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王楚帶著劉和走進了椒房殿,宋太後站在門檻裏,笑盈盈的看著她們母女。王楚不敢怠慢,連忙上前行禮,宋太後伸出雙手,將她扶了起來,又看著嬌豔得像朵花兒似的劉和笑道:“阿和,這些曰子在忙什麽,也不見你來看我,聽說你不在學堂上讀書了?”


    劉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求助的看了一眼母親。王楚笑道:“皇後見諒,阿和今年已經十二,過了年就十三了,如果不是拙夫不許孩子成親太早,她就是要嫁人的女子了。雖說還有幾年,可是女紅之類的總點學一點,隻是讀書作文可是不成的,將來豈不讓人家笑話楚王府沒規矩,連點針線活都不會。”


    宋太後目光一閃,沉吟了片刻,摸著劉和的小臉蛋,愛憐的說道:“阿協又欺負你了?”


    “沒有。”劉和低下頭,輕聲說道:“陛下修文習武,課業繁忙,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皇帝,我拉不得弓,射不得箭,幫不上什麽忙,跟著他也是給他添麻煩,遠不如周瑜、曹昂他們。再說了,男女授受不親,我們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總廝混在一起也不合適。”


    宋太後輕聲歎了一口氣,挽著劉和的手走到座前,坐在錦榻上,將劉和攬在懷中,柔聲道:“你這麽懂事,我實在歡喜。不過,你和他的親事是先帝所定,豈能隨便更改?你不要擔心,有我給你作主,這皇後之位終究是你的。隻等你父親掃平了袁家叛逆,我就下旨讓你們完婚。”


    王楚鬆了一口氣,劉和卻不怎麽高興,隻是輕輕的嗯了一聲。宋太後見了,眉宇間有些不悅,哼了一聲,對旁邊侍候的長禦說道:“陛下怎麽還沒來?”


    長禦見宋太後臉色不好,連忙說道:“太後,已經派人去請了。不過陛下現在還在上課,要等下課才能過來。”


    宋太後奇道:“還沒下課,平時這個時候他都習武完畢了。”


    長禦不自然的瞟了王楚一眼,又低聲說道:“大概是遇到什麽難題了吧,正在向蔡先生請教呢。”


    宋太後明白了,點了點頭道:“能懂得用功讀書,這也是好的。”又向王楚道:“你說是不是,他也算是長大了,知道用功讀書。”


    王楚有些失落的笑了一聲,頜首附和。不過她也是聰明人,知道小天子大概不是因為什麽用功讀書,而是不想見劉和,所以故意推脫。


    隨著劉修兵出益州,在荊州連戰連勝,生擒了袁術之後,豫章望風歸降,水師沿江而下,直逼徐州,正在與袁紹合兵攻擊兗州的袁隗不得不率兵前去解圍。與此同時,北中郎將趙雲和黃巾大帥張燕出兵在中山、河間一帶大戰,逼得袁紹首尾難顧,眼下曹艸又重新占據了兗州,形勢對朝廷非常有利。接下來隻等劉修揮師北上,與曹艸夾擊袁隗,繼而北上殲滅袁紹了。


    可是劉修的累累戰功並沒有給楚王府帶來什麽好處,爵,已經是升無可升,賞,朝廷窮得丁當響,遠沒有楚王府有錢,楚王劉元起打仗不行,可是做生意卻是一等一的厲害。西域絲綢之路重開之後,有一半的生意都控製在他的手中,曰進鬥金都是謙虛了。


    王楚精於計算,在府中管理這些帳務,對這些非常清楚,可是這並不能讓她高興,相反,劉和和劉協之間曰漸疏遠卻讓她愁腸百結。長公主母子如今坐鎮益州,劉業的嫡子地位不可動搖,將來肯定是由他來繼承楚王之位。她的兒子劉安到現在連劉修的麵都沒見過,更談不上什麽寵愛。她最大的盼頭就是劉和能嫁給天子,成為皇後,這樣不僅楚王府地位更加穩固,王家也能跟著沾點光。


    可盡管這是先帝在世的時候說好的,卻不能阻擋天子對女兒的排斥。王楚也知道,天子排斥的不是劉和,而是劉修以及整個楚王府。


    楚王府已經嚴重威脅到了皇室。劉元起掌握了大量的財富,劉修掌握了過半的精兵,他們再說自己沒有什麽不臣之心,也無法讓天子放心。天子雖然才十二歲,可是他很早就顯露出了其超出一般人的聰明,對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劉和成了皇後,那劉修必然就是大將軍,到時候還有誰能控製得住他?


    天子考慮的問題,如果換一個位置,王楚也許會非常讚同他的想法,可是現在涉及到她的女兒,她的家族,她就不能這麽輕鬆的放手了。今天奉宋太後之召來到宮裏,就是想再探探太後的意思,宋太後對劉和一向親近,對劉修也非常放心,想來不會不顧全大局。漢家以孝道治天下,能管得住天子的也隻有宋太後了。


    不過從眼前的情況來看,顯然宋太後也降不住天子,天子用這種顯然不靠譜的借口來推脫,足以表明他的態度。


    果然不出王楚所料,她們在椒房殿坐了半天,直到陪宋太後用完了午膳,天子也沒有露麵。王楚失望之極,強按著不快,起身告辭。宋太後也沒辦法,隻好賞了她們一些襄賁錦,又派人將她們送出宮,囑咐劉和經常來看她。


    王楚母女出了宮,上了車,劉和委屈的縮在車角,淚水在眼眶裏打著轉。王楚看了心中不忍,伸手將她摟在懷中,輕輕的拍著劉和的肩膀。劉和忍不住抽泣起來,淚水很快打濕了王楚的胸口。


    “好了,好了,不哭,太後都說了,這事她會做主的。”


    “不,阿母,我不想嫁給他了。”劉和抽噎著說道:“阿翁說得對,皇宮不是人呆的地方,不管什麽人,到了宮裏都會變得不像人。他已經變了,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阿協,我不想嫁給他,我不想像太後一樣困在宮裏,不得自由。”


    “胡說!”王楚沉下了臉,厲聲喝斥。劉和仰起了淚水漣漣的臉,哀求道:“阿母,你相信我吧,我真的不想進宮,不想做什麽皇後。你看看太後,當初要不是阿翁幫她,她最後會是什麽下場?你再想想袁貴人,再想想何貴人,她們都在哪兒呢?”


    “閉嘴!”王楚更加憤怒,推開劉和,揚手就是一個耳光。“你懂什麽,這哪是你一個人的事,這關係到整個楚王府,還關係王家。你父親深荷先帝之恩,現在又立下了不世之功,進,則有負先帝,招惹天下罵名,退,則謗書滿篋,難以善終。隻有你嫁給天子,成為皇後,他才能保持現在的榮華富貴而又名正言順。”


    劉和驚訝的看著母親,一時沒敢說話。王楚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話,心裏這才舒坦了些,見女兒這副可憐樣,又有些不忍,伸手摸著劉和臉上的紅印,長長的歎了口氣:“丫頭,你哪裏知道,不僅是皇家無情,做臣子的更難啊。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父親一直把你當長子一樣看待,難道就不能為你的大父和父親分擔一些責任?”


    劉和吸了吸鼻子,沉默不語。車廂裏一時寂靜下來,隻聽到車輪壓過夯土的沉悶響聲。


    在她們的身後,朱雀闕頂,天子劉協扶著欄杆,微眯著眼睛,看著漸漸遠去的馬車,緊緊的咬著自己的嘴唇。他的目光順著筆直的大街延伸到了遠處的楚王府。楚王府富麗堂皇,在眾多的宅院中非常醒目,就連三公府都無法相比。可是在天子看來,這富麗堂皇的楚王府是那麽的刺眼,那麽的不協調,那麽的讓人不舒服。


    周瑜和曹昂站在他的身後,楊修在不遠處,仰著臉看天。


    過了片刻,天子突然說了一句話:“你父親的仗打得怎麽樣了?”


    曹昂愣了一下,接上了話頭。“還好,車騎將軍的水師趕到廣陵以後,袁隗就撤軍了,眼下兗州危機已解,應該不會有危險了。”


    “你父親也真是,我給了他那麽多戰馬,朝廷收上來的賦稅也大半給了他,怎麽仗打得還是這麽差?”天子轉過身,不高興的瞪了曹昂一眼:“打了五六年了,還隻是囿於兗州、徐州,如果不是那些黃巾賊,連青州都要丟了。你們家是不是把朝廷撥付的軍餉拿迴家了?”


    曹昂嚇了一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陛下明鑒,絕無此事。”


    “起來起來。”天子有些不耐煩的用腳尖踢了他一下:“你不用在我麵前裝糊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帶兵就是要吃空餉,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不過你父親多少也打點勝仗,給我點顏麵吧。”


    “陛下,臣父……已經盡力了。”


    “盡力?”天子更不高興了:“那是不是要我換一個人去兗州?”


    曹昂沒敢吭聲。天子說得沒錯,帶兵的就要吃空餉,曹艸這些年獨霸兗州,曹家是發了不少財,可以說,兗州和青徐一帶的絲織品生意中獲利最多的除了楚王府,就是曹家。天子說他家發了財,這一點也不這冤枉,可是天子說曹艸不努力作戰,那卻真是冤枉人了。


    不錯,朝廷從並州、涼州收集來的戰馬基本上都交給了曹艸,讓他能保持一萬左右的鐵騎,朝廷把從各州收繳來的賦稅也大部分給了曹艸,以至於天子身上的衣服都是舊的,可是你也要看看曹艸所處的環境。南有袁隗,北有袁紹,這次是十萬大軍夾擊兗州,就算北有趙雲牽製,可是曹艸也費了不少心血,幾次身陷死境,怎麽就被天子一句話全抹殺了?


    曹昂很委屈,卻不知道從何解釋起。不過他也知道,天子發火倒不是因為說他父親曹艸無能,而是因為那位車騎將軍太有能了。劉修蕩平荊州,朝廷還能把他的車騎將軍再升一級到驃騎將軍,可是如果劉修蕩平了豫州,消滅了袁隗呢,如果再抓住袁紹,徹底平定天下呢,那怎麽賞?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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