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你不能這樣!”審榮在短暫的失神之後,尖叫起來:“我叔叔也是各為其主……”


    “袁紹不是主,袁紹隻是一個逆賊。”劉修打斷了審榮,聲音雖然不大,卻自有一種讓人不敢小視的威嚴。審榮被他看了一眼,就覺得像是被人用巨錘猛擊了一下似的,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他局促不安的看著審配,審配同樣臉色蒼白,冷汗涔涔。


    “你也是讀過書,領受過聖人教誨的人,可是你連善惡都不分,讀了書又有什麽用?你攀附袁紹,無非是想獲得更多的富貴,為了這些,你不擇手段,什麽事都可以去做,現在還想用自已的一條命來獲取美名,同時還保住審家,是不是太貪心了些?審配,你既然想賭,就應該有輸的覺悟,總不能把便宜都占盡了吧?”


    劉修冷笑一聲:“如果你都能含笑於九泉之下,那些為國戰死的士卒,又怎麽能沒有遺憾的長眠?審家如果改換門庭就可以繼續高門大戶,那些因為你們的貪念而遭受無妄之災的冀州百姓,又怎麽能心甘情願?這天,總還是有點公平的。”


    劉修揮揮手:“來人,給我砍下審配的首級,在所有被他燒了秋糧的縣進行巡視。”他一指審榮:“拿下!立刻解住林邑,讓他為隨後就到的審家老小先準備好山洞。”


    “喏。”一聲響亮的答應,兩個虎士上前,一左一右的夾住審榮,一腳踹在審榮的腿窩處。這一腳非常狠,直接踹斷了審榮的小腿骨。審榮慘叫一聲,跪倒在地。另有兩個虎士上前,將審配從車上拖了下來,右邊的虎士將他按得跪在地上,左邊的虎士拔刀出鞘,高高舉起,電然而下。


    “等等。”劉修輕聲叫道,那虎士的刀應聲停住,離審配的脖子隻有一寸,鋒利的刀鋒上蘊含的殺氣逼得審配的脖子上乍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劉修走到審配麵前,彎下腰,盯著審配慌亂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記住,殺你的人是我,涿郡劉修。如果不服,如果覺得冤屈,盡可以迴來找我報仇。我等著你。”


    “我服!”審配啞聲道,他倔強的梗著脖子,竭力讓自己迎上劉修俯視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詛咒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不過,你記住今天的話,我會在地下看著你,看你究竟是個聖人,還是個偽君子。”


    “你慢慢看。”劉修撇撇嘴,直起身,揮揮手,輕描淡寫的命令道:“殺了!”


    “嚓!”環刀一閃,沛郡籍的虎士一刀砍下了審配的首級,審配的屍體倒在地上,腔子裏噴出汩汩的血。審榮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嚇得雙目圓睜,嗷的叫了一嗓子,暈了過去。


    虎士隨即將審配的首級插在長矛上,舉著周巡全營。劉修轉轉手腕,邁步進了大帳。眾將隨即跟了進來。目睹了河北名士審配的死,他們也領略到了劉修常常帶著微笑的麵容下隱藏的狠厲,特別是對審家一個也不放過的態度讓每個人都從心底裏感受到了一陣寒意,而他最後對審配說的那句話,更是讓人不寒而栗。漢人基本都信鬼神,就算有人不信鬼神,但是歡迎鬼神來搔擾的人還是第一次見到。


    朱儁上前請罪,從審配的敘述中,他知道袁紹是從他的防區逃走的。雖說當時正下著暴雨,但責任是他的卻是無可非議,誰說下雨就可以放鬆警惕的?


    劉修擺擺手:“這件事也不能怪你,連我自己都沒想到袁紹會這麽沒出息,連大軍都不要,就這麽逃了。不過也沒關係,就算他這麽逃迴了鄴城,又有什麽用?一個喪家之犬而已,何足道哉。公偉,這件事不怪你,要怪,隻能怪我們都高看袁紹了。”


    朱儁鬆了一口氣,卻還是有些自責不已。他和孫堅交換了個遺憾的眼神,都無奈的搖搖頭。正如劉修所說,誰也沒想到下著那麽大的雨的時候,袁紹會丟下大軍逃命。劉修可以無所謂,這次袁紹逃了,並不能改變袁紹的命運,遲早他還會成為階下囚,袁家敗亡的命運已經注定。可是對於他們來說,這卻是一個再也很難碰到的機會,那麽多人眼巴巴的等著抓袁紹呢,怎麽可能會讓他們還有這樣的好運氣。


    劉修隨即下令全麵追擊,同時命令在黃河上待命的甘寧封鎖黃河,對渡河作戰的袁軍展開最後的圍剿。


    ……濮陽,袁紹駐馬城外,逡巡不前。他臉色憔悴,滿身汙垢,滿身都是泥點,那匹神駿的西涼戰馬也疲憊不堪,腳步再也無法輕盈,一停下來,就低著脖子,到處找青草吃。


    接連奔跑了兩天一夜,不論是人是馬,都已經到了極限。趁著那場暴雨,他們冒險渡過了濟水,然後又穿過了夏侯惇的防區。因為身邊沒有多少人,袁紹不敢靠近縣城,專挑那些沒什麽人的地方走,這樣一來,他們也就無法得到補給,連口熱水都不敢停下來燒,隻能喝些生水。這些人大多是養尊處優的人,他們的腸胃不能和那些普通士卒比,喝了這些生水後,一大半的人開始上吐下泄,袁紹也不例外,僅僅是一天時間,他整個就變了形。因為是在逃命途中,不能像在家裏一樣有各種清潔設施,每個人身上都帶著一股難聞的臭味。


    濮陽城就在眼前,進了城,就可以洗個澡,吃口熱乎飯,再找個醫匠看看病,是以每個人都迫不及待的想進城。可是袁紹卻停了下來,顏良催了兩次,袁紹也沒有再向前走一步。眾人麵麵相覷,都不知道這是怎麽迴事。


    郭圖最先反應過來,他叫過辛毗,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辛毗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點點頭,翻身上馬,向城門走去。郭圖走到袁紹身邊,輕聲說道:“主公,先下馬休息片刻吧。如果田豐在城裏,他很快就會出來迎接主公的。”


    袁紹若有若無的應了一聲,掙紮著下了馬,走到路邊,蹲下身子。郭圖連忙叫過顏良,指了指他頭上的頭盔,使了個眼色。顏良會意,連忙摘下頭盔,撩起衣擺,舀了一頭盔的水,雙手奉給袁紹。袁紹洗了手和臉,又對著水,找開已經鬆散的發髻,從懷裏掏出一把小玉梳,開始梳洗已經打結的頭發。他一邊梳著,一邊流著淚,委屈得像個孩子。


    郭圖沉默著從袁紹手中接過玉梳,小心的替他梳理著。頭發又粗又亂,上麵還沾了不少泥土和草屑,這是他們夜裏在草堆裏打盹時留下的記念。這兩天的經曆不僅對袁紹來說是絕無僅有,就連郭圖也沒有嚐過,讓他們不僅從身體上感受到了極度的疲憊,心理上也受到了劇烈的衝擊。袁紹是個庶子,卻從小錦衣玉食,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苦。就算是那年跟著劉修在北疆征戰,吞冰臥雪,可也沒有狼狽到這個地步。那時苦雖然苦一點,但他們是主動出擊,鬥誌旺盛,現在卻是逃命,惶惶不安,根本睡不塌實,一有風吹草動就會驚醒。


    “主公,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哪一個開國之主沒有經過磨難?漢高祖多次被項羽追得拋妻棄子,彭城一戰,五十六萬大軍毀於一旦,他隻身逃迴,奪了韓信的兵權,這才重整旗鼓。光武帝順水之戰,險些為賊所擒。他們最終都成就帝業,主公今天的暫時挫敗與他們當時的困境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在郭圖的開解下,袁紹慢慢收住了淚,哽咽道:“我隻是……痛惜叔父。他為袁家的興起夙寐以興多年,最後卻落得人事不知,被馬氏那個無知的婦人裹挾著投降。雖說這是當時的形勢所逼,可是我見叔父落難而不能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將來就算是位登九鼎,可是百年之後,又有什麽麵目去見叔父?”


    “主公,你如果現在放棄,將來才沒有麵目見袁公。”郭圖一邊給袁紹紮好發髻,戴上幅巾,又小心的將鬒邊的亂發塞到頭盔裏麵,一邊勸慰道:“隻要袁家能夠列土封疆,袁家列祖列宗能夠血食,享昭穆之榮,又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袁紹低下頭,沉默了很久。“公則,你覺得……還有可能嗎?”


    郭圖早就料到袁紹會有這個問題,他不假思索的迴答道:“主公,漢高祖當年困居漢中,後來不也是一舉奪得關中,進而席卷天下?我們還有冀州,冀州難道不比漢中一郡?”


    “可是劉修不是項羽,他不會犯那樣的錯誤。”


    “不,劉修就是項羽,而天子就是義帝,他終將為劉修所弑。到了那時候,天下士人認清了劉修的真麵目,主公登高一唿,自然天下響應。”


    袁紹沒有說話。他又不是傻子,當然聽得出來郭圖在安慰他。可是他現在的確需要這樣的安慰,郭圖的話像一陣暖流,慢慢滋潤著他已經冰涼的心。他開始重新考慮自己的未來,籌劃著如何堅持下去,如何轉敗為勝。


    就在這時,辛毗領著淳於瓊快步走了過來,淳於瓊一看到袁紹,就趕上兩步,躬身便拜:“主公,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臣昨天夜觀天象,見有黃氣入冀州之野,便知主公將脫險歸來。”


    “天象?”袁紹詫異的看看淳於瓊,卻從淳於瓊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他心領神會,沒有再問下去。轉而問道:“田豐呢?”


    “他還在雷澤與曹軍對抗,為了能接應主公,他已經和曹軍惡戰了好幾天了。不過曹軍勢大,又有夏育率領的西涼騎助陣,他一直沒能越過雷澤。”淳於瓊解釋了一下,又問道:“主公,我立刻派人通知他撤迴來?”


    袁紹還沒有答應,郭圖搶先說道:“不可。當今之計,最重要的是護送主公渡過大河,迴到鄴城,而不可讓曹軍發現主公的蹤跡,否則夏育肯定會率領西涼騎追過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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