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建於漢武帝即位之初,為了這事,東方朔還上書諫阻。漢武帝嘉獎了東方朔,但是照建不誤。上林苑地跨五縣,縱橫三百裏,是關中最好的地方,因為成了皇家園林,所以田自然是不能種了,開了一些池苑,建了一些宮殿,其他的就成了各種奇花異草,珍禽猛獸的樂園。赤眉之亂後,長安敗壞,光武帝定都洛陽,上林苑除了一些管理的官員之外,天子已經很少來了,原本就茂盛的森林越發長得鬱鬱蔥蔥,即使是在六月夏曰,也是陰涼可人。


    漢朝的環境和後世相差甚遠,原始森林處處可見,關中更是綠樹成蔭,有陸海之稱,虎豹之類的猛獸偶爾能見,麋鹿之類的小動物更不稀奇。上林苑原來養了不少動物,後來疏於管理,逃了出去,他們在野外活得比人自在,很快就繁衍成群。


    西漢後期,因為人口的暴漲,關中的植被曾經遭到一部分破壞,東漢遷到洛陽,不到兩百年,長安的環境又基本恢複了之前的原生態,甚至比西漢初還要好一些。劉修有時候在想,也許這世界上最多餘的一種動物就是人,人因為有了知識,破壞力比任何一種動物都要強,隨著科技的進步,人口越來越多,對這個星球無節製的索取,必將把這個藍色的星球變成一顆死星。


    聽說天子要來,劉修奉詔把建章宮修葺了一番,當作天子的行宮。建章宮原是漢武帝晚年常住的宮殿,漢武帝駕崩之後,這座宮殿就不怎麽用了。原本有一條複道越過護城河和城牆與城內的未央宮相通,後來也被農民軍給毀了,宮裏的各種建築也毀得七七八八,所剩無已,但那座玉堂殿和殿後的折風闕、井幹樓還在。折風闕、井幹樓各高五十丈,高大雄偉,特別是井幹樓,由積木搭造,形似井欄,經過近三百年的風雨,依然屹立不倒,實在讓人歎為觀止。劉修第一次來長安看到這兩座建築時,驚得目瞪口呆。


    如非親眼所見,他根本不敢相像漢代能這樣的建築,後世他來過這裏,可是這兩座建築早就消失在曆史的煙塵裏,漢代匠人的成就,除了在史書裏留下隻言片語,已經找不到任何蹤跡。


    劉修到了長安之後,請畢嵐詳細測繪了井幹樓,他要把這項建築史上的奇跡記錄下來,讓後人知道祖先的偉大。畢嵐看到井幹樓後,也是歎為觀止,他仔細勘察了之後,確認這座已經有近三百多年曆史的高樓基本無損,隻要稍加修繕就可以正常使用。


    站在井幹樓的最高層,俯視著無邊無際的上林苑,奔騰的渭河如同一條銀帶,天子有些腳軟,覺得自己和遠處的南山差不多高了。雖是六月盛夏,卻覺得背上一陣陣的發寒。


    “陛下,這裏太高了,我們還是下去吧?”劉修見天子小臉有些發白,連忙提醒道。


    “無妨。”天子強撐著看了一眼下麵的森海,連忙把目光收了迴來。“正因為這裏高,沒有人打擾,朕才要和你上來。”


    劉修一聽,不敢怠慢,連忙躬身領命。“陛下盡管吩咐。”


    “朕想問你件事。”天子不敢再看外麵,轉過頭看著劉修:“你為什麽要把袁術排在首功?”


    劉修眉梢一挑:“他是後將軍,除臣之外,他的官職最功,何況他也曾獨領一軍,這首功自然是他的。”


    “別扯。”天子沒好氣的打斷了他:“你實話告訴朕又在打什麽主意?想給袁紹找個對手?”


    劉修微微一笑:“陛下,你都知道了,又何必再問?”


    “朕是猜出來了,可是朕還不是太明白。”天子的嘴角微微挑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你好象對袁紹有些忌憚,非要拉上袁術來一起對付他。朕不明白的是你敢跟朕撒潑,怎麽還怕袁紹?”


    劉修臉一紅,低下頭,拱拱手道:“陛下,臣敢鬥膽與陛下撒潑,那是因為臣知道陛下寬仁,不會把臣這點小伎倆放在眼裏。可是袁紹不同,他如果與臣有什麽矛盾,他是不會對臣有任何寬容之心的。臣與袁家交惡,已經不是一曰兩曰,就是想和解,也是辦不到了。原本臣孤身一人,就算得罪了袁家,大不了不當官便是了,大小一走了之,諒他們也不能把我怎麽樣。可是如今臣蒙陛下恩寵,予臣鎮守一方之任,臣就不得不小心從事了。”


    天子臉上的笑容淡了,沿著八角形的走廊慢慢的走著,劉修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麵,聲音不高,卻能讓天子聽得清清楚楚。


    “臣在北疆,曾經對陛下說過,要想平定鮮卑,沒有十年的準備做不到,原因無他,沒有足夠的錢糧供應大軍,如何出兵?可是袁家一出手,輕輕鬆鬆的就解決了這個問題。盡管臣因此立了功,加官進爵,可是臣卻更加不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虎在側,不敢安睡啊。”


    天子幽幽的歎了一口氣。


    “這次臣奉詔平定羌亂,托陛下天恩,一戰而破羌人主力,正當窮追猛打,永絕後患,可是臣斷糧了,臣隻能望羌人煙塵而歎。宋建大逆不道,臣當長驅直入,斬宋建之首,獻於陛下,可是,唉——”劉修長歎一聲,說不下去了。


    天子重重的喘了兩聲,鼻息有些粗重,扶在欄杆上的手背上青筋突起。


    “臣如今算是明白了,袁家就是一隻大老虎,臣雖然略有小智,不過是老虎麵前的一隻猴子,偶爾戲弄他一下也許還行,可是真要麵對麵的和他較量,就算臣個人生死可以拋之度外,但於國家何?老虎根本不會當迴事。既然如此,臣隻得另辟蹊徑,讓他們袁家內訌了。袁家財力再強,分給兩個人,而且是素不相能的兩個人,總比由袁紹一個獨攬的好吧。”


    天子忽然笑了起來,他搖搖頭,“德然,你的一片苦心,朕全明白,所以你的奏疏一到洛陽,朕就準了,又派袁術到南陽平叛,讓他與袁紹分庭抗禮。可是,你錯了,我也錯了,袁家的勢力雖大,袁紹卻不是不可戰勝的。”


    劉修不解的看著天子。天子笑了一聲,隨即又覺得不在合適,連忙收起了笑容,隻是眼中的笑意還是掩飾不住。“你知道嗎,袁紹敗了。”


    “袁紹敗了?”劉修吃了一驚:“他敗給張角了?”


    “正是。”天子佯作不安的歎了口氣,轉過臉看著遠處的南山,大略的講了一下袁紹戰敗的經過。原來袁紹不知怎麽的,也沒通知驃騎將軍董重,獨自領軍猛攻钜鹿,結果攻城不下,士氣受挫,一天夜裏,張角率軍偷襲,袁紹防範不及,被打得大敗,如果不是他的親衛營死戰,隻怕連他本人都會死在钜鹿城下。事後,他上疏辯解說當時他遇刺受傷,非用兵之失,請求戴罪立功,與張角再戰。


    “那陛下是如何處置的?”


    “他不是受傷了嗎?那就讓他迴家養傷。”天子撇撇嘴,“朕已經任你的先生盧植為東中郎將,帶領北軍去钜鹿。”


    劉修沉吟了片刻:“陛下以為他遇刺隻是個托辭?”


    “當然了,他身邊有兩萬多大軍,還有五千多玄甲營,怎麽可能遇刺?”天子輕蔑的笑了一聲,轉身向下走去,劉修連忙搶上兩步,小心翼翼的護著天子,生怕他一不小心摔下去。“他要是出獵什麽的遇刺了,朕還有些相信,在軍營裏麵遇刺,朕如何能信,難道他和張角還有來往,互不提防?”


    劉修苦笑了一聲,天子這可有些故意栽贓的意思了。“不過,陛下有所不知,雖說軍營之中刺殺不便,但張角派刺客行刺,卻是完全有可能的。”


    天子看了他一眼,對他為袁紹開解有些不悅。


    “臣前些天,就險些被張角的刺客所傷。”劉修把藍蘭準備刺殺他的事情改頭換麵的說了一下,最後說:“雖說袁紹是在軍營之中,與臣的情況不同,但太平道中頗有武技高明之人,特別是一些女子,劍術之高,不在男子之下。袁紹公子貴胄,在軍營之中也頗有歌舞之伎,難說張角會不會派精於劍術的女弟子扮成歌舞伎去刺殺他。”


    天子挑起了眉頭,不太敢相信劉修說的話。張角有女弟子的事,他是知道的,但他隻知道那些女子精於房中媚術,可沒聽說過有擅長劍術,能做刺客的。但劉修說得認真,他與袁紹也向來不對付,按說也不會為袁紹辯解,這件事也的確有可能。


    “臣有不情之請,請陛下恩準。”


    “你說。”


    “臣的恩師子幹先生雖然也有些武技,可是他的武技不高,張角嚐鮮知味,刺袁紹得手,難免會做第二次,臣擔心恩師有意外,想請陛下挑一些劍術高手去保護他。”


    天子眼珠一轉:“朕的身邊倒是有王越、史阿兩個劍術高明的郎官,可是……”


    劉修見他舍不得,連忙又說,“要不,臣挑幾個近侍去服侍先生?”


    天子想了想,點頭道:“如此也好,王越他們劍術雖好,但經驗卻不如你身邊的衛士,你派人去,也許更合適一些。”


    劉修點頭謝恩。他與天子的想法不同,雖說在軍營之中刺客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但是張角身為太平道的頭領,手下有幾個能人異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他派張鳴那樣的弟子去行刺,這成功率還真不能忽視,更何況在軍營裏行刺成功也不是沒有先例。袁紹死了就死了,盧植可不能死得這麽窩囊。


    “你真的覺得袁紹是遇刺才戰敗?”天子還是有些不太相信。


    “臣不敢肯定,隻是說有這個可能。”劉修笑道:“有備無患總是好的。不瞞陛下,如果讓臣在張角和袁紹之間挑一個,臣還是相信袁紹的能力更強一些。張角雖然聰明,據說這幾個月的仗打得也有聲有色,可是臣相信,他在用兵上和袁紹還有一段距離。”


    天子目光閃動:“可是這幾個月,他和袁紹一直不分勝負。”


    “恕臣大膽,這隻是袁紹養寇自重罷了,如果真的全力攻擊,以張角那些烏合之眾,隻怕支撐不過兩個月,又哪裏談得上不分勝負。”


    天子眯著眼睛,扶著欄杆,一步步的下了樓梯,兩人誰也不說話,隻聽得單調的腳步聲在樓內迴響。快要到樓下的時候,天子又問道:“那皇甫嵩、董卓他們也都敗了,這如何講?”


    “皇甫嵩、董卓都是涼州人,不僅汝潁一帶的世家豪強不支持他們,就連他們所領的士卒都和黃巾叛軍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能有什麽戰績?董卓大敗是意料之中的事,皇甫嵩能穩住陣腳,已經是不簡單了。袁紹則不同,汝潁一帶的精英都在他的身邊,就連冀州的豪強都支持他,要錢有錢,要糧有糧,張角有什麽?他隻有流民,流民連一個合格的士卒都不是,除了一條命,還能有什麽?”


    他突然頓了一下,轉過頭看著天子:“陛下,張角會不會和世家豪強有聯係?”


    “不會。”天子不假思索的否定了,隨即又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他以前在朝的時候,朕曾經問過他,好象沒有什麽聯係。”


    劉修暗笑,卻不露出分毫,他搖搖頭,“臣覺得有些可疑,流民家徒四壁,僅靠流民,張角哪來這麽多的軍資?幾萬大軍,這消耗的糧草可不是那麽容易解決的問題啊,就算他有些積蓄,隻怕也早被這幾萬張嘴吃光了。”


    天子眉頭緊鎖,緊緊的閉著嘴唇,一言不發。


    ……


    宋皇後在幾個衣著錦繡的侍女的陪同下,端莊的坐在堂上,盛裝的長公主領著劉協和劉和走上堂來,盈盈拜倒,劉協和劉和用稚嫩的童音向宋皇後問安。宋皇後一掃平時的冷寂,笑盈盈的說道:“起來起來,快,近前來,讓我好好看看。”


    劉和有些緊張,拉著長公主的袖子不敢動,劉協卻很大方的走到皇後身邊,仰起小臉看著宋皇後,一本正經的端詳了一會,點點頭,老氣橫秋的說道:“皇後殿下,你又漂亮了。”


    宋皇後強忍著笑,眨眨眼睛,“是麽,哪兒變漂亮了?”


    “眼睛。”劉協伸出手,在宋皇後的臉上摸了摸,又道:“還有臉皮。你的臉皮現在和阿和一樣滑,比蔡姊姊還要好一些。”


    宋皇後又問道:“你最近見過蔡姊姊嗎?是喜歡蔡姊姊多一些,還是喜歡阿和多一些?”


    “都喜歡。”劉協張開嘴大笑起來:“不過阿和是我妹妹,我不能娶她,我以後要娶蔡姊姊,還有……還有曹妹妹。”


    “曹妹妹?”宋皇後將劉協摟在懷裏,咯咯笑道:“曹妹妹又是哪個?”


    “阿長的妹妹。”劉協得意的掀了掀眉毛:“我都已經親過她啦。”


    宋皇後忍不住笑出聲來,連連搖頭:“怎麽了,衛將軍就是這麽教你的?”


    長公主連忙請罪,宋皇後擺擺手,讓她平身,雙招手叫過劉和,親了親劉和的小臉,笑道:“怎麽,這才幾個月不見,看見我就怕了?”


    “是皇後殿下富貴端莊,令人不敢仰視。”劉和細聲細氣的說道。


    “哦,是嗎?”宋皇後樂得笑個不停,一手摟著一個,左親親,右親親,一個也舍不得鬆開。長公主在一旁陪著說笑,對宋皇後喜悅的心情非常滿意,她原本擔心劉協被劉修放縱得有些野,生怕宋皇後看了不喜,此刻見宋皇後並無不悅之色,這才放了心。又講了一些兩個孩子平時的趣事給宋皇後聽,慢慢的便說到了學業。


    長公主最擔心的就是孩子的學業。皇子如果在宮裏,到了這個年紀便會入宮裏的小學,識一些字,讀一些儒家經典比如《論語》之類,可是劉修反對教這些,在洛陽的時候,教這兩個孩子讀書的是王楚,教學內容是一些很簡單的繪畫,做做陶藝,或者是唱唱跳跳,以前唐英子沒失蹤的時候,就是由她帶著兩個孩子做遊戲。到了長安之後,王楚沒跟著來,唐英子又失蹤了,劉修在外麵打仗,她就找人教這兩個孩子讀書,結果沒上兩天學,劉協就趁先生睡午覺的時候,抹了一把黃泥在先生的大腿上,先生一醒,以為自己拉在身上了,捂著屁股就跑,惹得劉協大笑。這事一出,先生丟了麵子,再也不肯教了。長公主後來又找過兩個先生,不過人家一聽這故事,沒有一個肯留下,結果這兩孩子就放了野了。


    偏偏劉修聽說之後,還笑得前仰後合,迴來之後,也不教他們讀書,每天帶他們做遊戲,然後唱一些不著調的歌謠。


    “是嗎?唱一個給我聽聽。”宋皇後也有些擔心起來,卻不肯露出絲毫兇惡,和顏悅色的對劉協劉和說道:“唱得好聽,有賞的。”


    一聽有賞,兩個小家夥頓時來了精神,爭先恐後地從宋皇後懷裏掙脫,載歌載舞的扭了起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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