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欣強忍住兩處槍傷的劇痛,慢慢從樹上爬了下來,雙腳剛剛著地就是一個趔趄,差點跪倒在地。扶著樹幹喘息了一會,等到身上稍微恢複了一點力氣之後,就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做拐杖,一瘸一拐地往迴走。


    這時候,戰馬的嘶鳴聲和汽車馬達的轟鳴聲從公路上傳了過來,曰軍正在匆忙整隊,準備繼續前進。


    張新欣足足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才迴到之前阻擊曰軍的地方,吳歸途還保持著犧牲時的姿勢躺在草叢的中間,步槍丟在幾米遠的地方,而山腳下的公路上已經沒有了曰軍的蹤影。他用力把戰友拖到一棵大樹下麵,靠著樹幹放好,接著把屍體身上的手榴彈和子彈取了下來,然後說道:“阿途,對不住,我要去打鬼子,沒辦法把你帶迴去,等我打完這一仗再把你送迴家!”


    這時候,前麵突然響起激烈的槍聲,中間還不時夾雜著炮彈的爆炸聲。張新欣急忙站起來,對著屍體鞠躬,然後拖著步槍向山林中走去,幾分鍾後就消失在濃密的枝葉間。


    曰軍第21軍司令官安藤利吉是個非常狡猾的家夥,當他得到第九軍團主力部隊大舉入粵的消息之後,立即把沿海港口城市的駐軍全部撤迴廣州,裝出一副縮頭烏龜的架勢,以此來消除中[***]隊的戒心,即使寶安駐軍遭到圍殲的時候都按兵不動,使高飛誤以為自己隻是想單純地固守廣州。然而,第21軍在登陸廣東之前就已經派遣了大批的漢殲特務和間諜收集粵軍的情報,占領廣州之後更是不遺餘力地打探中[***]隊的虛實,故而,第四戰區的部隊調動情況全部在他的掌握之中。針對第四戰區的軍隊部署,安藤利吉製定的對策是以廣州及周邊城市為據點,伺機殲滅戰鬥力較弱的第12集團軍部隊,當兵力對比發生有利的變化之後再與第九軍團決戰。第21軍如同一條盤起身體的毒蛇,隨時準備咬中[***]隊一口!


    安藤利吉接到第154師和第157師集結到增城地區的報告之後大喜過望——在沒有強悍的第第九軍團精銳部隊支援的情況下進入第21軍的腹地,不是找死嗎?


    安藤利吉當機立斷,命令第五師團固守廣州,第104師團則派出六個步兵大隊,兵分六路襲擊第154師在增城周邊的部隊,第18師團則以一個騎兵聯隊,配屬四個中隊和一個機槍中隊,和一個步兵旅團的兵力直逼增城,務必擊潰第157師,然後再調頭收拾第154師。為了防止第157師逃跑,安藤利吉要求駐紮在增城的曰軍主動出擊,死死咬住第157師。在安藤利吉看來,第157師連兩個步兵大隊的攻勢都不一定擋得住。


    平心而論,安藤利吉的部署和先前的戰略欺騙是相當成功的,所以直到戰役開始了整整十個小時之後,第四戰區司令部才搞清楚曰軍的真正目的,但是安藤利吉卻萬萬沒有想到,正是在他眼中不堪一擊的粵軍改變了戰役的結局!


    第154師的阻擊陣地設在公路右側的一個叫筆架山的小山上,三座百餘米高的小山峰連在一塊,形成一個近千米長的巨大筆架。由於這裏距離張新欣隱蔽的地點隻有幾公裏遠,所以前麵的槍聲和爆炸聲清晰地傳了過來。


    隨著團長一聲令下,士兵飛快進入陣地,輕重機槍迅速架好,黑洞洞的槍口指向山下的公路,在山坡的後麵,十幾門迫擊炮一字排開,炮手手持炮彈半跪在炮口前麵,隨時準備開炮。


    數百匹戰馬沿著公路狂奔而來,千餘隻鐵蹄卷起滾滾的煙塵,騎兵土黃色的身影時隱時現。


    “打!”隨著一聲怒吼,數十挺輕重機槍和幾百支步槍同時開火,以每秒鍾數百發的速度噴射子彈,轉瞬之間就把騎兵聯隊的先頭部隊籠罩起來,緊接著十幾發炮彈準確地落在公路的中央,爆出朵朵燦爛的煙花。


    百餘名騎兵連人帶馬倒在路邊,受驚的戰馬前腿高舉,把士兵掀翻在地,然後狂奔起來,身後隨即響起淒厲的慘叫聲,最後向被割斷了喉嚨的公雞一樣突然停了下來。


    沒有中彈的曰軍紛紛掉轉馬頭,揮鞭痛擊戰馬,用最快的速度逃出火網,然後跳下戰馬,以鬆散的隊形向山坡衝鋒,失去了戰馬和負傷倒地的曰軍就爬在馬匹屍體的後麵向山坡上麵射擊,沒有絲毫的慌亂,處在隊伍尾部的機槍中隊迅速架好機槍,用猛烈的機槍火力進行壓製射擊,掩護騎兵們的衝鋒。


    這時候,裝載步兵的卡車也趕了上來,曰軍指揮官當即投入一個大隊的兵力協助騎兵,同時,命令炮兵火速建立陣地,為步兵提供掩護。


    麵對著洶湧而來的曰軍,守軍利用既設陣地沉著反擊:從岩石的縫隙中間、樹根的後麵,戰壕的邊緣噴射出無數火蛇,瘋狂地吞噬著試圖接近的敵人;一顆顆手榴彈不時從高高的山坡上麵飛下來,在攻擊部隊的頭頂上麵淩空爆炸,數不清的彈片唿嘯著飛散開去,快意地切割著肉體!


    半個小時之後,曰軍從山坡上退了迴去,在陣地前沿留下百餘具屍體。這時候,曰軍炮兵已經準備完畢,三十餘門75毫米山炮和70毫米步兵炮同時開火,用連續不斷的齊射把守軍的陣地淹沒在硝煙和烈火當中。十分鍾的炮擊之後,曰軍再次投入一個大隊的兵力猛攻,守軍從泥土和灰塵中間鑽出來,用機槍和手榴彈拚死反擊,再次把敵人壓了迴去。


    曰軍指揮官沒有想到,短短的幾十天功夫,粵軍的表現就判若兩人,居然在這裏死戰不退!他那裏知道此時的粵軍官兵抱定必死的決心來洗刷自己身上的恥辱,怎麽可能後退!


    曰軍指揮官氣急敗壞地命令炮兵全力轟擊中[***]隊的陣地,要把所有暴露在地麵上的工事全部夷為平地。


    半個小時的炮擊之後,整個山頭幾乎都燃燒起來,爆炸掀起的塵土和濃烈的硝煙把陽光都遮擋住了,陣地上再也看不到一個人影。


    兩個中隊的曰軍快速衝了上去,準備肅清中[***]隊,然而,在距離山頂還有五十米遠的時候,突然從前麵冒出無數人影,把近百顆手榴彈扔了下來,前麵的幾十名曰軍慘叫都沒有喊出來就被炸得粉身碎骨,後麵的曰軍慌忙臥倒在地,開槍還擊。守軍則毫不停歇地把手榴彈傾斜而下,有些臂力過人的士兵甚至把集束手榴彈扔了下來。曰軍很快堅持不住,手腳並用往山下爬。


    無計可施的曰軍隻好在繼續炮擊的同時,請求轟炸機支援。


    安藤利吉深知此處是關係到戰役成敗的關鍵,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手頭所有的十二架轟炸機全部派了出來。


    廣州機場起飛的轟炸機轉瞬即至,仿佛地獄裏麵飛出來的魔鳥,在筆架山的上空俯衝盤旋,用重磅燃燒彈把山頂的樹木、雜草全部化為灰燼,接著又意猶未盡地用機關槍來迴掃射好幾個來迴,然後才返航。


    張新欣躲在曰軍炮兵陣地後麵兩百外的樹林裏麵,望著筆架山上升騰的烈焰,心髒急劇地抽搐起來!


    曰軍再次小心翼翼地往山頂衝去,100米,80米,50米,30米,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正當山上山下的曰軍準備歡唿勝利的時候,突然從一個個彈坑裏麵鑽出數十個被熏得烏黑的軍人,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狂唿著衝了過來,手中的武器瘋狂地掃射著。呆若木雞的曰軍成片地倒了下去,恐懼迅速蔓延了整個隊伍,後麵的曰軍丟掉手中的武器,狂唿著跑下山來,任憑軍官如何嗬斥,也不願意停下來。


    這時候,天色已經逐漸變暗,曰軍指揮官隻好命令就地宿營,由炮兵繼續轟擊山頂的守軍。


    張新欣知道,弟兄們是絕對抵擋不住曰軍的下一次進攻了!想到這裏他把六顆手榴彈捆在一起,再牢牢地綁在自己的背上,然後把步槍的刺刀卸下來,用嘴咬住,向著曰軍的炮兵陣地爬了過去。


    樹林和炮兵陣地之間的空地長滿了十幾厘米高的野草,勉強可以遮擋住人的身體,張新欣隻能非常緩慢地移動著自己的身體,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每前進一段距離就仔細傾聽,從曰軍陣地的傳過來的聲音來判斷方向。


    張新欣用一個小時的時間爬完了這兩百米的距離,來到曰軍炮兵陣地的邊緣。敵人已經停止了炮擊,聚集在篝火的旁邊吃飯,不時地傳過來即裏哇啦的說話聲。


    張新欣感到一陣眩暈,幾乎昏了過去,他急忙吐出刺刀,在自己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用疼痛來保持自己的清醒。他悄悄抬起頭,向裏麵望過去,發現自己的目標堆放在陣地的一角,一個荷槍實彈的哨兵在彈藥箱旁邊來迴走動,張新欣從炮兵陣地的邊緣爬了過去,可是走到麵前才發現彈藥箱距離自己還有十幾米遠的距離,無論多麽小心也不可能躲過敵人的哨兵!


    休息了幾分鍾之後,張新欣感覺自己的體力恢複了一點,就趁著哨兵轉身的時候站了起來,用負傷的右手套住手榴彈的拉環,左手抓著刺刀,踉踉蹌蹌地走了過去。


    “八格!”剛剛走出五步就被哨兵發現,張新欣鼓起全身的力氣跑了起來。


    曰軍哨兵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看到對方高舉的刺刀之後下意識地退出子彈,端著步槍衝了過來,這時候,張新欣和彈藥箱之間的距離已經不到三米遠了。


    曰軍刺刀一擺,把張新欣的刺刀擊飛,然後一個利索的突刺,把刺刀紮進他的胸膛,然而,讓曰軍沒有想到的是,對方的臉上竟然掛著欣喜的笑容!


    張新欣死死地抓住步槍的槍身,向彈藥箱的方向一滾,同時右手用力一拉,把曰軍炮兵陣地淹沒在火海之中!


    就在張新欣一步步接近曰軍炮兵陣地的時候,守衛在筆架山上的第154師第一團的弟兄們悄悄聚集在山坡的背麵,準備對夜襲敵軍。


    經過一整天的戰鬥,第一團投入戰鬥的三個營傷亡殆盡,甚至連作為預備隊投入戰鬥的特務連和通訊連也傷亡過半,兩千五百人的部隊現在能夠站起來的人連五百人都不到。


    團長張騰望著麵前一張張被硝煙熏得烏黑的麵孔,滿意地點了點頭:“弟兄們,雖然我軍傷亡慘重,但是曰軍也損失不小,陣地前麵的屍體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算是夠本了!現在咱們的炮彈已經打光了,子彈也所剩無幾,陣地肯定是守不住了,所以我想率領弟兄們冒死一搏,夜襲曰軍,如果成功的話,明天就還有機會再把敵人拖上一天,如果失敗的話,必將是全軍覆沒!”


    “團長,反正是個死,拚了吧!”前麵的一個士兵大聲說道。


    “現在老百姓看見咱們這些當兵的不是冷嘲熱諷,就是像看見鬼一樣,活著也是生不如死,幹脆用這一百多斤給第四路軍爭個名聲,活著的弟兄也好做人!”一個連長提議道。


    戰士們七嘴八舌地說道:“拚了,拚了!”


    張騰舉手示意大家安靜,說道:“我和弟兄的想法是一樣的——就是死也要給咱們廣東人,咱們廣東軍人爭個麵子!”接著他用沉痛的語氣說道:“咱們歐旅長出身行伍,一直從列兵提升到少將,無論是剿匪還是北伐,從來都是衝鋒在前,撤退在後,勇猛無匹,可是廣州淪陷的時候,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部隊從身邊狂奔而去,最後拔槍自裁,當時我就站在他身旁不足五米遠的地方!我現在還記得他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張騰,咱們廣東人真的是孬種嗎?”


    “咱們廣東人真的是孬種嗎?”這句話仿佛重錘砸在戰士們的胸口!


    “不是!”戰士們齊聲怒吼,用力揮舞著拳頭。


    這時候,張團長抬起頭來,望著遠方逐漸暗淡下去的天空,輕聲說道:“枉自稱男兒,甘受倭奴氣。不戰送山河,萬世同羞恥。吾儕婦女們,願往沙場死,將我巾幗裳,換你征衣去!這是何香凝女士當年寫給中央軍的詩句,現在用在我們這些同胞身上是多麽貼切呀!”然後對著默然不語的將士們說道:“惟有灑盡我等嶺南子弟的熱血,才能洗清這莫大的恥辱!”


    最後張團長大聲命令道:“團部直屬的迫擊炮連、特務連、通訊連、小炮連以及文職人員全部加入敢死隊,步兵營的輕傷員保護重傷員撤退,其餘人員全部編入敢死隊!”


    晚間本來很明朗的天空被煙氣遮暗了,透過煙霧,高高在上、鐮刀形的新月奇特地放著光。可怕的槍炮聲停止以後,一片寂靜剛剛主宰了這片山巒,隨即被匆忙而整齊的腳步聲所打破——三百餘名敢死隊員攜帶著短槍、手榴彈、衝鋒槍和輕機槍來到筆架山左側的懸崖邊上。用綁腿和樹皮製成的繩子垂了下去,隊員們依次滑了下去,為了防止不慎跌落而發出聲音,每個人的嘴裏都咬著一截木頭。


    半個小時之後,敢死隊員在懸崖下麵再次集合,然後沿著狹窄的山穀向曰軍陣地的側翼摸了過去。


    盡管夜晚已經降臨,可是曰軍仍然保持著極高的警惕姓,每隔幾分鍾就發射照明彈,輕機槍不時進行警戒射擊,遊動哨背著步槍在戰壕的邊緣走來走去,時刻注意這對麵的動靜。


    敢死隊在推進到曰軍陣地前沿兩百米遠的時候就再也無法接近,最前麵的兩名戰士被曰軍的輕機槍子彈擊中,為了不使部隊暴露,傷員用力抓住身邊的茅草,把頭深深地埋到泥土裏麵,任由鮮血浸透身下的土壤。


    張騰焦急地等待著,希望曰軍能夠鬆懈下來,然而,整整半個小時過去了,卻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結果,看著身前兩名弟兄逐漸僵硬的身體,他感到心裏像刀割般的痛,幾乎忍不住要下令衝鋒。


    突然,曰軍炮兵陣地上響起劇烈的爆炸聲,火光衝天而起,把天空都變成了鮮紅的顏色,緊接著,爆炸聲此起彼伏地響起,仿佛軍火庫被引爆了一樣。陣地上的曰軍慌亂起來,紛紛從睡覺的地方鑽出來,拿起武器朝炮兵陣地跑了過去。哨兵們也停住了腳步,向遠處張望,不知道是否應該過去。


    張騰急忙揮動手臂,手腳並用,向前爬了過去,敢死隊員們在他身後成扇形跟了上去。


    等到爆炸聲平息下來之後,敢死隊已經爬到距離戰壕隻有二十米遠的地方,連曰軍士兵說話的聲音頭清晰可辨。


    在炮兵陣地上的火光熄滅的瞬間,張騰猛地跳了起來,揮舞著手槍高喊道:“弟兄們,弟兄們,殺呀!”


    數十顆手榴彈的爆炸掀起了夜襲的序幕,曰軍陣地上麵立即響起敢死隊員山唿海嘯般的喊殺聲,短槍、衝鋒槍和輕機槍同時開火,用條條火焰梳理敵軍的戰壕,手榴彈從頭頂上麵高高地越過,遠遠地落在曰軍當中,用連續不斷的爆炸阻止曰軍恢複秩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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