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的逃脫給劉修的心情蒙上了一層陰影。一切順利,隻差最後一擊,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因為他沒有把心思放在修行上,這才導致黑衣人在重創之餘還能又一次從他手中逃脫。


    一向覺得自己戰無不勝,甚至覺得有資本開始享受智力和綜合實力帶來的優勢,不再需要赤膊上陣,較匹夫之短長的劉修突然驚醒過來。他恍忽有些明白,為什麽數千年來,不管是太平盛世還是亂世,不管當政的皇帝是強勢的漢武帝還是糊塗的王莽,他們都無法將遊俠這個階層消滅幹淨。國家機器再強大,執行國家職能的終究是人,那些普通人一旦遇上這些以修行為畢生目的的怪人,往往沒有一點還手之力。


    上一次在唐述山下被那個瘦得皮包骨的修行者擊成重傷,這一次又在重兵圍困之下讓黑衣人逃脫,劉修算是認清了這些修行者具有的力量,他開始把目光投向在正史中難得露麵的劍客遊俠,以及更不為人所知的修行者。


    與此同時,劉修寫了一封家書,把剛剛發生的事急報楚王劉元起,請他注意自己的安全。他知道劉元起雖然不顯山不顯水,但是他的修為也不差,身邊還有幾個像左慈那樣的道士,其中不凡技擊高手。不過麵對黑衣人這樣的對手,縱使是技擊高手也很難讓人放心。


    中平五年的正月,在劉修焦急的等待中變得漫長了起來,每一天都似乎被拉長了無數倍,孩子們快樂的笑聲也無法衝散劉修心頭的烏雲,相反讓他感覺到肩頭沉甸甸的壓力。劉修的心情不好,整個楚王府的氣氛也變得壓抑起來,劉和、劉安等人走路都放輕了腳步,隻有唐英子大大咧咧的滿不在乎,她拍著胸脯說,那老妖怪雖然道術驚人,可是她中了兩計青牛角發出的摧心咒,又受了那麽重的傷,不死已經是僥幸,短期內再來生事的可能姓基本為零。可是劉修還是不放心,他覺得唐英子跟她娘一樣,也有些瘋瘋癲癲的,還有些沒心沒肺。


    整個楚王府真正開心的似乎隻剩下唐英子母女二人。看著這像是孿生姊妹一樣的母女倆整天在楚王府竄來竄去,開心得像是過年——整個楚王府現在也隻有她們倆真正在過年,劉修覺得,有時候人瘋了,傻了,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就在劉修不安的等待中,洛陽還沒有什麽消息傳來,成都卻傳來了一個噩耗:張魯失蹤了。


    張魯今年十九歲,這些年一直在鵠鳴山修行,有了指環上中的道術法門,張魯的進步不算慢,可是因為資質的問題,他的進步也不算突出。考慮到作為下一代天師,他必須要有能夠讓人信服的本事,所以盧夫人一直不肯讓他過早的出現在信眾的麵前。原本的計劃是等到二十歲再行冠禮,然後由楚王府請示天子,正式加以策封,借助朝廷的力量布道,也好增加他的權威。


    作為正式即位前的最後一年,張魯今年的任務非常緊,按照盧夫人的計劃,他最好能在今年突破獅子吼境界,到時候再向劉修借用青牛角,麵對普通的信眾,他就沒有什麽問題了。為了抓緊時間,剛過正月十五上元節,張魯便進入鵠鳴山的靖廬閉關修行,每過五天,鵠鳴山的治頭大祭酒趙升會進廬參拜一次,解答張魯的相關疑問。


    正月二十,趙升第一次走進靖廬,卻發現人去廬空,張魯根本不在靖廬內。他失蹤了。


    趙升發來急信,是希望盧夫人能趕迴去處理這件事。從他發來的信上可知,他根本不知道盧夫人本人在張魯之前就失蹤了。劉修原本以為盧夫人是被黑衣人擄走了或是迴了成都,接到趙長這封信,他才知道事情遠遠比他想像的更嚴重。


    聽說張魯失蹤,留在劉修身邊的幾個道士,包括張衛、張修在內都急了,他們立即向劉修請令,要求趕迴成都,保護鵠鳴山的道觀。劉修雖然知道這些人迴去也沒什麽用,可是他也知道,鵠鳴山出事可能會引發連鎖反應,他必須讓長公主趕迴成都坐鎮,以免事態擴大。


    長公主不敢怠慢,立刻和閻忠一起,在張衛、張修等人的保護下登上了益州水師的戰船,火速趕往成都。為了安全起見,劉修把劉業留在了身邊,目前也隻有他勉強有資格說能對付那個黑衣人了。


    剛剛送走了長公主,劉修在虎士的保護下迴到楚王府。在門口,他看到一匹四肢顫抖,渾身是汗的西涼戰馬,一個士卒挽著馬韁,惋惜的搖著頭。


    “怎麽迴事?”劉修對許禇示意了一下,許禇走上前去,問了幾句,迴來時臉色便有些不好。劉修心中一沉,向前傾了傾身子,許禇湊在他耳邊說道:“虞長史迴來了,那是他的坐騎。”


    劉修心裏咯噔一聲,虞翻輕身功夫一流,騎術也相當不錯。因為會稽那邊上等的戰馬非常難得,他對戰馬也非常愛惜。更何況他身上還有驃騎將軍府的印綬,可以在各個驛站調用官馬,隔三十裏換一匹馬,怎麽可能會將戰馬累成這樣?那隻有一個可能,虞翻要告訴他的消息非常緊急,緊急得他不惜馬力。


    “進府!”劉修輕輕的拍了拍車旁的障泥,順手支住了額頭,用手指抵著呯呯亂跳的太陽穴。頭痛好久沒有發作的頭又有些隱隱作痛,讓他的眼角也跟著抽動起來。


    “將軍!”虞翻正在堂上喝茶,一看到劉修走進來,他緊走兩步迎了上來。劉修擺擺手:“仲翔,莫急,有什麽事進書房再說。”


    虞翻點點頭,伸手扶著劉修進了書房,順手關上了房門。還沒等劉修坐定,虞翻便說道:“將軍,出大事了。”


    “出什麽大事了?”劉修強作鎮靜,聲音卻有些不自然的顫抖起來。


    “楚王殿下……出事了,他掉下了山崖,摔死了。”


    劉修眉頭緊鎖,心跳如鼓,耳邊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亂冒,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就連虞翻的聲音都變得飄忽不定,一會兒像是在耳邊轟鳴,一會兒又像是在天邊縹緲不可聞。


    “將軍,將軍。”虞翻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扶住他,大聲唿喚。過了好一陣,劉修這才定了定神,勉強坐穩,臉上冷汗涔涔。他啞聲道:“仲翔,你把整件事說給我聽,一點也不準遺漏。”


    “喏。”虞翻見劉修臉色蒼白,說話卻還有條理,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坐在劉修對麵,先給劉修倒了一杯熱茶,雙手遞給他,然後才說起了事情的經過。


    正月朝會,作為幫天子解決經濟危機的楚王劉元起一時風光無限,被尊為諸王之首,天子凡有聚會,他必為上席,凡是出行,他必隨駕。正月十八,天子要登嵩高山祈福,楚王也隨行。在登上太室山主峰峻極峰時,隻有楚王劉元起有這個榮幸與天子一起禱告天地。


    可是,問題就出在這個榮幸上。上去的時候是兩個人,下來的時候隻剩下一個人:麵色蒼白、滿臉淚痕的小天子,楚王劉元起不見了。小天子嚇得魂不附體,泣不成聲,好半天才說清楚,劉元起不慎墜崖了。


    聽到這個消息,隨行的虞翻嚇得半死。他之所以敢讓劉元起和小天子一起上去,就是因為他知道劉元起深藏不露,一身武技雖不敢說傲視天下,但小天子那兩下肯定不是他的對手,劉元起隻要自己不大意,小天子想要暗算他可沒那麽容易,更何況就他們兩人上去的,如果劉元起出了事,小天子無法洗清自己,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劉元起都不會出事。


    可是劉元起偏偏就出了事,他墜岸了。至於真是不慎,還是其他什麽原因,誰也說不清楚。虞翻當時不敢怠慢,親自上了崖查看。在崖頂,他看到了小天子所說的失足之處,又仗著自己輕身法高妙,用繩子係著到下麵去查看。在山崖下,他的確看到了有人滾落的痕跡,還有血跡,但是沒找到劉元起的屍身,所有的痕跡在一道急流處消失了,從現場遺留的所有線索來看,劉元起應該是落水身亡,屍身被水衝到了下遊。


    下遊水流湍急,還有幾個大小不等的瀑布,深潭更是數不勝數。在小天子和虞翻的雙重重賞下,隨行的武士以及附近的獵戶一起出動,經過三天的搜索,終於在五裏多外的一個小河邊看到了一具屍體,雖然屍體殘缺不全,特別是臉被山中的野獸啃得血肉模糊,可是從屍體的服飾上可以判斷,這是楚王劉元起無疑。


    確認了劉元起死亡,虞翻不敢怠慢,一方麵派人迴洛陽楚王府送信,一方麵親自趕往江陵報信。


    “你確定那是父王的屍身?”劉元起的眼睛紅了。


    “嗯。”虞翻用力的點點頭:“雖然還沒有經過王妃確認,但是我仔細問過大王身邊的幾個隨身親衛,他們都認定這是大王。”


    劉修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仰天而笑:“果然好手段,輕輕一推,就把所有的事情全推掉了。”


    虞翻眉頭輕鎖:“將軍,你是說……”


    “除了他,還能有誰?”劉修冷笑一聲:“正因為你們覺得不可能,所以這件事他的嫌疑才最大。我不相信父王在黑暗之中走了一輩子,這點小心都沒有。隻可惜,他經過了那麽多大風大浪,最後卻在陰溝裏翻了船。陰溝啊,果然是一個藏汙納垢的陰溝,這世上還有什麽比權利蒙蔽的人心更髒,更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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