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沉默下來,趙陵忽地問:“雲歌,你的故事中從來沒有提到過長安,你願意來長安玩嗎?”


    雲歌輕歎口氣,“我爹爹和娘親不會答應,爹爹和娘親不許我和三哥踏入大漢疆域,而且我要迴家,不過……”她的眼睛瞬即又亮起來,“我爹爹說過,兒女就是小鷹,大了就會飛出去,我爹娘從來不管我二哥的行蹤。過幾年,等我長大一些時,等我也能自己飛時,我去長安找你玩。”


    趙陵望著她晶晶亮的眼睛,怎麽能讓這樣一雙眼睛蒙上陰影呢?


    半晌後,他緩緩點了點頭,“好,我在長安等你。”


    雲歌笑拍著手,“我們拉鉤,誰都不許說話不算話。我到長安後,你可要盡地主之誼呀!”


    趙陵不解,“什麽拉鉤?”


    雲歌一麵教他,一麵詫異地問:“你怎麽連拉鉤都不會?你小時候都做些什麽?”


    兩人小拇指相鉤,雲歌的聲音清脆悅耳:“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兩人的大拇指相對一按時,雲歌自己又大笑著加了句,“誰變誰是小豬!”


    趙陵第一次露了笑意。他不笑時眼睛內幽暗黑沉,可這一笑卻仿似令滿天的星辰都溶化在他的眼睛中,黑眸內點點璀璨的光芒閃動。


    雲歌看得一呆,脫口道:“你笑起來真好看,比天上的星星還好看。”


    趙陵的笑意斂去,自己有多久沒有真心笑過了?是從那個夜晚,躲在簾子後,聽到父親要殺死母親時嗎?太想忘記,也在努力忘記,可是每一個瞬間隻是越發清楚……


    趙陵從衣領內掏出一個東西,掛到雲歌頸間,“你到長安城後出示這個給守門人,就可以見到我。”


    雲歌低頭細看,一條好似黑色絲線編織的繩子,手感特異,看著沒什麽特別,掛著的東西卻很別致,好像是女子的一副耳墜。


    趙陵淡淡解釋:“這是我母親在臨走前的一晚上,拔發為繩,用自己的頭發編織了這個繩子,做了掛墜給我留個紀念。”


    雲歌一聽,急得想摘下來,“你母親去哪裏了?這是你母親為你做的,我不能收。你要怕我找不到你,就給我你腰間的玉佩做信物吧!”


    趙陵按住了她的手,“等下次見到我,你再還給我就行了,它雖是我最珍惜的東西,可有時候我也不想見它。掛在我心口,常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這個玉佩……”趙陵小指頭鉤著腰間藏著的玉佩晃了晃,微光閃爍間,上麵刻著的一條飛龍好似活了一般,“我自己都憎恨它,怎麽會讓你戴著它?”


    雲歌並沒有聽懂趙陵的話,但看到趙陵幽黑雙眸中的暗潮湧動,心裏莫名一澀,不禁乖乖點點頭,收下了發繩。


    雲歌摸了摸自己頭發,隻有綰著發髻的絲帶,脖子上戴著的竹哨是用來和小謙小淘交流的,手上也沒有飾物,腰間隻有裝了薑片、胡椒、酸棗的荷包,這個肯定不能送人……從頭到腳摸完自己,身無餘物。


    趙陵看她麵色著急,淡淡說:“你不用送我東西。”


    雲歌蹙著眉頭,“來而不往非禮也!啊……對了!我看你剛見我時,盯著我的鞋子看,好像很喜歡,我送你一隻鞋子,好不好?”雲歌說著話,已經脫下了腳上的鞋子,撣去鞋上的灰後,遞給了趙陵。


    趙陵愣了一瞬,哭笑不得,“你知道女子送繡鞋給男子是什麽意思嗎?”


    雲歌茫然地看著趙陵,眼睛忽閃忽閃。


    趙陵盯了她一會兒後,唇角慢慢逸出了笑,接過剛有他手掌大的鞋,鄭重地收進了懷中,一字字地說:“我收下了。雲歌,你也一定要記住!”


    雲歌用力點頭,“爹爹和我講過諾言的意義,這是我許下的諾言,我定會遵守,我一定會去找你,你也一定要等我。”


    雲歌的眼睛專注而堅定,趙陵知道她人雖不大,心誌卻十分堅定,此話定會實現,伸掌與她對擊了三下,“以星辰為盟,絕無悔改”。


    第一次有人如此待她,珍而重之,若待成人,雲歌欣然而笑,忽想起昨夜的事情,“陵哥哥,你經常做噩夢嗎?”


    趙陵沒有迴答。


    雲歌摸了摸他鎖著的眉頭,“我做噩夢,或者心裏不高興時,娘就會唱歌給我聽。以後你若做噩夢,我就給你唱歌,我會唱很多歌,我還會講很多故事。”


    雲歌清了清嗓子,唱了起來: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花兒枯萎


    冷風吹冷風吹


    隻要有你陪


    蟲兒飛花兒睡


    一雙又一對才美


    不怕天黑隻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東南西北


    雲歌的聲音猶有童稚,溫馨舒緩的曲調蕩漾在夜空下,聽得人也輕快起來。


    雲歌見趙陵微笑,心中十分歡喜。


    雖是童謠,歌詞卻別有深意。雲歌對詞意顯然還未真正理解,反倒趙陵心有所感,一直沉默地凝視著雲歌。


    歌聲中,雲歌沒有讓趙陵睡去,反倒把自己哄睡著了。


    傻雲歌,能驅走噩夢的並不是歌聲,而是歌聲裏的愛意,是因為唱歌的人有一顆守護的心。


    知道她睡覺不老實,趙陵輕輕地把她往懷裏攬了攬,把毯子裹緊了些。


    自從八歲後,他第一次與人如此親近,他在用身體溫暖她時,溫暖的更是自己。


    太陽升起時,雲歌才迷迷糊糊醒轉,待真正清醒,懊惱地大叫:“哎呀!我怎麽睡著了?陵哥哥,你怎麽不叫醒我?我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呢!我昨日還想把我家喜歡偷寶石的小狼的故事講完。”


    趙陵把雲歌抱放到駱駝上,“下次再講也來得及,等你到長安後,我們會有很多時間聽你講故事。”


    天空中傳來幾聲雕鳴,小淘和小謙立即衝向了高空,迎向兩隻正在高空盤旋的大雕。


    雲歌癟著嘴,笑吐吐舌頭,“哎喲!爹爹不知道又帶娘親去了哪裏,打發了三哥來接我。三哥可是個急性子,頂討厭等人,我得走了。”


    趙陵微一頷首,雲歌策著駱駝離去,一麵頻頻向他揮手。


    綠羅裙下,兩隻腳一蕩一蕩,一隻雪白,一隻蔥綠。


    趙陵忽想起一事,叫道:“趙是我母親的姓,在長安時我姓劉……”看到趙破奴和其他人正遙遙走來,趙陵立即吞下了未出口的話。


    雲歌手兒攏在嘴邊,迴身說:“記住了!”


    趙破奴一夜未睡,思量的都是如何打消趙陵留下雲歌的念頭,卻不料清早看到的是兩人告別的一幕。


    他心中一鬆,可接著又是一陣失落。


    如果趙陵真扣下了雲歌,那他就可以見到她的父母。


    念頭未轉完又立即暗自譴責,竟然為了私念,全然不顧大局。何況真要算起來,趙陵和他們之間也許還有血海怨恨,如今這樣安然道別,以後永無瓜葛才是最好。


    雪狼護送雲歌到了集市外,就自動停了腳步。


    雲歌笑向雪狼告別,“雪姐姐,謝謝你了。”


    雪狼矜持地轉身離去,姿態優雅高貴。


    雲歌打量了一下自己,裙裾卷皺,一隻腳的鞋半趿著,一隻腳壓根兒沒有穿鞋,不禁好笑地想,難怪二哥說家有蕙質淑女時,三哥老是不屑地一聲冷哼,譏笑道:“我們家是有一個淑女,不過不是二哥口中的淑女,而是雪姐,雲歌兒頂多算一個舉止有些奇怪的蠢妖女。”


    剛到綠洲外圍,就看見了三哥。


    她那美麗如孔雀,驕傲如孔雀,自戀亦如孔雀的三哥,正坐在榆樹頂上,望著天空。


    榆樹下,幾個乞丐正在毆打一個和三哥年歲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那個男孩子的頭發包在一頂破舊氈帽子中,身子縮成一團,任由眾人的腳落在身上,不管他人打得再兇,都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如果不是他的手腳偶爾還會動一下,倒讓人覺得已是一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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