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玨夾著麵,點頭一笑,似乎也是讚賞麵的味道。


    雲歌輕歎一聲,這個人怎麽可以連吃麵的姿勢都能這麽好看?


    雲歌支著下巴,無意識地望著孟玨發呆,手在袖子中把玩著玉佩。


    來長安的目的就是尋找陵哥哥,人如願找到了,可她反倒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了。


    孟玨看著好似盯著自己,實際卻根本沒有看他的雲歌,眼睛中流轉過一絲不悅,一絲如釋重負,短短一瞬,又全變成了春風般溫和的笑意。


    雲歌依舊在怔怔發呆,孟玨眼風掃到店外的人,立即叫店主過來結賬。他進袖子掏了半日,卻還是沒有把錢掏出來。


    店主和店堂內眾人的神色都變得詫異而奇怪,孟玨低聲歎氣:“錢袋肯定是被剛才撞了我一下的乞丐偷走了。”


    雲歌一聽,臉立即燙了起來,隻覺得孟玨說的就是她。


    幸虧臉有泥汙,倒是看不出來臉紅,雲歌掏了錢扔給店主,“夠了嗎?”


    店主立即笑起來:“夠了,足夠了!”


    孟玨隻是淺淺而笑地看著雲歌掏錢的動作,沒有推辭,也沒有道謝。


    雲歌和孟玨並肩走出店堂時,身後猶傳來店主的感慨:“怪事年年有,今日還真是特別多!開店二十年,第一次見進店吃飯的乞丐,第一次見到如天人般的公子。可衣著華貴的公子,吃不起一碗麵,反倒一身泥汙的乞丐出手豪闊。”


    雲歌瞥到前麵行走的二人,立即想溜。偏偏孟玨拽住了她,誠懇地向她道謝,雲歌幾次用力,都沒有從孟玨手中抽出胳膊。


    孟玨的相貌本就極其引人注意,此時和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拉拉扯扯,更是讓街上的人都停了腳步觀看。


    行走在前麵的許平君和劉病已也迴頭看發生了什麽事情,兩人看到雲歌,立即大步趕了過來。


    許平君人未到,聲先到:“臭乞丐,把偷的東西交出來,否則要你好看!”


    街上的人聞聲,都鄙夷地盯向雲歌,孟玨滿臉詫異地鬆了手。


    雲歌想跑,劉病已擋在了她麵前,麵上嘻嘻笑著,語聲卻滿是寒意,“你麵孔看著陌生,外地來的嗎?如果手頭一時緊,江湖救急也沒什麽,可不該下手如此狠。行規一,不偷婦人,男女有別,偷婦人免不了手腳上占人家便宜;行規二,不偷硬貨,玉器這些東西往往是世代相傳的傳家寶貝,是家族血緣的一點念想,你連這些規矩都不懂嗎?”


    雲歌想過無數次和陵哥哥重逢時的場麵,高興的,悲傷的,也想過無數次陵哥哥見了她,會對她說什麽,甚至還幻想過她要假裝不認識他,看他會如何和她說話。


    可原來是這樣的……原來是厭棄鄙夷的眼神,是斥責冷淡的語氣。


    她怔怔看著對麵的陵哥哥,半晌後才囁嚅著問:“你姓劉嗎?”


    當日陵哥哥說自己叫趙陵,後來卻又告訴她是化名,雲歌此時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陵哥哥姓劉,名字卻不知道是否真叫陵。


    劉病已以為對方已經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是長安城外地痞混混的頭兒,點頭說:“是。”


    “還給我!”許平君向雲歌伸手索要玉佩,語氣嚴厲。


    雲歌咬著唇,遲疑了一瞬,才緩緩掏出玉佩,遞給許平君。


    許平君要拿,雲歌卻好像舍不得地沒有鬆力。


    許平君狠用了下力,才從雲歌手中奪了過去。看街上的人都盯著她們看,想起劉病已叮囑過玉佩絕不可給外人看到,遂不敢細看,匆匆將玉佩掩入袖中,暗中摸了摸,確定無誤,方放下懸了半日的心。


    “年紀不大,有手有腳,隻要肯吃苦,哪裏不能討一碗飯吃?偏偏不學好,去做這些不正經的事情!”許平君本來一直心恨這個占了她便宜,又偷了她東西的小乞丐,可此時看到小乞丐一臉茫然若失,淚花隱隱的眼中暗藏傷心,嘴裏雖然還在訓斥,心卻已經軟了下來。


    劉病已聽到許平君的訓斥聲,帶著幾分尷尬,無奈地嘻嘻笑著。


    一旁圍觀的人,有知道劉病已平日所為,也都強忍著笑意。要論不學好,這長安城外的少陵原,有誰比得過劉病已?雖然自己不偷不搶,可那些偷搶的江湖遊俠都是他的朋友。耕田打鐵喂牛,沒有精通的,鬥雞走狗倒是聲名遠播,甚至有長安城內的富豪貴胄慕名前來找他賭博。


    雲歌深看了劉病已一眼,又細看了許平君一眼。


    他的玉佩已送了別人,那些講過的故事,他肯定已經忘記了,曾經許過的諾言,他們誰都不能忘,也肯定已經全忘了。


    雲歌嘴唇輕顫,幾次都想張口,可看到許平君正盯著她。少女的矜持羞澀讓她怎麽都沒有辦法問出口。


    算了!已經踐約來長安見過他,他卻已經忘記了,一切就這樣吧!


    雲歌默默地從劉病已身側走過,神態迷茫,像是一個在十字路口迷了路的人,不知該何去何從。


    “等一等!”


    雲歌心頭驟跳,迴身盯著劉病已。


    其實劉病已也不知道為何叫住雲歌,愣了一瞬,極是溫和地說:“不要再偷東西了。”說著將自己身上的錢拿了出來,遞給雲歌。


    許平君神情嗔怒,嘴唇動了動,卻忍了下來。


    雲歌盯著劉病已的眼睛,“你的錢要還賬,給了我,你怎麽辦?”


    劉病已灑然一笑,豪俠之氣盡顯,“千金散去仍會來。”


    雲歌側頭而笑,聲音卻透著哽咽:“多謝你了,你願意幫我,我很開心,不過我不需要你的錢。”


    她瞟了眼強壓著不開心的許平君,匆匆扭過了頭,快步跑著離去。


    劉病已本想叫住雲歌,但看到許平君正盯著他,終隻是撓了撓腦袋,帶著歉意朝許平君而笑。


    許平君狠瞪了他一眼,扭身就走。


    劉病已忙匆匆去追,經過孟玨身側時,兩人都是深深盯了對方一眼,又彼此點頭一笑,一個笑得豪爽如丈夫,一個笑得溫潤如君子。街上的人見沒有熱鬧可看,都慢慢散去。


    孟玨卻是站立未動,負手而立,唇邊含著抹笑,凝視著雲歌消失的方向。


    夕陽將他的身影拖出一個長長的影子,街道上經過的人雖多,可不知道什麽原因,都自動地遠遠避開他。


    雲歌一直沿著街道不停地走,天色已經黑透,她仍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隻能繼續不停地走著。


    “客官,住店嗎?價格實惠,屋子幹淨,免費熱水澡。”路旁的客棧,小二正在店門口招攬生意。


    雲歌停住了腳步,向客棧行去,小兒把她擋在了客棧門口:“要討吃的到後門去,那裏有剩菜施舍。”


    雲歌木著臉,伸手入懷掏錢,一摸卻是一個空。


    原先在家時,從來不知道錢財重要,可一路行來,她早已經明白“一文錢逼死英雄”的道理,心內立即著急緊張起來,渾身上下翻找,不但錢袋並攜帶的首飾不翼而飛,連她收調料的各種荷包也丟了。


    她苦惱到極點,歎氣苦笑起來,二哥常說“一飲一啄,莫非前緣”,可這個報應也來得太快了。


    小二僅有的幾分耐心早已用完,大力把雲歌推了出去,“再擋在門口,休要怪我們不客氣!”


    小二的臉比翻書還快,語音還未落,又一臉巴結奉承,喜滋滋地迎上來,雲歌正奇怪,已聽到身後一把溫和的聲音,“他和我一起。”


    小二一個磕巴都不打地立即朝雲歌熱情叫了聲“少爺”,一麵接過孟玨手中的錢,一麵熱情地說:“公子肯定是要最好的房了,我們正好有一套獨戶小園,有獨立的花園、廚房,優雅清靜,既適合常住,也適合短憩……”


    孟玨的臉隱在鬥笠下,難見神情,雲歌瞟了他一眼,提步離去。


    “雲歌,你下午請過我吃飯,這算作謝禮。”


    雲歌猶豫著沒有說話,卻實在身心疲憊,再加上素來在錢財上灑脫,遂木著臉,點了下頭,跟在孟玨身後進了客棧。


    暖暖的熱水澡洗去了她身上的風塵汙垢,卻洗不去她心上的疲憊茫然。在榻上躺了半晌仍然無法入睡。


    聽到熟悉的琴音隱隱傳來,她心內微動,不禁披衣起來。


    一路之上,是為了好玩才扮作男子,並非刻意隱瞞自己的女兒身,所以隻是把頭發隨意綰了下,就出了門。


    一彎潭水,假山累累疊疊,上麵種著鬱鬱蔥蔥的藤蘿,潭水一側,青石間植了幾叢竹子,高低疏密,錯落有致。


    孟玨一身月白的袍子,正坐於翠竹前,隨手撥弄著琴。一頭綢緞般的烏發近乎奢華地披散而下,直落地麵。


    此情此景,令雲歌想起了一首讀過的詩,覺得用在孟玨身上再合適不過,“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聽到雲歌的腳步聲,孟玨抬眼望向雲歌,仿佛有月光隨著他的眼眸傾瀉而下,刹那間整個庭院都籠罩在一片清輝中。


    他並沒有對雲歌的女兒容貌流露絲毫驚疑,眸光淡淡從雲歌臉上掃過,就又凝注到琴上。


    雲歌也免去了解釋,默默坐在另外一塊石頭上。


    從小就聽的曲子,讓雲歌心上的疲憊緩解了幾分。


    一曲完畢,兩人依舊沒有說話。


    沉默了好一會兒後,雲歌才說:“‘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我二哥也很喜歡這首曲子,以前我不開心時,二哥常彈給我聽。”


    “嗯。”


    “我不是小偷,我沒有偷那個女子的玉佩。我剛開始是想捉弄她一下,後來隻是想仔細看一下她的玉佩。”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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