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和,你變了。”宋太後半天才迴過神來,撫著劉和的臉,輕聲笑道:“以前的你可不是這個樣子。”


    “太後,以前的我隻是養在花圃裏的一朵花,看起來嬌豔,其實經不得任何風雨。現在的我雖然還說不上堅強,卻已經知道這個世界並非是書裏說的那麽好,沒有人是生來就應該享福的,我能生而錦衣玉食,是因為父親無數次的生死換來的,更是無數的將士的鮮血換來的。我聽父親說,僅是落曰原一戰,為了斬殺檀石槐,消除邊患,他不僅自己身受重傷,戰死的將士更是不計其數,僅身邊的虎士就死了三四百。”


    宋太後看著有些激憤的劉和,眼中閃過一絲不安,不過她什麽也沒說,隻是靜靜的看著劉和,直到她說完了,才溫柔的笑道:“這些……是你父親讓你說的?”


    “不,是我自己覺得不平。”劉和伏在地上:“一時義憤,出言無狀,請太後責罰。”


    “我為什麽要責罰你呢,如果換了我,我也會很生氣的。”宋太後歎息道,拉起劉和,攬在懷中,輕輕的拍著她的肩膀:“孩子,你受苦了。”


    被她這柔軟的聲音一嗬護,一直在讓自己變得更堅強的劉和忽然忍不住痛哭失聲。宋太後的眼眶也有些紅,她挽起劉和的手,看著指腹上的老繭,心疼的歎惜不已。


    小天子在帳外吐得涕淚俱下,草草的洗了一下,重新進帳時,卻看到宋太後和劉和相擁而泣的一幕,不由得有一愣,站在那裏,不知是進還是退。宋太後責怪的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又拍拍劉和的背,安慰了好一會,這才有意無意的提起了軍糧的事。


    劉和很自然的搖搖頭:“這件事阿爹不知道。”


    “不知道?”小天子冷笑一聲。


    “陛下可有相關詔書給我阿爹?”劉和抬起頭,反唇相駁。


    “牛頭部落的兩萬鐵騎,沒有他的許可,我能拿得到?”


    “牛頭部落的兩萬鐵騎,本來就不是我大漢的附屬,我阿爹之所以能請動他們幫忙,不過是因為雪姑姑是牛頭部落的人,這不是什麽調動,我阿爹是大漢的驃騎將軍,不是鮮卑大王。”


    “那……”小天子被噎得直翻白眼,咽了唾沫,又道:“可是他沒有安排軍糧,司徒府去益州調軍糧,益州刺史卻拒絕接受,不肯調撥,難道驃騎將軍連這個也不知道?長公主現在可在成都呢。”


    “長公主是在成都,可李儒這麽做有錯嗎?”劉和的臉也沉了下來:“如果李儒違反的哪一條律令,請陛下按律治罪,不管是長公主還是驃騎將軍,他們絕不會說個不字。”


    “李儒違抗司徒府的命令,還敢說沒罪?”小天子氣得站了起來。


    “李儒按新政的規定辦事,有什麽罪?”劉和冷笑一聲:“是司徒府出爾反爾,言而無信,怎麽能把責任推到李儒的頭上去?”


    小天子勃然大怒。他怒氣衝衝的看著劉和,握緊了雙拳。


    “陛下,人無信不立,司徒府身負天下民事,一言一行,皆為天下人所見,當慎重之。從先帝同意在並州推行新政至今已有十年,之所以能夠進展順利,就是因為守信。十年守信,一朝破之,以後還有誰能相信朝廷的詔書,朝廷的臉色又怎麽保得住?難道黨堂的司徒府,也要巧取豪奪嗎?”


    “天下都是朕的,你敢說朕是巧取豪奪?”小天子徹底抓狂了。


    “天下都是陛下的?”劉和微微一笑:“陛下最近大概是太勞累了,學業有所退步,好象忘了一句話,天下唯有德者居之。”


    “那不知道驃騎將軍是不是有德者呢?”小天子的臉色變得陰沉無比。


    “公道自在人心。”劉和不為所動,針鋒相對:“請陛下慎言。”


    小天子氣極反笑,手臂高高抬起,正要下令拿下劉和,宋太後厲喝一聲:“陛下!”這一天驚醒了小天子,小天子舉著手臂,看著宋太後,眼睛都紅了,鼻子一酸,淚水奪眶而出,委屈得泣不成聲:“母後……母後……她……她……”


    “你們倆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向來都是阿和讓著你,你欺負她的時候還少了,怎麽今天剛敗了一次就急了臉?”宋太後連連給小天子使眼色,小天子這才慢慢的放下了手臂,宋太後暗自鬆了一口氣,轉過頭看著劉和笑道:“阿和,這可不像是以前的你,你是藏在囊中多年,一朝破囊而出,就勢不可擋啊。”


    劉和慢慢緩和了臉色,歉然一笑:“太後,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以前隻知道讀書,卻不知世事,如今稍經世事,方知炎涼,也是被迫無奈。有失禮之處,還請太後包容。”


    “你說的沒錯,非常對,非常對。”宋太後拉著劉和的手,笑盈盈的說道:“驃騎將軍不僅用兵如神,教育孩子更是有獨到之處,你看你才幾個月就脫胎換骨了,再過幾年,陛下哪裏還是你的對手。到我身邊來吧,也好讓某些人有個比較,好知道自己不是天下最聰明的人,好不好?”


    劉和不好意思的笑了一聲:“太後有詔,本不敢辭,奈何阿爹征戰辛苦,我不能丟下他,隻顧著自己在太後身邊承恩。”


    “那……”宋太後眨眨眼睛,俏皮的說道:“那你阿爹一起來,做個少傅,幫著我一起扶持陛下,好不好?”


    “這……我可不懂。”劉和老實的搖搖頭。


    “沒頭係,你在這兒住兩天,反正新蔡和定潁又不遠,我再派人和他商量一下便是。過幾天,陛下就要圍平輿城,大家肯定會在一起的嘛。”


    “我阿爹最近心情可不太好,隻怕會惹陛下不高興。”劉和提醒道。


    “我明白,我明白。”宋太後拍拍劉和的小手,嗬嗬的笑了。她瞟了坐在一旁生悶氣的小天子一眼:“我會讓你阿爹高高興興的來。你呢,就安安心心的呆在這裏,天天陪著我說說話,省得我一個人也悶得慌。對了,這裏還有個新玩伴,來人,把曹蕤叫來,讓她見見和翁主。”


    “喏。”一個侍女走了出來,時間不長,曹蕤快步走了進來,目光一掃,見小天子像被霜打過似的蔫巴著,也沒多說什麽,先給太後見了禮,又給小天子見禮,這才向劉和歉身施禮,笑盈盈的說道:“久不見和翁主,和翁主穿上戎裝,更是漂亮了。”


    劉和畢竟還是個孩子,而且和曹蕤又是舊相識,明知曹蕤接近天子有目的,卻生不起爭風吃醋的念頭,而且在她心裏早就不想嫁給天子,更是連一點較量的心情都沒有。看到曹蕤,她親親熱熱的,看不出一點意外,反倒讓曹蕤心裏有些不安起來。曹蕤聽老子曹艸說過,劉修就是這種脾氣,平時看到誰都笑嘻嘻的,可是一旦惹了他,他在笑的同時也會突然掏出刀子,蠻橫得無可匹敵。劉和是劉修的女兒,在劉修身邊呆了幾個月,便完全沒有了先前的柔弱模樣,連戎裝都穿上了,腰間還帶了劍,誰知道她會不會像她阿爹一樣,笑著笑著突然就翻了臉,捅她一劍。


    曹蕤陪著小心,領著劉和出去轉轉,她們一出門,張衛和孫策就迎了上來,警惕的看了一眼曹蕤,恭敬的向劉和施禮。看到這兩個俊朗的少年,曹蕤眼前一亮,暗自讚了一聲,可是一看他們眼神中對劉和不加掩飾的尊敬,又莫名的有些失落。


    帳內,小天子撅著嘴:“母後,真要讓他來?還是不要了吧,我以後聽母後的話就是了。”


    “你懂什麽?”宋太後瞪了他一眼:“我豈是讓他來管教你這麽簡單?事到如今,你還看不出來?這場戰事,除了他,誰也指揮不了,隻有讓他來,才能順順利利的打贏這一仗。”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宋太後輕歎一聲:“大將軍都送到了他的麵前,他也沒要,想必也不會把大將軍放在眼裏。至於其他的,我想,從他的憤怒來看,應該還沒到那一步。”


    “還沒到那一步?”小天子壓低聲音叫了起來:“他不要大將軍,就是因為他有更大的貪心,他是在要天下。”


    “我想不會的。”宋太後幽幽的說道,她抬起手打斷了小天子:“你不要再說了,我心裏有數,一切等他來了,你就清楚了。陛下,下詔嘉獎驃騎將軍取新蔡之功,加拜少傅,來禦營教導陛下用兵之道。”


    “母後?”


    宋太後厲聲道:“你別說了,他如果肯來,都算你的運道好。”


    小天子啞口無言,他想到剛才劉和的強硬態度,知道宋太後說得對,此時此刻,劉修願意到禦營來見他,就算是天幸了。如果劉修真有不臣之心,他根本不會拋下大營,來到禦營。雖說他在禦營裏也未必有人敢動他,可又哪裏比得上坐在自己的大營裏安全呢。


    小天子眼珠一轉,無聲地笑了起來。他看看宋太後,宋太後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沒有注意到小天子的眼神。


    “他如果不肯來,怎麽辦?”小天子顫聲道。


    宋太後沉思良久:“他會來的,一定會來的。”


    小天子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坐在那裏半天沒動彈。宋太後沉下了臉,“陛下還有什麽疑惑?”


    小天子囁嚅道:“敢請……母後示下,為何母後三番兩次的相信驃騎將軍是個忠臣,母後難道看不出來,他如今已經和袁家隻差一步了嗎?”


    宋太後柳眉倒豎,小天子臉色發白,卻咬緊嘴唇,不肯讓步,倆人對視了半晌,宋太後長歎了一聲,垂下了眼臉,眼珠來迴轉了兩圈,咬了咬牙:“我不是相信他是個忠臣,我隻是相信虎毒不食子罷了。”


    “什麽?”小天子愣了一下,隨即又笑了起來:“母後,你好象忘了,我雖然在他府中養過幾年,卻不是他的兒子,勉強算是個養子罷了……”


    宋太後抬起頭,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眼中露出痛苦無奈。她搖搖頭,一字一句的說道:“不,你就是他的親生骨肉,你的身上,流著他的血。”


    小天子張大了嘴巴,愣愣的看著宋太後,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好半天才嘶啞著聲音說:“母後,你……你說什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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