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達希爾沉思良久,嘴角掠起一抹譏諷的笑,擺擺手吩咐那個千夫長下去。千夫長應了一聲,轉身走了。阿爾達希爾看著他的背影,挑起了嘴角慢慢的塌了下來,麵色變得非常嚴峻。


    他們是打算最後再利用這個地道進城,還是已經知道我發現了這個地道,所以幹脆放棄了?阿爾達希爾抹著嘴角的胡須,深思不語。他現在有些後悔了,前些天那一戰把希望寄托在那十個細作身上,實在有些冒險了。這些細作雖然忠心耿耿,從頭到尾沒有泄漏過什麽事情,但是因此被孫奉抓了不少俘虜去,那麽多人,誰能保證他們個個都和那十個神廟的細作一樣忠心?


    唉,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可有些得不償失了,不僅白白損失了大批的財物,還損失了一個甕中捉鱉的大好機會。如果將潛進城來的敵人堵個正著的話,那要比現這個情況好上幾倍。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阿爾達希爾忽然警覺的坐直了身子。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優柔寡斷,什麽時候開始有了後悔的想法?他一向以敢作敢為、多謀善斷而自許,現在怎麽會這麽不自信?難道是被孫家父子打怕了?


    失去了信心,可比打了敗仗更危險。阿爾達希爾冷汗涔涔,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頹然的坐倒在椅子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手持長矛的近衛在門外單腿跪倒,以手撫胸:“大王,城上來報,越國太子的使者請求入城。”


    阿爾達希爾沒有吭聲,他覺得孫奉的使者也該來了,贖金已經給了,明天就要放還俘虜,也到了對方再一次出招的時候了。阿爾達希爾沉默了片刻,擺手吩咐讓使者進程。


    過了大概一頓飯的時間,穿著長衫的蔣幹不緊不慢的來到了阿爾達希爾的麵前,微微欠身施了一禮:“盟軍使者蔣幹,見過大王。”


    “見了本王,為何不跪?”阿爾達希爾恢複了往常的威嚴,輕輕的哼了一聲,殺氣蓬勃而出。


    蔣幹笑了笑,扭頭看著擁過來要將他摁倒的衛兵,那兩個士兵被他看了一眼,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腳步。阿爾達希爾大怒,坐直了身子,一拍扶手,剛要發火,蔣幹收起了笑容,皺著眉頭說道:“大王,你還沒認清眼前的形勢嗎?”


    “什麽形勢?”阿爾達希爾大怒:“你以為泰西封就是你可以隨便來去的地方?”


    “現在還不是,不過也快了。”蔣幹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袖子,那兩個知道自己已經犯了錯的衛士進又不是,退又不是,緊張的站在那裏。阿爾達希爾現在卻還顧不上懲治他們,他從蔣幹的話裏聽出了另外的意思,似乎孫奉對攻克泰西封勢在必得,而且有所倚仗,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些地道,這說明對方可能並不知道他已經發現了這些地道,還在指望這些地道能發揮作用。對他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消息。


    “大言不慚。”阿爾達希爾佯作不屑的哼了一聲,重新放鬆了身體,倚著椅子坐好,可是眼神卻有些不自然的緊張,緊緊的盯著蔣幹的一舉一動:“有什麽話,你趕快說,說完就走,免得本王生氣,取了你的姓命,到時候可後悔無門。”


    “哈哈哈……”蔣幹放聲大笑:“你殺我?我來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你卻要殺我?真是太可笑了。”


    阿爾達希爾心中暗喜,卻不動聲色的追問道:“我活得好好的,需要你給什麽活命的機會?倒是你們,上次燒了羅馬人的大營,給你們一個小教訓,本希望你們知難而退,沒想到你們卻死不悔改,還賴著不走,下次恐怕燒的就是你漢人的大營了。到了那個時候,看你還能不能再這麽說話。”


    蔣幹微笑不語,輕鬆自在的看著阿爾達希爾,那意思好象是說,吹吧,繼續吹,看你還能怎麽吹,等你吹完了我再說。


    阿爾達希爾被他的神態激怒了,身子一挺,臉一沉,剛要抖點威風,隨即又醒悟過來,對方可能正是要刺激得自己失去理智,可不能中了他的詭計,他重新放鬆了身子,冷笑一聲:“休要逞口舌之利,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我看你們那太子還有什麽招數可用。”


    “我家太子宅心仁厚,不想把戰事拖得太久,致雙方的將士不能與家人團聚,所以派我來與大王商洽一個結束這場戰事的辦法。”蔣幹慢吞吞地的說道:“大王征戰多年,想必也知道泰西封已成孤城,聽說大王熟知我漢人的兵法,想必也知道‘無援之城不守’這話古話,泰西封現在正是一座沒有援兵的孤城,陷落隻是遲早的事情。不過,我家太子念大王也是一方豪傑,薩珊家族也是傳承數百年的家族,我漢人講究存亡繼絕,不想讓你薩珊的祖先沒人祭祀,所以想給你一個機會。”


    “是嗎?”阿爾達希爾強忍著笑,平靜的說道:“是什麽樣的機會啊?”


    “如果大王識時務,那就開城投降,我家太子可以作主,讓大王保留泰西封城,還做你的薩珊之王。”


    阿爾達希爾伸出手,來迴摩著胡須,冷笑一聲:“保留泰西封城,那其他地方歸你越國了?”


    蔣幹似乎聽不出其中的諷刺意味,點了點頭:“也不完全是,多少還要分一些給羅馬人以及貴霜人的。”


    “呸!”阿爾達希爾唾了一口,“此話休要再提,如果沒有其他的話,你可以走了,告訴你們那太子,我多承他的好意了。不過,我如果真這麽做了,隻怕薩珊家族的列代祖先會唾棄我的。”


    蔣幹也不以為忤,頓了頓又說:“既然大王執迷不悟,那就退而求其次。”他一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阿爾達希爾身邊的一個宦者連忙走了過來,接過紙,轉送到阿爾達希爾的麵前。阿爾達希爾瞟了一眼:“何物?”


    “戰書。”蔣幹道:“我家太子願意與大王公平一戰,以定勝負,如果你贏了,我們立即退出薩珊的土地,如果大王輸了,那就請大王退出泰西封,終結了這場戰事,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


    “可笑!”阿爾達希爾不屑一顧:“我便在這裏,你們隨時可以來戰,有什麽不公平的?難道還指望我出場與你們一戰嗎?我倒是願意,可惜,我信不過你們這些不講信用的人。”


    “唉,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古人誠不我欺啊。”蔣幹歎了一口氣,拱了拱手:“既然大王絲毫不為泰西封城的百姓著想,那我們也隻好行金剛之怒,秉承阿胡拉的旨意,懲兇治惡,以解救世人於水火之中了。大王好自為之。”


    “哈哈哈……”阿爾達希爾放聲大笑,“真神阿胡拉說,越是兇惡的,越是會裝得仁慈,你們侵入我薩珊,還要裝出什麽仁慈之人,當我薩珊波斯全是好騙的人嗎?去吧,告訴你們的大王和太子,要戰便戰,不要再說什麽違心的話。我阿爾達希爾雖然沒見過什麽大世麵,但是真正的君子和偽君子還是分得清的。”


    蔣幹收起了笑容,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阿爾達希爾見他這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心情大好,抬手又叫了一聲:“站住。”


    蔣幹收住腳步,扭過身沒好氣的看著他:“大王莫非是後悔了?”


    “我沒什麽好後悔的。”阿爾達希爾緩步走下王座,來到蔣幹的麵前,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也有一言相告。新年馬上就要到了,泰西封不是特洛伊,你們也不是阿喀琉斯,何況英雄如阿喀琉斯也不是不死之身,你們要是沒這本事攻城啊,還是趁早迴吧,要不然,嘿嘿,後悔的可不是我,而是你們了。”


    蔣幹眼神一緊,拱拱手,一聲不吭的轉頭就走。阿爾達希爾看著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暢快的哈哈大笑,他走到王座前,看著案上的那紙戰書,撇了撇嘴,伸手扯得粉碎,然後一揮手,命令將剛才那兩個衛士推出去斬首。


    兩人衛士哭喊著哀求也無濟於事,很快被砍下首級,身首異處。


    ……孫奉接到迴報,什麽也沒說,隻是客氣的對蔣幹說:“委屈先生了。”


    蔣幹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孫奉會這麽安排,但是他還是恭敬的說道:“幸不辱使命,臣告退。”


    孫奉點了點頭,看著蔣幹退了出去,這才轉身對陸遜說道:“明天就要放迴俘虜,我們是不是該進攻了?”


    “不急。”陸遜胸有成竹的搖搖頭:“俘虜放迴去,還要一段時間才能把消息散播開去,阿爾達希爾也不是笨人,他一定會控製住這些人的嘴巴。依臣之見,還要讓羅馬人再喊幾嗓子才好,要讓全泰西封的人都知道,是阿爾達希爾頑抗到底,逼著我們痛下殺手的。”


    孫奉心領神會,連連點頭。


    “太子。”陸遜挪了挪身子,向前湊了湊:“大戰在即,你還是把這裏的情況向大王匯報一下為好。”


    孫奉略作思索,頜首應了:“我馬上就親自趕到父王營裏向他做個說明。”


    “正當如是。”陸遜十分滿意的笑了。


    孫奉將昆圖斯請來議了事,請羅馬人再做幾天宣傳隊。昆圖斯二話不說,全部應了下來,喊幾聲又不會死人,再說了,能用波斯語喊話的,也就是羅馬人中最多了,他是當仁不讓啊。孫奉安排好了相關事務之後,由陸遜看守大營,作最後總攻前的準備,自己帶著親衛營趕往孫紹的大營。


    孫紹正在營裏喝茶,艾米麗和狄安娜一左一右的陪著,一個給他捏肩,一個給他讀前任羅馬皇帝馬可.奧裏略的遺作《沉思錄》。奧裏略是一位少見的哲學家皇帝,他不僅是一位英明的君主,同時也是一個博學的斯多葛羅派哲學家,即使是外出征戰,他也是讀書沉思不輟。他服膺希臘文化,精通希臘文,這本《沉思錄》就是用希臘文寫成的曰記體哲學著作,生前從來沒有向別人提起過,直到死之後才被整理他遺物的人發現。他的兒子康茂德才智平平,對這本希臘文哲學著作沒興趣,扔在角落裏,後來羅馬大亂,接連幾個君主都是武人出身,對這種哲學沒什麽興趣,直到亞曆山大繼位才重新發現了這本書,並大為讚賞,一度隨身攜帶,孫紹和他在阿克蘇姆初會之時就見過這本書。現在亞曆山大戰死,莫米婭見到這本書就傷心,聽說孫紹喜歡這本書,就送給了孫紹。孫紹看不懂希臘文,但是出身貴族的艾米麗和狄安娜都受過希臘文教訓,正好做了他的傳譯員。


    一聽說孫奉來了,孫紹也沒有覺得有什麽意外,隻是讓艾米麗收起書,給孫奉倒了杯茶。


    “父王辛苦了。”孫奉笑著行了個禮,坐在孫紹對麵。


    “我有什麽辛苦的。”孫紹笑了一聲,舉起茶杯呷了一口:“突然來見我,是不是戰事不太順利?”


    孫奉把這幾天的戰事經過說了一遍,最後說道:“羅馬人的大營被燒,讓我們本來就不是很充裕的物資更加捉襟見肘,容不得我們從容布置,隻得盡快解決戰鬥了。隻是這樣一來,入城之時,恐怕血戰還是免不了的。”他慚愧的說道:“以前大母經常說,不挑擔不知斤兩重,兒臣做了幾天主將,才知道父王運籌的不易。”


    孫紹嘴角一歪:“奉兒,你做得不錯,我非常滿意。打仗嘛,總有意外,怎麽可能什麽事都如你所願呢。羅馬人遇襲,你們沒有亂了陣腳,這點已經難能可貴了。”


    “那都是姑父的功勞,要不是有他在我身邊,我恐怕也會慌了。再者諸將用力,不管是陳海和李嚴,還是兩位曹將軍以及天竺的雇傭軍,在敵軍兩麵夾擊之時都保持鎮定,也讓我安心不少,更讓我感激的是,楊德祖見微知著,在我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把那十個細作擒了,這才是我們最後能得勝的關鍵。現在想起來,我還是後怕不已呢。”


    “楊修是個人才,可惜,他終究不能為我所用。”孫紹歎了口氣:“不過也好,這才是楊家的家風。”


    “嗯。”孫奉想了片刻,又說道:“父王,你看時間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孫紹滿不在乎的說道:“你安心的去打,不要擔心這些事,有我替你守著後路,你就放心大膽的去做。”


    孫奉感激的點點頭,又道:“阿爾達希爾知道我們支持不了太久,一定會命令阿瓦德再次來攻,沒有了羅馬人幫忙,父王這裏的兵力是不是太單薄了?我看還是把曹彰和波調兩人手下的騎兵調過來吧。”


    孫紹思索了片刻,有些擔心的說道:“把他們調過來,你那些兵力夠嗎?”


    孫奉不假思索的說道:“反正這些騎兵攻城時也起不了什麽作用,讓他們到這裏來,確保父王無憂,我也好放心。”


    “嗬嗬嗬……”孫紹笑著抬手拍了孫奉一個後腦勺:“小豎子,嘴蠻甜的啊。不過,你不用在我麵前賣嘴,等打完這仗,帶著你那個條頓女人迴去騙你大母和阿母吧,我看你怎麽向他們解釋。還有,你準備怎麽安排張家和羊家那兩個丫頭?”


    孫奉不好意思的笑了,抬起手摸摸頭:“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憑父王和母後做主便是了。”


    “你休想把這難題推給我。”孫紹一撇嘴:“你自已惹的事,自已去處理吧。”他頓了頓,又道:“要論攻城的實力,我這一萬摧鋒營的實力還是數得上的,你如果需要的話,就把他們帶去吧。”


    孫奉堅決的搖了搖頭:“父王,你給我做了那麽多,我如果還不能攻克泰西封,哪裏還有臉主掌這裏的大事?摧鋒營是父王的禁衛軍,我如何能輕易動用。如果一定要用,也要由父王去指揮才行。”他笑了笑,“我還是想借這次大戰組建一個自己的禁衛軍,以後征戰也用得上,不知父王以為然否?”


    “也好,你也該組建自己的禁衛軍了。”孫紹也不堅持:“不過,你要記住,不管任何時候,都不能把姓命托在外族人的手裏。條頓人目前還可用,其他的蠻族就未必可信了,他們趨利而行,沒什麽忠心可言,你不要被他們蒙蔽了眼睛。以我看,還是組建一支以越人為主的禁衛軍為好,不要讓條頓騎士團一家獨大,以免尾大難掉。”


    “喏。”孫奉大喜,他一直有心想組建一隻自己的禁衛軍,又怕引起孫紹的忌諱,所以才趁著這個機會提出來,沒想到孫紹不僅不反對,反而給他出主意,這讓他心底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有些慚愧,覺得自已對父王有防範心理實在不該,正想著怎麽解釋一下,孫紹又接著說道:“你姑父是個文武全才,又深受儒家浸染,是個可信的忠臣,你要多多的聽他的建議。”


    孫奉一時沒明白這什麽意思,看了一眼孫紹,孫紹也沒看他,隻是低頭喝茶。孫奉琢磨了一下,讓他來試探孫紹的心思就是陸遜的主意,可是現在孫紹卻對陸遜大加讚賞,難道他已經看出了這背後的事情,在變相的對自己請示的做法表示肯定?


    “喏。”孫奉含糊的應了一聲“拿下泰西封,我們有大量的土地可以分封,所有有功的人都可以得到一塊土地,但如何分配,不僅要考慮眼前,還要考慮將來,這是一個很考驗人的事情,你不光要聽別人的建議,自己也要有主意。”孫紹喝了一口茶,從案上拿過那本《沉思錄》,輕輕的放在孫奉的麵前:“這是羅馬人自己的反思,有不少真知灼見,但也有不少片麵之詞,畢竟醫者不能自醫,你有時間可以看看,從中可以得到一些經驗教訓。羅馬人由一個小小的城邦到橫跨歐亞非的皇皇帝國,經曆了黃金時代,現在又落到如此田地,這其中值得借鑒的東西太多了。你不要放著如此寶山而空迴,那樣的話,就太可惜了。”


    “喏。兒臣一定謹記父王的教誨。”孫奉躬身應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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