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病已苦笑了下,“我這一生最想做的事情是做官。從小到大,顛沛流離,穿百家衣,吃百家飯長大,深知一個好官可以造福一方,一個壞官也可以毀掉成百上千人的生活。見了不少貪官惡吏,氣憤時恨不得直接殺了對方,可這並非正途。遊俠所為可以懲惡官,卻不能救百姓。隻有做官,替皇帝立法典,選賢良,才能造福百姓。”


    劉弗陵問:“聽聞長安城內所有的遊俠客都尊你一聲‘大哥’,曆來‘俠以武犯禁’,你可曾做過犯禁的事情?”


    劉病已低頭道:“做過。”


    劉弗陵未置可否,隻說:“你很有膽色,不愧是遊俠之首。你若剛才說些什麽‘淡泊明誌、曠達閑散’的話,朕會賜你金銀,並命你立即離開長安,永生不得踏入長安城方圓八百裏之內,讓你從此安心去做閑雲野鶴。”


    劉病已彎身行禮,“想我一個落魄到鬥雞走狗為生的人,卻還在夜讀《史記》,如果說自己胸無大誌,豈不是欺君?”


    劉弗陵剛想說話,殿外的宦官稟道:“陛下,霍大人正向溫室殿行來,就快到了。”


    劉病已忙要請退,劉弗陵想了下,對於安低聲吩咐了幾句,於安上前請劉病已隨他而去。


    不一會兒,霍光就請求覲見。


    劉弗陵宣他進來。


    霍光恭敬地行完君臣之禮後,就開始進呈前段時間劉弗陵命他和幾個朝廷重臣仔細思考的問題。


    自武帝末年,豪族吞並土地愈演愈烈,失去土地的百姓被迫變成無所憑依的流民。此現象隨著官府賦稅減輕有所好轉,卻還未得到根治。


    若不想辦法治理土地流失,這將會是漢朝的隱患,萬一國家在特殊情形下,需要提高賦稅應急,就有可能激發民變;但如果強行壓製豪族,又可能引起地方不穩,以及仕族內部矛盾。


    霍光結合當今邊關形勢,提出獎勵流民邊關屯田,和引導流民迴鄉的兩項舉措,同時加大對土地買賣的管製,嚴厲打擊強買霸買,再特許部分土地壟斷嚴重的地區,可以用土地換取做官的機會,慢慢將土地收迴國家手中。


    采用柔和政策壓製豪族,疏通辦法解決流民,調理之法緩和矛盾。霍光的考慮可謂上下兼顧,十分周詳。劉弗陵邊聽邊點頭,“霍愛卿,你的建議極好。我朝如今就像一個大病漸愈,小病卻仍很多的人,隻適合和緩調理,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和田千秋辦,不過切記,用來換田地的官職絕不可是實職。”


    霍光笑迴道:“陛下放心,那些官職的唯一作用就是讓做官的人整日忙著玩官威。”


    劉弗陵想了會兒又道:“朕心中還有一個人選,可以協助愛卿辦理此事。”


    田千秋是木頭丞相,凡事都聽霍光的,所以霍光對田千秋一向滿意,但劉弗陵上心中的另一個人?


    霍光打了個哈哈,“陛下,此事並不好辦,雖然是懷柔,可該強硬的時候也絕不能手軟,才能有殺一儆百的作用。地方上的豪族大家往往和朝廷內的官員仕族有極深的關係,一般人隻怕……”


    劉弗陵淡淡說:“此人現在的名字叫劉病已,大司馬應該知道。”霍光眼內神色幾變,麵上卻隻是微微呆了一瞬,向劉弗陵磕頭接旨,“臣遵旨。隻是不知道陛下想給劉病已一個什麽官職?”


    “你看著辦吧!先讓他掛個閑職,做點實事。”


    霍光應道:“是。”


    霍光本來打算說完此事,提示一下劉弗陵,宮裏關於皇帝何時臨幸皇後的規矩,可被劉弗陵的驚人之舉徹底打亂了心思,已顧不上後宮的事情,先要迴去理順了劉病已是怎麽迴事,“陛下若無其他事情吩咐,臣就迴去準備著手此事了。”


    劉弗陵點點頭,準了霍光告退。


    霍光剛走,劉病已從簾後轉了出來,一言未說,就向劉弗陵跪下,“臣叩謝陛下隆恩。”


    劉弗陵看了眼於安,於安忙搬了個坐榻過去,讓劉病已坐。


    “病已,剛才大司馬對此事的想法已經闡述得很明白,如何執行卻仍是困難重重,此事關乎社稷安穩,必須要辦好,朕就將它交給你了。”


    劉弗陵十分鄭重,劉病已毫未遲疑地應道:“陛下放心,臣一定盡全力。”


    雲歌聽七喜說霍光已走,此時和劉弗陵議事的是劉病已,兩隻眼睛立即瞪得滴溜圓。


    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口往裏偷看,見劉病已穿戴整齊,肅容坐在下方,十分有模有樣。


    於安輕輕咳嗽了一聲提醒劉弗陵,劉弗陵看向窗外,就見一個腦袋猛地閃開,緊接著一聲低沉的“哎喲”,不知道她慌裏慌張撞到了哪裏,劉弗陵忙說:“想聽就進來吧!”


    雲歌揉著膝蓋,一瘸一拐地進來,因在外麵待得久了,臉頰凍得紅撲撲,人又裹得十分圓實,看上去甚是趣怪。


    劉弗陵讓她過去,“沒有外人,坐過來讓我看看撞到了哪裏。”


    雲歌朝劉病已咧著嘴笑了下,坐到劉弗陵的龍榻一側,伸手讓劉弗陵幫她先把手套拽下來,“就在窗台外的柱子上撞了下,沒事。你請大哥來做什麽?我聽到你們說什麽買官賣官,你堂堂一個皇帝,不會窮到需要賣官籌錢吧?那這皇帝還有什麽做頭?不如和我去賣菜。”


    劉弗陵皺眉,隨手用雲歌的手套,打了雲歌腦袋一下,“我朝的國庫窮又不是一年兩年,從我登基前一直窮到了現在。如今雖有好轉,可百姓交的賦稅還有更重要的去處,而我這個皇帝,看著富甲天下,實際一無所有,能賣的隻有官。”


    劉病已笑說:“商人想要貨品賣個好價錢,貨品要麽獨特,要麽壟斷。‘官’這東西全天下就皇帝有,也就皇帝能賣,一本萬利的生意,不做實在對不起那些富豪們口袋中的金子。”


    劉弗陵也露了笑意,“父皇在位時,為了籌措軍費也賣過官,利弊得失,你一定要控製好。”


    劉病已應道:“臣會十分謹慎。”


    雲歌聽到“臣”字,問劉弗陵:“你封了大哥做官?”


    劉弗陵微頷了下首。


    雲歌笑向劉病已作揖:“恭喜大哥。”


    劉病已剛想說話,七喜在外稟奏:“諫議大夫孟玨請求覲見。”


    雲歌一聽,立即站了起來,“我迴宣室殿了。”


    劉弗陵未攔她,隻用視線目送著她,看她沿著側麵的長廊,快速地消失在視線內。


    剛隨宦官進入殿門的孟玨,視線也是投向了側麵。


    隻看一截裙裾在廊柱間搖曳閃過,轉瞬,芳蹤已不見。


    他望著她消失的方向,有些怔怔。


    迴眸時,他的視線與劉弗陵的視線隔空碰撞。


    一個笑意淡淡,一個麵無表情。


    孟玨微微笑著,垂目低頭,恭敬地走向大殿。


    他低頭的樣子,像因大雪驟雨而微彎的竹子。


    雖謙,卻無卑。


    彎身隻是為了抖落雨雪,並非因為對雨雪的畏懼。


    劉弗陵處理完所有事情,迴宣室殿時,雲歌已經睡下。


    他幫她掖了掖被子,輕輕在榻旁坐下。


    雲歌心裏不安穩,其實並未睡著,半睜了眼睛問:“今日怎麽弄到了這麽晚?累不累?”


    “現在不覺得累,倒覺得有些開心。”


    難得聽到劉弗陵說開心,雲歌忙坐了起來,“為什麽開心?”


    劉弗陵問:“你還記得那個叫月生的男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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