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勒住了馬韁,看著遠處審配影影綽綽的戰旗,伸手摘下頭盔,抹了一把汗水,暗自咒罵了一聲。他既是咒罵這炎熱的天氣,也是咒罵遠處的審配。審配太狠毒了,派人到處放火,連他的老家譙沛也沒放過,一把火把一大片稻田燒得精光。他的部下中有一半是譙沛人,恨不得抓住審配食其肉,寢其皮。


    不過曹仁也清楚,荷澤再往東,就是水道縱橫之處,沼澤地不少,並不適合騎兵奔馳,更重要的是,袁紹就在南麵不遠,他不清楚能不能在袁紹趕到之前擊破審配。如果被纏住,那可就麻煩了。這一萬精騎是曹艸最看重的看家力量,可不能毀在他的手裏。


    曹仁猶豫不決。


    “校尉,再不追,審配就跑啦。”


    “就是,校尉,審配那賊子太狠毒了,燒了那麽多田,要是鄉親們知道我們放跑了他,將來如何見人?”


    “校尉,追上去吧,我們一定能砍下審配的首級的。”


    將士們七嘴八舌的叫著,氣憤填膺。莊稼人辛苦一年,不就是圖個收獲嘛,現在好,所以的希望都被審配一把火燒光了,接下來怎麽過啊。


    曹仁閉上了眼睛,仰起臉,沉默了片刻,一咬牙,怒吼一聲:“殺上去!”


    “喏。”將士們轟然應諾,一直保持著克製的戰馬開始奔跑,雜亂的馬蹄聲漸漸的匯成一道悶雷,大地開始震顫,三千前鋒漸漸化作一道洪流,奔騰而去。


    遠處,審配詫異的抬起了頭,他感覺到了那份從遠處傳來的震顫,也感覺到了上萬精騎奔馳時散發出的威勢和殺氣。他看了看身邊的荷澤,水麵上蕩漾著不祥的波紋。


    “終究是個毛孩子。”審配冷笑一聲,走下土丘,跳上戰馬,大聲叫道:“走!走!”


    親衛們擁著他飛奔而去,正在遠處待命的步卒看到他們開始奔跑,連忙轉過身開始飛奔。他們也感覺到了地麵的震動,有經驗的老兵知道,這是騎兵衝鋒的征兆,三五裏路對騎兵來說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如果他們不能在騎兵到來之前進入準備好的埋伏圈,他們將遭受滅頂之災。


    曹仁的突然發動有些出乎審配的預料,留給他們的時候並不多。審配知道這時候不能有任何遲疑,否則結果將讓他後悔一輩子,甚至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五千押後的步卒開始飛奔,審配有戰馬,他漸漸的衝到了前麵,後麵的士卒見狀,一個個開始驚慌起來,兩條腿再快,也快不過四條腿。他們唿哧唿哧的喘著粗氣,看向審配後背的目光中充滿了羨慕和妒嫉。


    審配向前奔出兩百步,突然勒住了戰馬,戰馬長嘶一聲,前蹄騰空虛踏幾步,強行扭過了身子,戰馬還沒有站穩,審配就翻身跳下馬,拔出腰間的環刀,在地上劃了一道線,大聲喝道:“就地布陣,準備戰鬥,敢退過此線者,斬!”


    緊跟在他身後的親衛們立刻翻身下馬,拔出環刀,做好了監斬的準備,傳令兵敲響了戰鼓,將停止前進,就地準備戰鬥的命令傳了出去。正在狂奔的步卒們雖然聽到了戰鼓聲,卻沒能及時反應過來,前麵的幾個沒收住腳,一下子衝過了審配劃的線,被親衛們手起刀斷,斬於陣前。


    熱騰騰的鮮血一下子震懾住了所有人,大家雖然有些不明白,可平時的訓練還是發揮出了作用,他們停住腳步,和身邊的夥伴一起布陣。匆促之間,他們不可能布成嚴密的陣勢,隻能三五成群,用長矛、長戟和弓箭布成小陣。


    看著眼前雜亂的小陣,審配也是無奈,曹仁突然發動了攻擊,他根本來不及跑到文醜準備好的陣地去,如果這樣跑下去,他隻能被曹仁屠殺,現在的陣勢雖然作用不大,總比一點準備也沒有好。


    隻是可惜,這裏的好多人都無法活著迴冀州了。審配心中悲涼,舉刀長嘯:“密集陣型!”


    將士們在戰鼓聲中迅速的移動著,後麵的衝上去,填補著前麵陣勢的空缺,靠得太遠的,整體移動,力爭把隊形組織得嚴密一些。


    就在他們調整的時候,曹仁的騎兵前鋒殺到,數十名騎士衝在最前麵,像一枝利箭殺了過來。


    “射!”弓弩手一聲怒喝,鬆開了手中的弓弦。羽箭唿嘯而去。騎兵們伏在戰馬的背上,舉起了手中的盾牌。他們戰鬥經驗豐富,一看就知道袁軍的陣勢不夠嚴整,弓箭齊射的威力很小,他們根本不想浪費時間射擊,抓住這個機會就衝了進去。


    翻飛的馬蹄踢起一陣煙塵,戰馬如風,殺入鬆散的陣中,環刀一閃,一名袁軍士卒的胸甲被臂開一道深深的口子,露出了肩胛骨,鮮血從傷口中激射出來。


    “殺!”一個長矛手突然躍起,雙手握緊長矛,狠狠的捅向了戰馬。長矛刺入戰馬的胸口,他也被戰馬的衝力撞著倒飛起來,雙手被矛柄刮得鮮血淋漓,他慘叫著,踉蹌著連退幾步,馬上的騎士手臂一揮,一刀劈開了他的臉,緊接著戰馬一個前跌,摔倒在地。騎士落馬,還沒等他站起身,幾個袁軍士卒一擁而上,刀矛齊下,將他殺死。


    那些袁軍士卒沒來得及歡唿,又是兩匹戰馬飛馳而過,環刀飛舞,將他們劈得皮開肉綻,東倒西歪。


    狂奔的騎士像潮水般湧入袁軍散亂的陣型中,肆意殺戮。


    審配心如刀絞,他本來以為曹仁會再猶豫一陣子,摸摸清況再決定是否行動,沒想到曹仁一旦發動就勢若雷霆,根本不給他考慮的機會。這一次衝鋒過後,不知道這五千士卒還能活下來幾個。


    慈不掌兵,這話一點沒錯,不僅要對敵人狠,更要對自己人狠。審配咬牙支撐著,無視眼前迅速向他接近的曹軍騎士,指揮著後麵的步卒逼上去,用密集陣勢延滯曹軍的衝鋒速度。他不可能指望靠這些步卒擋住曹仁,但是他希望能盡量延緩一帶曹仁的步伐,因為文醜還需要準備的時間。


    “向我靠攏,密集布陣!”審配搶過大旗,用力搖動,聲嘶力竭的嘶吼道。傳令兵將戰鼓敲得急如暴雨。無數袁軍在向審配靠攏的時候,越來越多的曹軍騎士也發現了審配這個罪魁禍首,他們縱馬衝擊,箭如雨下。


    親衛們不敢怠慢,他們奮不顧身的擋在審配的前麵,用盾牌和長矛組織起一道防線,保護著審配的姓命。他們都是審配的族人或者附從,審配如果死了,他們所有的利益都將化為烏有。作為親衛,他們的任務就是保護審配的姓命,不惜一切代價。


    這些親衛都是審配的私有力量,裝備最好,戰鬥素質也最強,執行命令最徹底,從審配下馬的那一刻起,他們就知道自己將麵臨什麽困境。五千步卒要想正麵硬抗一萬精騎,這根本沒有一點勝利的可能,但是他們沒有任何遲疑,緊跟著審配就下了馬,以最快的速度組織起了防禦陣勢。


    “嗖嗖嗖!”箭如雨下,射在盾牌上像炒豆一般亂響,不少箭射入盾牌之間的空隙,中箭的將士發出一聲聲悶哼,不時有人被射中要害倒下去,可是他們誰也不肯退,誰也不敢退,審配就在他們身後,他們必須保證在他們死去之前,審配還活著。


    “向我靠攏——”審配奮力搖動戰旗,聲音已經嘶啞,雙臂也已經酸痛無比,可是他不敢放棄,他竭盡全力的振奮著士氣,盡可能的多爭取一點時間。


    在審配的鼓舞下,袁軍將士在承受著騎兵的衝鋒時,鍥而不舍的向審配靠攏,在他的前後組織起越來越厚實的防線。不過他們也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五千將士,在短短的小半個時辰內就被曹仁的騎兵屠殺大半,隻剩下圍繞在審配身邊不到兩千人的殘部,而且大多帶傷。


    騎兵唿嘯而去,留下一地的血腥。


    審配氣喘如牛,無力的垂下了手臂,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看著遠處正在重新集結的騎兵,心如死灰。他知道,盡管他身邊的戰陣很嚴密,但是要想逃過這一劫,那是希望渺茫。文醜的戰陣還在五裏之外,如果沒有人支援,僅憑這兩千殘部,根本不可能轉移到那裏去。結陣而鬥,還能苟延殘喘片刻,一旦陣勢鬆動,曹仁將再次殺入,徹底擊垮他們。


    他苦笑一聲,不用猜也能想到這些騎兵為什麽殺意這麽濃,他燒了他們的希望,他們當然也要殺他來泄恨。隻可惜,他安排了幾天的陷阱沒能用上,隻是毫厘之失,他就被曹仁緊緊的咬住了。


    審配帶兵多年,深知戰場形勢瞬間萬變的道理,他也多次利用快速行動打亂對方的部署來謀求勝利,可是這一次,他失手了。一點小小的失誤,就將自己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善水者,溺於水,善兵者,死於兵,古人誠不我欺。他擅於用奇兵,這一次卻死在了更奇的曹仁手中。年紀輕輕的,居然有這樣的能力,果然不錯。


    步卒對騎兵,果然沒什麽勝算。審配看著遠處慢慢成形的騎兵隊列,他仰天長歎。歎息剛剛出口,他的眼睛突然直了,看著忽然間風雲變色的萬裏藍天,愣了片刻,啞著嗓子笑了起來。


    笑聲中,一滴晶瑩的雨滴從半空中落下,正砸在他油膩膩的臉上,砸得他臉皮生疼。不過審配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反而萬分快意。他舉起雙臂,張開雙手,迎接著從天而降的雨滴,放聲大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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