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術再笨,也聽得出袁隗的憤怒和鄙視,頓時氣得麵色通紅,本待拂袖而去,可是一看馬倫麵色蒼白,搖搖欲墜,第一反應還是趕上去扶住她,大聲唿叫醫匠快來。馬倫無力的擺擺手,示意袁術不要鬧得滿城風雨,讓下人知道這種事對她來說絕不是個好的選擇。袁術不敢違逆,撫著馬倫的背,幫她順了半天的氣,終於讓她平靜下來。


    “公路啊,平時叫你讀書,你就是不聽。”馬倫痛心疾首,用依然有些顫抖的手指指著袁術的鼻子:“你這坐不住的姓子,怎麽和本初鬥?我看你就連那個小豎子也鬥不過啊。”


    袁術非常不服氣,我怎麽就鬥不過袁紹那個庶子了,我怎麽就連劉修那個鄉下人都鬥不過?隻是他向來敬畏馬倫,眼下馬倫又因為他被袁隗責備,他倒也不敢像平時那樣渾不吝的迴嘴,隻是悶著頭不吭聲。馬倫見了,知道他心中不服,便又問道:“我來問你,這封奏表中有什麽厲害的後招?”


    袁術眨了眨眼睛,手指頭摳著嘴角,想了好半天,這才不太確定的說道:“他還有更嚴重的罪名沒有說?”


    “還算是沒有笨到家。”馬倫鬆了一口氣,細細的給袁術解釋了一遍。劉修上表彈劾袁隗失職,隻是說袁隗一個人在司徒之位上不稱職,並沒有涉及到其他。失職這個罪名可大可小,你可以說他說得一言中的,也可以說他是大而不當,真按這個標準來,三公九卿有哪個不失職?


    這是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罪名,敢用這個罪名來指責三公的人雖然不多,卻也不是沒有。僅憑這個罪名,根本無法扞動袁隗的司徒之位。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他真要想搞倒袁家,又何必用這麽一個罪名,劉修那天在袁府說的幾條中,隨便拉出一條來,都比失職這一條重,別的不說,僭越這個罪名就足以讓袁家喝一壺的。袁家再有錢,終究是個臣子,可是袁家的府第規模遠遠超過了臣子能有的標準,這叫逾製,說得再大一點,這叫有不臣之心。


    這同樣是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罪名,可是比起失職來,其殺傷力卻要大得多。


    可是劉修為什麽沒用呢?他不是不敢,他主動挑明了要和袁家撕破臉,沒什麽不敢的,他這麽做隻是在保留後手,等袁家做出過激的反應之後,再將事態進一步擴大。


    這不是膽怯,相反正是有後手的表現。


    袁術雖然頑劣,可也不是笨蛋,馬倫一解釋,他就明白了這其中暗藏的殺機。他直撓頭,也覺得自己一不小心惹上了一個刺頭。要整死劉修,他有很多辦法,可是要想做得幹淨,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劉修擺明了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說不定還有借著踩袁家出名的打算。更讓人討厭的是,劉修是盧植的弟子,馬倫也許會讓他收拾劉修,可是絕對不會讓他把劉修幹掉,這樣她沒法向盧植交待。


    可是對於劉修這樣一個匹夫來說,他除了一條爛命之外,什麽也沒有啊。


    “叔母?”袁術堆著討好的笑臉,向馬倫問計。


    馬倫靠在憑幾上,閃爍的眼神看著外麵有些碧藍的天空,陽光明亮得有些刺眼,接連幾個月沒有下雨,連院子裏的花草都有些無精打采的。馬倫越想越覺得緊張,劉修的奏表隻是露了一個苗頭,他後麵還有哪些招數?馬倫站在劉修的角度,很快就發現了幾個殺傷力更大的指責,每一個都足以讓袁隗狼狽不堪,丟掉司徒之位固然不在話下,甚至於丟掉姓命也不是不可能。


    馬倫無意中把劉修放在了對手的角度來考量,她覺得以劉修的陰險,自己想的那些辦法,劉修一定也想得到。


    “讓許家自己去擺平這件事。”馬倫沉思良久,呐呐說道:“許訓是司空,我倒要看看這個劉修是真的無畏,還是困獸猶鬥,垂死一搏。”


    袁術眨了眨眼睛。讓許家自己出麵,那就是袁家要把這口氣忍了,對從來沒有吃過癟的他來說,這個結果顯然不是一個什麽好結果。


    “你想想,如果是本初遇到這個局麵,他會怎麽做。”馬倫拍拍袁術的手,示意他不要急,換個角度考慮一下。袁術雖然心中不爽,可是也不敢不聽,他眼珠一轉,就明白了馬倫的意思。


    “叔母,我……我去向劉修……請教?”這句話從袁術的嘴裏說出來有非常大的難度。


    “公路啊,吃一塹,長一智,你終於開竅了。”馬倫欣慰的對袁術說道,愛憐的伸手拎拎袁術的臉頰:“名士嘛,都好這一套。老子說,固欲取之,必先予之,這個道理不需要我和你多說吧?你啊,就是不肯低頭,其實有時候低頭比抬起頭更有用。看看本初是怎麽做的,你就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兒了。”


    袁術的臉色非常難看,要不是說這話的是馬倫,他早就跳起來破口大罵了。他相信馬倫這麽說不會隻是為了打擊他,而是為他著想。他強抑著心中的怒氣品味著馬倫的話,忽然恍然大悟,發現自己真就是在這方麵敗給了袁紹。


    袁紹過繼給了袁成,是袁湯這一脈的長房,在他們三兄弟中,袁紹是最早外放的,剛剛二十歲就做了濮陽令,後來因母憂去官,服喪三年,隨後又為袁成追服三年,硬是在最應該做官的時候服了六年喪,隨後又閑居洛陽,不肯出仕。袁術本來覺得他多事、虛偽,現在卻發現這比做官還有用,袁紹雖然到目前為止最高不過是六百石的濮陽令,比袁術的校尉可低多了,但是袁紹的名聲卻不是袁術敢奢望的。


    到洛陽來的遊俠也好,名士也好,都會去拜見袁紹,很少有主動來拜見袁術的。這件事讓袁術一直感到很不爽,覺得那些遊俠名士都瞎了眼,隻知道去捧袁家庶子的臭腳,卻不知道袁家現在強勢的是袁逢和袁隗——袁逢繼承了袁湯的爵位,袁隗是這一輩人中最早位至三公的。


    現在他明白了,原來這才是袁紹的經營手段,比起當官,不當官才更有名聲。袁紹對所有上門的遊俠、名士都降階相迎,看起來一點公族的威風也沒有,可是這樣才更有威風。


    “我明白了。叔母,你放心,我不會被那個庶子比下去的。”袁術咬咬牙,一跺腳:“裝孫子誰不會啊。”


    “這就對了。”馬倫十分欣慰,又給他出主意,讓他把許家推出來。袁術心領神會,興衝衝的去安排,他找來許泳——就是那個被劉修罵得吐血的傻且,很嚴肅的對他說,為了你的事,我們袁家已經成了劉修的敵人,他彈劾我叔父司徒大人失職,你是不是也該出點力,為我叔叔解解圍?


    許泳無奈,隻得把袁術的意見轉告給了司空許訓。許訓已經知道了劉修上表彈劾袁隗的事,還沒想到這件事會扯到自己身上去,隻是感慨這年頭的人為了出名,什麽事都敢做。在他看來,想踩著袁家的肩膀出名,這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也許短期內能出名,從長期來看卻絕對是失策——袁家遲早會把這個仇給報了。可他沒想到這事牽扯到他許家頭上了,袁家不得得罪啊,必須給他解圍。於是許泳上表為袁隗辯解,說財賦不足,司徒固然脫不了責任,可是要論直接責任,那是大司農的事,要求罷免大司農曹嵩。


    劉修彈劾袁隗,那隻是聽個好,太學生們覺得他有膽量而已,朝廷上是沒有人敢站出來表示讚成的,可是許訓彈劾曹嵩,情況大不一樣,上表附議的人爭先恐後,生怕被人認為是同情閹黨。而真正的閹黨對曹嵩也沒什麽支持,在他們看來,曹家一心想投靠世家,是叛徒,不值得同情。


    於是劉修彈劾的正主兒司徒袁隗沒受什麽影響,大司農曹嵩卻被罷了官。曹嵩原本還在看笑話,想看看劉修和袁家能鬥到哪一步,究竟有多大能耐,萬萬沒想到看笑話看出禍來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袁隗什麽事也沒有,自己倒平白無故的丟了官。他氣得破口大罵,既罵袁家和許訓無恥,不敢和劉修麵對麵較量,隻敢拿自己出氣,也罵劉修多事,你扯什麽不好,偏要扯財賦的事情?


    就在這時,曹鸞也遇到了麻煩。她接受了劉修的建議之後,在短短的時間內脫胎換骨,很快征服了丈夫宋奇,把他管得服服帖帖的,宋奇被她由內而外的風搔魅力迷得神魂顛倒,欲罷不能,每天像個饞嘴的貓一樣圍著她轉。在獲取了宋奇的歡心之後,曹鸞隻是嗲了幾聲,就不動聲色的把原先受寵的那幾個美妾給攆出了家門。


    曹鸞在旗開得勝之後,並沒有小富即安,她的觀念來了一個大翻轉,再也不認為曹艸當初的想法是胡說八道了,相反覺得這麽好的辦法,不讓宋皇後用來獲取天子的歡心,而隻是征服宋奇,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於是她找機會進宮見到了宋皇後,現身說法,暗示宋皇後也改變一下古板無趣的作風,想想怎麽討好皇帝,解決宋家麵臨的重大危機。


    宋家有什麽危機?宋家的危機大了。宋皇後的姑姑是桓帝之弟渤海王劉悝的王妃,熹平元年被誣謀反,夫婦一起被殺,而始作俑者就是如今權勢最炙的中常侍曹節、王甫等人。宋氏做了皇後,曹節等人怎麽可能安生?他們最怕的就是宋皇後生個兒子,以後成了太後,他們這些人一個都跑不掉,就算是死了也得被刨出來鞭屍。


    宋家和宦官之間沒有緩和的餘地,隻有你死我活。可是讓宋家鬱悶的是,宋皇後立了六年了,別說生兒子,連個女兒都沒生,其實也簡單,天子根本不喜歡她,一年到頭也到她宮裏來不了幾趟,她能生得出來那才叫怪了。


    因此,宋皇後雖然覺得曹鸞的建議太荒唐,卻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再也不肯放手。她依照曹鸞轉授的辦法,先讀樂府,再練形體姿容,好生打扮了一番,然後找機會到天子麵前露了一小臉。效果非常不錯,平時難得正眼看她的天子當時眼前一亮,心情很不錯的和她聊了幾句,當天還在椒房殿吃了一頓飯。


    這讓宋皇後高興得喜極而泣,入宮這麽多年,也就是剛做皇後那時候看到天子笑臉,在椒房殿一起吃飯也不知是哪一年的事了。


    不過,就在宋皇後決定再接再勵的時候,效果到此為止,天子來了兩次就再也不來了。


    宋皇後不解,曹鸞同樣也糊塗了,她對宋奇還是那麽有吸引力,夜夜專寵,怎麽天子這麽快就又厭倦了呢?宋皇後雖說能做皇後與宋家的家世有關,可是才貌也不差啊,要不然也不能經過層層選拔進宮。


    曹鸞百思不得其解,隻得迴來找曹艸商量,正好得知曹嵩的大司農被罷免的消息,這才叫禍不單行。她也沒辦法,隻好請曹嵩立刻招曹艸迴洛陽商量。曹艸很快迴到了洛陽,可是心情非常不好,因為他也遇到了麻煩,沛相王吉揪住他以前犯的一點小事不放,要抓捕他,虧得夏侯淵頂了罪,他才算幸免於難,現在夏侯淵還在獄裏呆著呢。


    曹嵩一聽,麵如死灰,他知道這事大概又和宋家有關。王吉是王甫的養子,說不準是王甫得知宋皇後有爭寵之意,所以才示意王吉對曹艸下手——也許他們認為宋皇後爭寵背後的謀主就是曹艸,除掉了曹艸,就是除掉了宋家的智囊。


    曹艸到洛陽之前還不知道洛陽發生了這麽多事,而且這些事最後的根源全部集中到了劉修的身上,不禁有些訕訕。本來是想躲著劉修,離他遠一點,以免被殃及的,結果還是沒躲掉,劉修點了一把火,自己一點事沒有,自己卻被燒得焦頭爛額,老爹的大司農還被免掉了,損失大得無法想像——這個職位究竟有多少油水,隻有做過的人心裏才有數。


    “你還是去求一下袁本初吧,豫州刺史成就是袁家故吏,請他寫一封書劄給成就,讓成就彈劾王吉酷虐。”曹嵩非常鬱悶,卻又無計可施。


    曹艸猶豫不決,是向袁紹求情,還是向劉修問計?這可是關乎生死的大事。別看袁家現在沒有對劉修的彈劾作出反擊,可是劉修在想什麽,他大致清楚,劉修這些舉動絕不是借袁家出名那麽簡單,他要做的事遠遠比出名要大得多。


    做成了,那自然是一步登天,如果做不成,他大概也沒法再搭上袁紹這艘船了。


    曹艸思考了一天一夜,和曹鸞商量了很久,最後還是咬咬牙,決定去拜會劉修。富貴險中求,跟著袁紹走,他永遠是個被人看不起的閹醜之後,如果現在幫劉修一把,劉修卻會感激他一輩子,成功之後,不會少他的一杯羹。風險大,但收益也非常明顯。


    曹艸再次來到羅敷麵館,卻沒看到劉修,一問掌櫃胡氏才知道,劉修這兩天正在忙靈台分店的開張事宜。為了趕在大雩前開業,劉修這兩天忙得四腳朝天,連步雲裏都沒空迴,直接住在靈台分店裏。


    曹艸連忙趕到了靈台分店,出現在他眼前的卻不是一間麵館,而是一間道館。房子是靈台附屬的一幢樓台,內外開門,上下三層,橫開五間,真正賣麵的地方隻是一樓,二樓三樓的雅間雖然也賣麵賣酒,卻主要是論道所在。二樓正中間是個一人高的講台,從二樓、三樓的雅間可以直接看到台上的情景。


    劉修正在指揮幾個漆匠描繪高台中心的裝飾,那是一個圓形,中間有一條曲線將圓形分成黑白兩半,黑色的一半中有一個白點,白色的一半中有一個黑點。


    “德然,這是什麽圖?”曹艸走上前去,親熱的打了個招唿:“這又不是河圖,又不是洛書的,又是哪兒看來的學問?”


    劉修正親手描那個白點,他早就看到了曹艸的身影,但他沒有起身,直到曹艸打招唿,他才轉過頭,然後露出一種喜出望外的表情,大笑道:“孟德,這麽快就從老家迴來了?”


    曹艸有些尷尬,他不知道劉修這話是真的還是假的,隻好點點頭,“昨天剛迴來,一迴來就來看你。”


    “哈哈哈……”劉修將手中的漆和筆交給漆匠,一邊洗手,一邊笑道:“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我正想著我這太極道館如果沒有孟德的助興會減色不少呢,你就趕迴來了。”


    曹艸笑笑:“太極道館?不賣麵了?”


    “賣,不過那是一項很小的生意,我總不能永遠做個被人看不起的小商人吧。”劉修一邊和曹艸說話,一邊滿意的欣賞著剛剛完成的太極圖,有些自鳴得意的說道:“孟德,我這道館如何?”


    “氣派,而且很雅致。”曹艸心悅誠服的說道。這個太極道館從裏到外透著一股學問的氣息,不管是牆上的字畫,還是柱子上的圖案,和市井中的羅敷麵館都大相徑庭。“就這裝修,就得花不少錢吧?二百金還是三百金?”


    劉修笑笑,避而不答,拉著曹艸下樓坐下,讓人送了酒食來,請曹艸喝了一口,這才笑道:“小意思,區區五百金而已。”


    曹艸直接將剛喝下去的酒全噴了出來,眼睛瞪得溜圓,好半天才說道:“德然,你可發財了啊,兩個月不到,你居然能拿出五百金?”


    “我沒有。”劉修搖搖頭,“我隻是明麵上的東家,真正的東家不出麵的。”


    曹艸心中一動,半開玩笑的說道:“誰這麽大麵子,居然用得動德然你?”


    劉修笑笑:“洛陽有權有勢的人多了,我一介草民,什麽也不是。你這麽說,可有些不懷好意了。知道的是你看得起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驕枉無道呢。”


    曹艸有些急了:“別說沒用的,跟我透個底,誰是真正的大東家?”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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