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文士吟完了詩,偏過頭看著張溫,禮貌的頜首示意:“請溫恕斧正。”


    張溫舉起手,喧嘩的眾人頓時安靜下來。說實在的,大部分人都覺得這首詩一般得很,可是這種傷感情的話誰也不願意說,因為他們的水平和這位中年文士並沒有實質姓的區別,而此人又一向自負,如果說了他不服,豈不是不歡而散?在座的也隻有張溫有這個實力讓他心服口服。


    張溫暗自苦笑,他看到了孫紹嘴角的那絲譏笑,卻又無法可想。自從建安十六年孫權搬到建鄴之後,客居吳縣的人也好,吳縣土著也好,大部分都跟著去了建鄴,再加上陸績、顧邵等人相繼出仕,這個流觴之會可以說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平常也就罷了,張溫除了有些興趣缺缺之外,倒沒有太多的想法,反正這就是一樂趣,無須較真,可是今天孫紹往這兒一坐,他莫名的就有些煩燥。本來把孫紹請來,是想讓他見識一下吳地的才俊的,可是現在看來,這顯然是個失著,看孫紹那表情就知道,這次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他沉思片刻,還是打消了虛誇幾句的想法,如果孫紹真不懂,那倒也罷了,可是萬一孫紹聽懂了,那豈不是顯得自己心虛?他咳嗽了一聲,笑道:“文緒兄此詩朗朗上口,發乎自然,確實是好詩,又蘊含了聖人的精義在其中,有導人向善之功,誠為難得。”


    眾人聽了,都若有其事的點頭讚是,張溫評得雖然簡略了些,倒是大致符合實情,當然了,這話要看你怎麽聽,你可以說他是有導人向善之功,也可以說他是迂腐,說空話。那個叫文緒的中年文士聽了,也有些尷尬,訕笑了兩聲,退迴席上,隻是原先信心十足的臉色變得有些沮喪。


    孫紹雖見眾人麵色有異,倒也沒有想得太多,他笑盈盈的看著眾人吟詩作賦,聽張溫一個接一個的點評,偶爾的附和一聲,趁著間隙和葛衡耳語幾句,談得十分熱絡。葛衡以往參加這樣的聚會都是純粹的旁觀者,這次能遇到孫紹這樣一個水平差不多的,倒也開心,和孫紹說得眉開眼笑,一點也不象是剛認識的,倒象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本來這也沒什麽,隻是張溫先入為主的有些防備,再看孫紹的笑臉,他便總覺得孫紹是在掩飾著什麽。


    有了這個心理,張溫不自然的有些心急,他希望酒杯快點停在孫紹的麵前,好讓他當場吟詩一首,好看看他的真正的才學,可是事不從人願,他越是這麽想,這酒杯越是不停在孫紹麵前,讓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心裏的那股無名火也越來越旺,點評別人的詩時也變得越來越心神不寧。


    酒杯再一次從上流緩緩流下,張溫兩隻眼睛盯著酒杯,恨不得用目光把它推到孫紹麵前去,可惜他又一次的失望了,酒杯在半路上停了下來,杯中清澈的酒液反映著有些耀眼的陽光,晃得他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


    竹林裏一片寂靜,張溫忽然覺得有些怪異,可是一時之間又不知道怪異在什麽地方。


    “兄長,該你了。”張隻見張溫不去取酒杯,兀自站在那裏發呆,連忙走到張溫身後,輕聲提醒道。張溫一愣,這才迴過神來,原來酒杯停在自己麵前了,怪不得那麽晃眼呢。


    “哦。”張溫應了一聲,彎腰取出酒杯,手一抬,衝著眾人示意了一下。


    “好,溫恕來一首。”有人大叫道。


    “對,溫恕來一首,讓我們飽飽耳福。”見張溫要吟詩,剛才顯得有些沉悶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一個個興高采烈的叫喊著,要聽張溫的大作。


    張溫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張口欲言,卻愣住了。直到這時他才發現,他隻顧著和孫紹暗中較勁,倒忘了做些準備,酒杯是舉起來了,可是他卻是一點靈感也沒有,眾目睽睽之下,他居然啞口無言,木然的站在那裏。


    眾人以為他有什麽大作,都不敢吭聲,連咳嗽都壓低了聲音,生怕漏過了張溫的妙文,可是等了半天,卻見張溫還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不免有些奇怪了,互相看看,臉上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難道向來以才捷出名的張溫也有啞火的時候?


    張溫臉上燒得慌,他心虛的掃了一眼眾人,特別把目光在孫紹那裏停了一下。孫紹正微仰著頭,雙目炯炯有神的看著他,嘴角還是帶著那抹若有若無的笑容,神情專注而平靜。


    “嗯咳,且先容我潤潤喉。”張溫笑了笑,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酒一入喉,他立刻後悔了,現在喝的不是自己的酒,而是孫紹帶來的烈酒,這一杯酒喝下去,頓時嗆得他涕淚橫流。


    “咳咳咳……”張溫咳得彎下了腰。


    眾人麵麵相覷,都覺得有些尷尬,張溫今天的表現可是大失水準,沒有他身為吳中第一才子的一絲風範,他今天這是怎麽了?


    別說別人不明白,就連張隻也不明白,他微微的皺了皺眉,上前扶著張溫坐下,輕輕的拍著張溫的背。張溫咳了一陣,又接過僮仆遞過來的手絹擦了臉,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剛才隻顧聽諸位的大作,一時忘了這酒是孫君帶來的烈酒,被嗆住了,真是失禮,還請諸位見諒。”


    “無妨無妨。”有人大笑道:“惠恕說得有理,孫君這酒確實是烈了些,我剛才也被嗆了一口呢,不過這酒喝下去就象是一團火一樣,燒得這腹中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正是。”有人大聲附和道:“惠恕喝得急了,嗆著也是難免,稍息片刻便也是了。”


    張溫趁著這個當口,已經打好了腹稿,打過了招唿之後,便恢複了原先的風雅,他走到溪水邊,略作沉吟,便開口吟道:“八月秋風起,吳中豐收時,稻香飄千裏,太湖鱸魚肥……”


    聽著張溫的詩,孫紹暗自點頭,不得不說,張溫的水平比那些人要強上不少,開頭的時候還有些滯澀,到了後麵就十分流暢了,描情繪景都很自然準確,用詞也比較精到,雖然和後來詩的最高成就唐詩無法相提並論,但是在這個還把詩當成一種說教工具的時代,卻算是難得了。


    “妙!”張溫剛念完,孫紹第一個出聲稱讚,別人還沉浸在張溫的詩意中,一時迴過味來,聽得他叫好,自然也應聲附和,一時間叫好聲一片。張溫有些汗顏,雖然後麵的詩還算是滿意,但是前麵幾句他卻覺得很難受,隻是已經出了口,無法收迴,隻好拱手作揖,謙虛了幾句。雖然小有挫折,總算把這一關給過去了。


    眾人你評一句,我評一句,氣氛熱烈起來,張溫一邊示意再次開始,一邊對張隻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張隻微微一笑,瞟了那邊正與人討論張溫詩作的孫紹,與張溫會心一笑。


    又過了幾輪,酒杯終於再一次停在了孫紹的麵前。張溫眼前一亮,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起身笑道:“少主,這次你應該準備好了吧?,切莫再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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