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秋風瑟瑟。高原上吹來的朔風拂動袁紹的幅巾,刮痛了他削瘦的臉,吹得他眯起了眼睛,看著遠處蒼茫的天空出神。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四百年前,荊軻從這裏義無反顧的走向鹹陽,驚天一擊,雖然功敗垂成,卻留下了壯烈的美名為後人傳誦。而我今天從這裏邁出去,走向荒涼的草原,從此故鄉是他鄉,也許再也不能入關一步,和荊軻走的方向正相反,在青史上留下的痕跡也正相反。我將永遠背負失敗者的罵名,使祖先蒙羞,被後人嘲笑。


    袁紹斜靠在車廂上,攥緊了拳頭,青筋暴露的手瑟瑟發抖。


    “主公,我們登船吧。”伴在車旁的郭圖輕踢戰馬,靠近袁紹,輕聲說道。


    “主公,不能走啊。”沮授死死的拽著車輪,“主公一出冀州,再想進冀州一步也是難於登天。主公,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誌。主公一退,人心必散,將來如何收拾?”


    “子輔,主公不是出逃,是前去與烏桓大人、鮮卑大王會晤,將來自會帶著精騎再殺迴來,與劉修決一死戰。”郭圖輕聲道:“你可不能隨口臧否。”


    袁紹慚愧的低下頭,覺得耳根有些發燒。


    沮授也紅了眼,厲聲道:“郭圖,是我隨口臧否,還是你巧言佞色?勝敗乃兵家常事,豈可以一時的勝負論英雄。兗州雖敗,冀州猶存,隻要主公振奮,冀州轉瞬可再得精兵二三十萬,足可以和劉修周旋。如果主公因此遁逃塞北,冀州人還能對他有信心嗎,屆時劉修隻要提兵過河,諸郡焉能不望風而降,縱有精騎數萬,又有何用?難道冀州人還要和胡人並肩作戰嗎?”


    “子輔!”郭圖氣急敗壞,又不敢大聲反駁,隻得壓低聲音,用力扯了扯沮授的袖子:“主公不在冀州之時,長公子還在鄴城,袁家戰旗不倒,冀州人怎麽會喪失信心,難道會有人故意造謠生事嗎?”


    “你血口噴人!”沮授真的急了,上前揪住郭圖的衣領,用力把他從馬上拽了下來,推倒在地,拔出腰間的長劍,厲吼道:“我今天就殺了你這個佞臣,再陪主公迴鄴城,重整旗鼓……”


    郭圖嚇得麵無人色,顧不上形象,接連向後爬了好幾步,沮授緊追不舍,袁紹嚇了一跳,大聲喝道:“子輔住手!”


    沮授氣急,拄劍大罵:“主公,有這等小人在主公身邊,如何能成大事。請允我斬殺此人,再向主公請罪?”


    袁紹沉下了臉,不快的喝道:“子輔,你是說我親小人,遠賢臣嗎?”


    沮授愕然。在他一愣神的功夫,郭圖連滾帶爬,躲到親衛的身後。正在這時,一騎快馬從遠處奔了過來,騎士翻身下馬,快步走到郭圖的麵前,雙手奉上一封密信。郭圖被沮授嚇得不輕,手哆嗦了半天才打開密信,看了一眼後,他愣了一下,隨即又看了一遍,頓時兩眼放光,跌跌撞撞的向袁紹走去。


    “主公,主公,大喜啊,大喜啊!”


    袁紹皺起了眉頭,對郭圖的舉動非常不滿,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麽大喜。


    郭圖顧不得看袁紹的臉色,急聲道:“主公,大喜啊,劉修被天子趕迴江陵了。”


    “什麽?”袁紹和沮授異口同聲的叫了起來,沮授一伸手,從郭圖手中搶過了那封密信。郭圖大驚,伸手要去搶,沮授一手持信,一手持劍直指郭圖,郭圖嚇得連退兩步。沮授看完了信,既想笑,又想哭,神情怪異,愣在那裏半晌沒動彈。


    郭圖小心翼翼的撥開他的劍,從他手中抽出密信,雙手遞給袁紹。袁紹這時也沒心情計較沮授的無禮,迅速把密信看了一遍,眉梢一顫,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這隻狡兔還沒死,劉修那隻走狗卻要被烹了。哈哈哈,真是痛快,痛快啊。”


    沮授眼神閃爍,看著狂喜的袁紹和郭圖,不知在想什麽。他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麽也沒說。


    “主公,我就說吉人自有天相吧?”郭圖臉笑成了一朵花,興奮的滿臉通紅。“原來卻不是項羽殺了義帝,而是義帝要殺項羽。主公,我們的機會來啦。”


    “嘿嘿嘿……”袁紹笑得合不攏嘴,一挺身,從車上站了起來,意氣風發的看著遠處的燕山:“公則,我們還需要出塞嗎?”


    郭圖心虛的看了看沮授,湊到袁紹麵前,仰起臉,謙卑的說道:“主公,與胡人的談判非常重要,非主公不行啊。”


    袁紹一愣,這才想起來這次出逃的借口,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他掩飾的咳嗽了一聲:“那我們速去速迴?”


    “主公。”沮授忽然插話道:“與胡人的談判雖然重要,可是了解朝廷的軍情更為重要。劉修遭天子猜忌,正是我們反擊的時候,如何能一舉扭轉戰局,不給劉修反撲的機會,對主公的基業至關重要。主公應該立刻迴鄴城主持大事,至於出塞談判的事,臣以為由郭校尉代行足已。”


    袁紹皺著眉頭想了想,把目光轉向郭圖,郭圖眼珠一轉:“主公,出塞談判之事,臣願意代行。不過主公卻不必迴鄴城。”


    “為何?”袁紹和沮授同時問道。不過袁紹是詫異,沮授卻是有些著急。


    “因為我們隻知道劉修突然離開了濮陽,迴到江陵,但真正的原因卻不清楚,他迴江陵究竟是因為天子的忌憚,還是去籌備糧草,眼下還沒有確切的消息,需要進一步的確認。二來,劉修雖然走了,但是他隻帶走了自己的親衛營,其他各部人馬還沒有動,隨時有可能入侵冀州。迴鄴城主持軍事固然重要,可是鄴城已經有長公子,主公無需立刻迴去,相反,主公應該留在此地,為即將來臨的大戰籌備糧草,征集兵員。這裏遠離前線,消息不易走漏,將來朝廷的大軍渡河,主公帶領精兵突然殺出,才有奇兵之效啊。”


    “胡言亂語!”沮授氣得唾了郭圖一臉的口水:“說什麽奇兵,數萬大軍怎麽可能掩人耳目?這裏離鄴城一千餘裏,萬一有事,行軍亦要一個月,哪能來得及?主公,依我之見,還是迴鄴城的好。哪怕是數萬大軍前來,隻要主公在,鄴城也能力保不失。”


    “主公不在,鄴城就能攻得下嗎?”郭圖冷笑一聲,“冀州又豈是魏郡一郡?我軍新敗,士氣不振,正當以弱示敵,誘敵深入,才是正理。讓他們頓兵於鄴城之下,久戰兵疲,主公再全軍殺出,方能轉敗為勝。”


    袁紹聽得喜訊,精神振奮,思路也活絡了許多,他迅速的分析了郭圖的意思,明白這是怕萬一是劉修的一計,誘他前去,還是在易縣觀望了一段時間最安全,免得到時候發現中計,想逃都來不及。想到此,他威嚴的咳嗽了一聲:“你們不要再說了,雖然鄴城很重要,可是與胡人的談判以及籌備糧草也非常重要,我暫時就在河間、安平主持全局,想必顯思在鄴城有逢紀等人協助,就算是敵人前來攻擊,也能守得住。”


    沮授見袁紹下了結論,也不好再爭,反正袁紹不繼續向北逃,他就已經很滿足了。他隨即請袁紹迴車鄚縣暫駐,袁紹卻哈哈一笑:“子輔,我已經到了易水,為何不去易縣?難道你怕我到了易縣,會影響你的公務嗎?”


    沮授聽袁紹這麽說,也不好推辭,隻好請袁紹到易縣暫駐,找機會再勸他迴鄴城。袁紹進了易縣,好好的洗了個澡,又吃了一頓幾個月來難得的舒心飯,心情才漸漸的平複下來。他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放心。上次劉修和曹艸聯手造了個謠,設了個圈套,葬送了他的八萬大軍,這兩人都是不擇手段之輩,焉知這次不是故伎重施?說不定劉修是想施緩兵之計,把他誘到鄴城,先切斷他的後路,然後再突然下手呢。要知道趙雲、張燕在真定,公孫瓚、劉備在右北平、遼東,他們隨時可能合圍,重新奪取幽州,把他堵死在冀州,到了那時候,他隻有跳海了。


    袁紹找來了郭圖,再三叮嚀,無論如何要搞清楚劉修離開濮陽迴江陵是什麽原因,千萬不能再上當。郭圖知道幹係重大,不敢大意,他再次想起了在洛陽的戲誌才,立刻派人帶著親筆信趕往洛陽,要求戲誌才不惜一切代價,務必要搞清楚真相。


    ……


    洛陽,戲誌才匆匆走進了楚王府。看門的人一看他手中的天字黑木令,吃了一驚,連忙將他引到後院,恭恭敬敬的送了進去。戲誌才直入內堂,見到了正在出神的楚王劉元起。


    “大王。”


    “誌才啊,稀客稀客,快坐!”劉元起熱情的招唿道,叫人備上了茶,然後順手掩上門,似笑非笑的看著戲誌才:“袁紹那邊有消息了?”


    “嗯。”戲誌才簡短的應了一聲,拿出郭圖的密信:“不瞞大王說,我也想搞清楚這究竟是怎麽迴事。世子之前一點消息也沒透給我,是一計,還是真的和陛下翻臉了?”


    劉元起撫著胡須想了想:“可能都是,也可能都不是。”


    戲誌才不解的看著劉元起,劉元起擺擺手:“我到現在為止也沒接到準確的消息,不過我想很快就會到。但是,能把袁紹留在冀州總是好的,所以不管是一計也好,是真的鬧翻了也好,我們都要按這個目標來給郭圖傳遞消息。”他歎了一口氣,“不知道德然這是搞什麽,把我們都搞得暈頭轉向。”


    戲誌才見劉元起這麽說,也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他明白了劉元起的言下之意,不管天子是不是忌憚劉修,殺死袁紹,平定冀州,都是勢在必行的事,所以不能讓他逃出冀州。


    “那……大王,如果真是陛下猜忌世子,又該如何?”


    劉元起眯了眯眼睛:“這個嘛,我還想聽聽德然的意思,一時半會的無法迴答你。不過,我們有必要刺激他一下,讓他不要總這麽猶猶豫豫,拖拖拉拉的。”


    戲誌才鬆了一口氣,連連點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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