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修正好走出大帳,一聽到他們的對話,也不禁笑了起來。“文約,監軍大人可不僅僅是有雅致,他是在觀敵料陣呢。”


    韓遂笑道:“衛將軍,我已經聽說了,監軍大人知兵善戰,勇氣可嘉,枹罕一戰,監軍大人與衛將軍一起到最前線為將士們鼓氣,一鼓而下枹罕,還射殺了好幾個士卒,武勇過人。”


    韓遂已經接到劉修的軍報,也猜到了劉修請蹇碩來做監軍的目的,所以他雖然對宦官非常不屑,卻還是把蹇碩好好的誇了一通。蹇碩不好意思的連連擺手,臉上笑得開了花。


    進了帳篷,韓遂收起了笑容。“我已經收到消息,六月驚雷去了武都郡,是因為有人從漢中給他運來了糧食。”


    “從漢中給他運糧?”劉修的眼角一擰,麵目有些猙獰。


    “現在還不知道。”韓遂也非常惱火,“大敵當前,居然還有人敢資敵,是可忍,孰不可忍?將軍,你看我們要不要追查下去?”


    “查自是要查的,隻是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抓住宋建。”劉修把邊章已經入城的消息對韓遂說了一遍,韓遂頓時心動:“那這一戰過後,羌人就真成了一盤散沙,任我宰割了。”


    “原本是這麽想的,可惜現在鍾吾在河關,六月驚雷又跑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小魚小蝦。”劉修惋惜的說道:“你來得正好,明天一起破陣。”


    韓遂興奮的搓了搓手:“衛將軍,我就是衝著這個才趕來的。”


    劉修衝他擠了擠眼睛:“不要太興奮,這苦曰子還得裝兩天。”


    韓遂心領神會:“我理會得。”


    劉修再一次召開軍議。


    “我們已經到了白石城,大逆不道的宋建就在白石城裏,我們這次千裏迢迢到此的任務就是抓住宋建,把他送到洛陽,聽候天子發落。”劉修殺氣騰騰,用力的揮動著手臂:“可是要抓住宋建,就必須先擊潰這些羌人。羌人雖然人多,可是他們隻是一群烏合之眾,隻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平時,我們想一下子抓這麽多羊都抓不到,現在,他們全部送上門來了。你們說,我們能放過他們嗎?”


    眾將大笑,七嘴八舌的說道:“不能不能,這次正好殺個痛快。”


    蹇碩看在眼裏,喜在心裏,看這架勢,這次以少勝多應該比較輕鬆了。立功在望啊,馬上就可以得勝還朝了。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迴洛陽接受天子的嘉獎,蹇碩的眉毛都快飛起來了。


    劉修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他一擺手,龐德鋪開剛剛給就的陣勢圖,劉修在圖上指了指,眼睛看向段煨:“武威營、張掖營,明天攻左翼,文約,你攻右翼,不求殺傷,但求分割,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推進,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擊潰羌人的陣勢。”


    段煨和郭汜起身抱拳,韓遂也起身抱拳領命。


    “雲長!”


    關羽起身,鳳眼一眯,沉聲喝道:“關羽在此。”


    “你率重甲士為步卒先鋒,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喏。”關羽大聲應喏,一轉身,準確的迴到自己的位置上,腰背挺直的坐好,目不斜視。


    “雲天、妙才!”


    麴義和夏侯淵離席而起,抱拳聽令。


    “你們居中,大麵積殺傷,要用最暴烈的手段,最血腥的殺戮,務必在第一時間擊潰羌人的鬥誌,趕得他們向後退,自亂陣腳。”


    麴義和夏侯淵互相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然後大聲應諾。


    “子鳳,伯儉,你們緊跟在雲天和妙才之後。”


    “整修,伯起,你們跟在子鳳和伯儉之後。”


    “翼德,於扶羅,你們注意戰場形勢,一旦步卒撕開羌人的陣勢,你們立刻出動,目標:敵人的中軍。”


    張飛和於扶羅起身領命。


    劉修雙手一分,示意大家安靜,他雙手背在身後,威嚴的看了大家一眼:“諸位,明天一戰,我們全力以赴,不留後手。因為,我們沒有時間了。”


    蹇碩心裏咯噔一下,這才發現劉修的安排的確是沒有任何後手,包括親衛營都安排作戰,根本不是平時那種有攻有守的陣勢,而是有攻無守,全部壓上。萬一攻擊受挫,對方反擊,那可就是預備的力量都沒有。


    “明天早飯,大家飽餐一頓,因為我不知道這會是多少人的最後一餐。”劉修的聲音有些陰惻惻的,讓蹇碩一陣陣的發冷,可是他看到帳中的諸將卻一個個精神抖擻,兩眼放光,也不敢將自己的心虛表現出來,隻好緊咬著牙關,竭力讓自己顯然鎮靜自若。


    “如果上蒼保佑,我們能擊破羌人,那明天晚上我們就可以大吃一頓,然後包圍白石城,如果明天不能獲勝,諸位,恕我醜話說在前麵,隻怕帳中諸位,包括我在內,都將在此長眠。”


    麴義再次起身,以拳擊甲,大聲怒吼:“不死不休!”


    眾將全部起身,身上的甲葉嘩嘩作響,拳頭擊在胸甲上,鏗鏘有力,他們吼聲如雷:“不死不休!”


    蹇碩嚇了一跳,隨即又覺得熱血上湧,臉漲得通紅。劉修以手撫胸,欠身施禮:“能與諸位並肩作戰,是劉修的榮幸。監軍大人在此,劉修向諸位保證,明天哪怕是戰至最後一卒,也絕不後退一步。”


    蹇碩連忙起身,向眾將行了一禮:“衛將軍忠心可鑒,諸位英勇,拜托諸位了。請諸位放心,碩迴到洛陽之後,一定將諸位為國效力的事跡報與陛下。”


    劉修離開自己的坐位,轉身站在眾將前麵,領著眾將向蹇碩行了個軍禮,齊聲喝道:“多謝監軍大人。”


    蹇碩連忙還禮。


    眾將散去之後,劉修與蹇碩對麵而坐。蹇碩提出了他的擔心,有攻無守,是不是太冒險了,別的不說,萬一白石城裏出來一隊人馬,那怎麽辦?為什麽不等一等,等他們部落被打劫的消息傳到這裏,羌人軍心搖動的時候再攻擊?


    “我也知道這樣很冒險。”劉修很沉重的說道:“可是我沒有更好的辦法,如果穩紮穩打,我們拖不起,隻有雷霆一擊,殺破羌人的膽子,讓他們不敢再生反抗之心,這樣消息一到,他們自然四散奔逃。如果一心想希望寄托在那些事情上,萬一消息傳遞不暢,延誤了時機,我們將等到什麽時候?”


    蹇碩想想劉修眼前的窘境,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抱以同情。劉修看在眼裏,喜在心裏。羌人雖然數量很多,可是最強大的鍾羌不在,名頭最響的六月驚雷也不在,其實戰鬥力並不強,再加上邊章已經把那些羌人首領困在了城裏,宋建的大將軍要想完全控製這些羌人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平時沒事,大家反正呆在各自的營地裏,有沒有指揮問題都不大,可是一旦開戰,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沒有及時有效的統一指揮,這些羌人隻能各自為戰,又能有什麽威力?不趁著這個機會大殺一通,以後到哪裏找這麽好的機會。


    他對明天的一戰充滿了信心,但是在蹇碩麵前,他還要做出一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架勢,要不然蹇碩到天子麵前一說,劉修手下的將士戰鬥力很強,輕鬆破敵,那天子下一道詔書,讓他徹底平定羌人,他豈不是自找麻煩?


    “明天將是一場苦戰,我要親臨戰陣,可能不能親自照顧你了。我會安排人保護你的安全。如果有機會獲勝,自然不用多說什麽,萬一戰局於我不利,你也不要猶豫,盡快撤退。”


    “不,我不撤。”蹇碩腦子一熱,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衛將軍都要親自殺敵,我豈能臨陣逃脫?我明天要和你一起上陣。”


    “刀劍無眼,戰場上可兇險著呢。”


    蹇碩拍著胸脯說道:“衛將軍不怕兇險,我又怕什麽?”


    劉修沉默了片刻:“那好,你明天穿兩層鐵甲,緊緊的跟著我,千萬不要離得太遠。”


    蹇碩感激的點點頭:“多謝衛將軍關照。”


    蹇碩當時說得慷慨激昂,可是一迴到自己的帳篷就後悔了。韓遂來了,可是張合卻留在了枹罕,劉修號稱五萬,實際上除去在枹罕的傷亡,現在隻有一萬五千人不到,羌人的數量至少是他的三倍,弄不好可能是五倍,這能打得贏嗎?戰場兇險,說不定一枝流矢都可能要了姓命,自己要跟著劉修上陣殺敵,是不是過於逞英雄,太冒險了?


    隻是有心不去吧,話已經說出來了,這時候再食言也說不過去,何況劉修一直對自己不錯,眼下他遇到了難關,連他自己都不顧衛將軍的身份親自上陣殺敵了,他一個宦官又怎麽能躲在後麵,還要劉修安排人保護他?


    隻是……戰場上真的很容易死人啊。蹇碩輾轉反側,一夜沒睡好,第二天起來的時候,臉色有些灰暗。劉修見了,關心的問了兩句,蹇碩想打退堂鼓的話在嘴裏轉了好幾個圈,可是最後還是沒能說出來。


    天剛麻麻亮,輜重營的將士就開始升火做飯,今天吃好的,劉修下令把營裏剩下的牛羊全部宰了,讓所有的將士飽餐一頓。其實將士們心裏並不慌,漢軍和羌人作戰向來是以少勝多,這次並不比上次在榆中更兇險,何況衛將軍出道以來百戰百勝,從來沒有打過敗伏,對付這躲在窮鄉僻壤的宋建還不是小事一樁?這些羌人再多,難道還比年初的十五萬多嗎?所以他們並不緊張,相反倒有些興奮。可是在蹇碩看來,這就是衛將軍大饗全軍、鼓舞士氣的作用了,當然了,和他這個監軍大人也要上陣殺敵也有分不開的關係。


    這種感覺在開戰之後變得更加強烈,當蹇碩與劉修並肩坐在馬背上的,看著遠處層層疊疊的羌人,看著一眼看不到頭的各式旌旗,聽著號角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他藏在重鎧下的身體一陣陣的冒虛汗,握著韁繩的手也有些發麻。他在猶豫,他在掙紮,如果劉修真的拉著他一起衝鋒陷陣,是不是應該找個理由往後退。


    他不時的瞟著劉修,希望劉修這時候看看他,關心一下他,詢問一下他的意見,然後好讓他有機會提出要求。可是劉修此時雙目凝視著前方,根本不看他一眼。他越發的緊張,不時的舔一舔已經有些發青的嘴唇。


    劉修早就看到了蹇碩的神態,但是他並不覺得有什麽奇怪,任何一個正常人第一次上戰場就看到敵我雙方的人數如此懸殊時,都會有這樣的反應。不過他心裏有數,這隻是一場勝劵在握的戰鬥,根本不會有什麽危險,讓蹇碩此時多緊張一刻,以後他的印象才會更深刻,更有死裏逃生的慶幸。


    這個煎熬的時間越久,當勝利來臨時,才會更痛快。


    “擊鼓!”劉修舉起手,下達了攻擊的命令。


    鼓聲驀地炸響,蹇碩臉上的肉一抖,渾身一顫,險些從馬鞍上摔下來,可是接下來的他看到的一切卻讓他非常驚訝,隨即驚訝變成了驚喜,緊接著驚喜又變成了狂喜。


    遠處,韓遂、段煨等人率領騎兵劈波斬浪的撕開羌人的陣勢,在羌人的陣地上奔馳,就像鋒利的剪刀剪開輕薄的絲綢;關羽帶著重甲士排成兩排,像一道黑紅色的浪潮向前湧去,如同一把血亮的鍘刀,將一把把馬草斬為兩截,所到之處,人仰馬翻;麴義和夏侯淵一左一右殺入,將羌人像羊一樣的向前趕去,他們不像是戰鬥,更像是放羊。


    蹇碩所有的擔心都不見了,他突然想起了劉修那句話:眼前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衛將軍,這仗……”


    “看來監軍大人親臨戰陣,對士氣影響非常大啊。”劉修感慨的歎了一聲:“我想羌人看到天子使者的旌旗,一定已經嚇破了膽,沒有任何鬥誌了。”


    蹇碩樂得合不攏嘴,剛才的恐懼不翼而飛,此刻的他熱血沸騰,躍躍欲試,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大肆砍殺那些羌人,以展示一下自己的勇武。


    劉修微微一笑,又等了一段時間,這才舉起手中的長戟,放聲長嘯:“衝鋒——”


    身後的騎士還沒有說話,蹇碩拔刀狂吼,尖利的嗓聲聽起來像是興奮過度,他催馬衝出了陣列,搶在劉修的前麵,狂奔而去。劉修翻了個白眼,不敢怠慢,帶著親衛營緊緊的跟了上去。


    “殺啊——”蹇碩隨著戰馬的起伏,心都快飛起來了,他緊緊的握著戰刀,衝著一個已經被前麵的戰馬撞得東倒西歪的羌人猛劈。由於用力過猛,刀鋒偏了些,沒能劈開那人的身體,卻像是狠狠抽了他一刀片似的,沒等他看清楚,戰馬已經衝了過去。蹇碩臉一紅,隨即調整了一下,掄圓了手臂,再次劈出一刀。


    這一刀砍個正著,一刀砍下了一個羌人的半張臉,鮮血飛濺。


    蹇碩被熱血一激,渾身打了個激零,再次狂吼:“殺——”


    “跟上,跟上!”劉修大聲吼道:“保護監軍大人——”


    張飛連忙催馬跟了過去,緊緊的夾侍在蹇碩兩側,將有可能傷及蹇碩的敵人一一清除。


    城下,不到半個時辰,形勢就呈現一邊倒,宋建的大將軍指揮不靈,看著官軍殺透一重又一重的戰陣,他已經亂了手腳,根本不知道如何指揮,號角聲此起彼伏,卻得不到應有的迴應,羌人隻好各自為戰,膽小的已經開始腳底抹油,四處奔逃。


    白石城上,宋建麵色煞白,爭得直跳腳,破口大罵:“豬啊,我怎麽找了這麽一個蠢得像豬一樣的大將軍?三倍於敵啊,三倍於敵,居然還打成這樣,就是豬,也不能打得這麽爛啊。”


    他的大司徒身體抖得像發瘧疾,卻說了一句很有見地的話:“大王,怕是大將軍不熟悉這些羌人,指揮不靈,還是讓那些羌人首領出城指揮吧。”


    宋建一聽,連連點頭,立刻讓人去請。不過他的大鴻臚馬上用一句話澆滅了他的所有希望:“大王,那些首領……全喝多了,宿醉未醒啊。”


    宋建瞪圓了眼睛,愣了片刻,抬手一個大耳光:“你瘋啦,老子的酒不要錢?”


    大鴻臚捂著臉,很無辜的看著宋建:“大王,不是你下詔說,要好好招待這些首領,讓他們起不了身,好讓大將軍來統一指揮他們的軍隊嘛?”


    宋建的眼珠像死魚一樣一動不動,過了片刻,他反手抽了自己兩個耳光,捶胸頓足。不錯,是他下詔讓大鴻臚這麽招待羌人首領的,為的就是讓他們長醉不醒,無法幹擾大將軍指揮,可是現在……現在需要他們去指揮各自的部下啊。


    宋建大叫一聲,用頭猛撞城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他撞了兩下,好象突然開了竅,不對啊,這主意是他的太常邊章教他的,邊章哪兒去了?他一定有辦法。


    “快請太常卿,快請太常卿!”


    大鴻臚囁嚅了半天:“太常卿……也喝醉了。”


    宋建眼睛瞪得都快從眼眶裏掉出來了,片刻之後,他撩起衣擺向城牆上爬去,嘴裏大叫道:“這次我真的不想活了,不想活了。你們別攔我,千萬別攔我。”


    大臣們一聽,一起撲上去,二話不說把他拽倒在地,七嘴八舌的叫道:“大王,你不能死啊。”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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