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縣,袁紹摟著小兒子袁尚,神情輕鬆,眉眼帶笑。袁尚卻一臉的專注,一手摳著鮮紅的嘴唇,一手拈著白玉棋子,兩隻點漆般的大眼睛盯著棋枰,一眨也不眨。對麵的郭圖卻顯得有些緊張,他一會兒看看棋盤,一會兒看看袁尚,恨不得把袁尚的手按在棋盤上。


    陪袁尚下棋,並不比陪袁紹下棋更簡單。郭圖太清楚袁尚在袁紹心目中的地位,他當然不肯贏袁尚,可又不能輸得太輕鬆,那樣的話不僅袁尚不高興,就連袁紹都會認為他不夠正直。


    唉,做個正直的人有那麽容易嗎?郭圖暗自歎了口氣。


    袁尚經過長時間的思考,似乎終於有了主意,指著棋盤上的一個點,仰起臉問袁紹道:“阿爹,此處可好?”


    袁紹劍眉一挑:“這個阿爹不能告訴你,你要自己做決定。”他捏捏袁尚的小臉蛋:“阿尚是個大孩子了,要像個男子漢一樣,有自己的主意,不能隨便聽別人的話。”


    郭圖卻是心頭大喜,那是他故意給袁尚留下的破綻,很隱蔽,但是隻要袁尚落下這一子,他再煞有其事的長考一番,就可以佯作不敵,敗下陣來了。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袁尚不落在這個地方,那他還要再費一番心思,才能敗北。


    “噢。”袁尚半懂不懂,又猶豫了片刻,“啪”的一聲,將棋子落在了棋枰上,然後有些緊張的看著郭圖。郭圖皺起眉頭,又是咂嘴,又是搖頭,過了好一會兒,這才將手中的棋子扔迴棋盒中,有些沮喪的說道:“主公,少主雖然年幼,棋藝卻是精湛,臣又輸了。”


    袁尚這才鬆了一口氣,拍著手掌跳了起來,轉身抱著袁紹的脖子,又蹦又跳。“阿爹,我贏了,我贏了。”袁紹哈哈大笑,拍拍袁尚的小屁股,“好了,出去玩吧,阿爹和公則先生說點事。”


    袁尚歡唿一聲,撒著歡兒出門去了。袁紹一邊從棋枰上撿棋子,一邊笑道:“公則,最近是不是太累了,精神不足啊,連個孩子都贏不了?”


    郭圖借勢道:“主公明鑒,這些天的確有些累了。不過,看到洛陽的形勢向有利於主公的方向發展,臣就覺得又神清氣爽,一點也不覺得累。”


    一提到洛陽的形勢,袁紹心情大好。自從劉元起意外墜崖的消息傳到易縣之後,袁紹就覺得機會來了,加強了對洛陽情報的收集,大批精幹的斥候扮作各種人混進了洛陽和江陵,收集有關劉修和天子的各種消息,一時間各種信息像潮水般的湧來。這些消息中有真的,也有假的,良莠不齊,需要郭圖這個情報首領去鑒別,也需要他這個主將去分析。畢竟這些消息都是人打聽來的,隻要是人,就可能失誤,更何況劉修的身邊有非常精明的情報人員,要想接近他,獲取第一手情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他們的努力還是得到了豐厚的迴報。隨著時間的推移,劉修和小天子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張,先是劉修支持各州刺史對抗司徒府,不肯交納更多的糧賦,直接導致小天子親征冀州的計劃遙遙無期。接著劉修又借籌集糧餉的機會向天子討要出征冀州的將領任命權,進一步激化了矛盾。他們已經無法再掩飾自己的憤怒,隻剩下最後一層遮羞布。


    隨著宋太後的暴亡,天子下詔諸侯王會喪京師,拉開了他們直接對抗的序幕,同時把曹艸的人馬調住京畿,其用意已經昭然若揭。劉修針鋒相對,他自己在路上拖延時間,遲遲不肯進入洛陽,並涼的大軍卻借機向京師集結,其險惡用心同樣也是不言而喻。


    不管孰勝孰負,對袁紹來說都是一件好事。朝廷內戰紛紛,冀州就可以獲得寶貴的喘息時間,說不定還能從中撈一些好處,甚至於扭轉頹勢,重振袁家聲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希望像野草一樣,被春風一吹,蓬蓬勃勃的生長起來。


    “看來當初我們的判斷還是有些草率。”袁紹一邊說著,一邊重新落子,棋子落在棋枰上,像袁尚的童聲一樣讓人百聽不厭。“他們應該不是父子,否則,這就是一個陰謀。”袁紹忍不住笑了起來:“可如果是陰謀,那他們想圖謀誰呢,難道是我?”


    郭圖搖搖頭,哂笑道:“如果真是針對我們的陰謀,那未必有些故弄玄虛了。以他們的實力,根本不需要做出這麽多手腳,直接發兵攻擊冀州便是,又何必勞師動眾。”


    袁紹哼了一聲:“雖說如此,也不得不防。劉修那人可是陰險得很,難保他不會在篡位之後,用冀州來增加他的戰功,借以收服人心。”


    郭圖心中不以為然,他相信袁紹這麽說,也隻是為了表示自己並沒有粗心大意。正如他們討論的那樣,如果真是一個陰謀,這個陰謀未免有些畫蛇添足的意思。如果不是陰謀,劉修和小天子在洛陽附近對峙,不管誰最後舉得了勝利,都要麵對實力不俗的反對者,短時間之內根本不可能有精力來對付冀州。不過袁紹既然這麽說了,他當然也要湊個趣。


    “主公英明,兵法有雲,先為不可勝,待敵之可勝,不管他們是不是陰謀,我們總得做好準備。”郭圖跟著袁紹落了一子,又道:“主公,你看我們要不要和曹艸聯係一下。劉修實力強勁,他未必是對手,幫他一把,也是幫我們自己。”


    袁紹心情好,落子也非常快。“這件事,就由你負責吧,目前我們還是敵對雙方,不能落人話柄。可是找不容易引起別人懷疑的去探探他的口風。”他忽然笑了笑:“如果他願意,我可以幫他的忙啊。別忘了,皇長子還在我們手中,如果劉修殺死了天子,他就是孝靈帝唯一的血脈了。”


    袁紹越想越開心,抬起眼皮,讚賞的看著郭圖:“當初你力主把皇長子藏在鄴城,我還有些不讚成,現在看來,這是一著很有用的棋啊。公則,你思慮深遠,堪當大用。”


    郭圖連忙謙虛道:“那都是主公的深謀遠慮,我不過是盡了一份自己的力罷了。”


    “嘿嘿,想不到一著閑棋,現在卻成了殺招。”他擺擺手,“派個人去見曹阿瞞,不要說得太明白,先打個伏筆。那人精明得像條狗,一聞到味兒,他就會追過來的。”說到這裏,袁紹不禁笑了起來,覺得自己對曹艸的這個形容非常貼切,仿佛曹艸就像一隻搖頭擺尾的狗,正向他走來。


    見袁紹發笑,郭圖也跟著笑了兩聲。袁紹一邊落子,一邊說道:“雖說我們暫時不能有什麽大動作,以免引起他們的警惕,可是我們也不能白白的看著。你要注意劉修部下的動向,特別是並州的動靜。我總覺得趙雲這時候趕往洛陽有些不對勁,就算要和天子決一雌雄,並州軍也不應該脫離防區啊,難道他就不怕我趁機攻入並州?”


    郭圖沉吟片刻:“主公放心,我會盯緊他們的。”


    “嗯,劉元起一死,楚王府撤出了洛陽,你安排在洛陽的那個戲誌才也就沒什麽用了。他好象有一段時間沒情報傳迴來了吧?”


    “主公所言甚是。戲誌才主要聯絡的人是劉元起,劉修也許都不知道他的存在。”郭圖一邊落子,一邊說道:“劉修那人太精細,我擔心靠得太近會引起他的懷疑,所以一直關照戲誌才離他遠一些。現在看來,這有些失策了。”


    “這也不是你的責任。”袁紹安慰道:“誰會想到那小子還有這樣的手段,居然把劉元起這麽精明的一個人就這麽殺了。這小子夠狠,敢賭,如果這一次能贏,將來又是一個厲害的對手。唉,漢家好久沒出過這樣的天子了。”


    “再厲害又有什麽用,還不是一些陰謀詭計。雖說他和劉修不是父子,可是他們行事的手段倒有幾分相似。”郭圖隨口說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來當初孝靈帝把他寄養在劉修身邊,還是有用的,不像皇長子,寄養在史子助的家中,生生的養成了一個癡兒。”


    袁紹忍俊不禁,半開玩笑的說道:“公則,你覺得我的尚兒如何?要不我也把他寄養在你的府上?”


    郭則愣了一下,心頭狂喜,剛要答應,一看袁紹的笑臉,連忙搖頭道:“主公,你這麽說可就折殺我了。我的幾個孩子,哪一個能比得上主公的一絲半毫,少主要想成才,我想除了主公親炙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袁紹大笑。郭圖暗自抹了把冷汗,也跟著笑了起來。他怎麽能比袁紹高明呢,就是真比他高明,也不能表露在臉上,剛才險些一時嘴快,落下後患。


    郭圖一時有些心慌,為了不讓袁紹繼續想這個問題,他略作思索,又問道:“主公,你看我們要不要和劉修也聯係一下?”


    “和劉修聯係?聯係他幹什麽?”


    郭圖一本正經的說道:“主公,劉修那個人你還不清楚嘛,他就是夫子說的那種三思而後行的人,做什麽事都前瞻後顧,沒有十足的把握不肯動手。現在他要和天子決一勝負,最擔心的是什麽?”


    “是什麽?”袁紹已經明白了,卻裝作不解。


    “普天之下,還能讓他有所忌憚的,當然隻有主公了。”郭圖麵不改色的說道:“主公在側,劉修肯定不敢放開手腳,說不定又會臨事而懼。如果主公願意和他攜手,哪怕隻是暫時的緩兵之計,我想他都會求之不得。”


    袁紹目光閃了閃,沉吟不語,過了半晌才點頭道:“這樣也好,我們就幫他一次,讓他放心一些,步子邁得再大一些。”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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