你還不進來領罪?要讓我下令斬了她們嗎?”


    穿著侍衛裝束的紅衣掀簾而進,跪到劉賀麵前,臉上既無抱歉,也無害怕,隻有一股隱隱的倔強。


    劉賀看了她一會兒,原本責罵的話全都沒了,揮手讓仍在磕頭的婢女退下,又對紅衣說:“你先起來。”


    紅衣跪著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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