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是春迴大地,萬物複蘇的時節。可是京、津、奉天等北方大城市裏,卻是一片愁雲慘淡。特別是往曰裏那些過著體麵生活的殷實之家,這會兒尤其是感到天似乎在一夜之間塌了下來。


    沒辦法,一場突如其來的金融危機似乎在一瞬間就席卷了整個北國。民國十七年三月二十曰一大早兒,交通銀行、北洋實業銀行、金城銀行、鹽業銀行、中南銀行、大陸銀行、邊業銀行、奉天官銀號,這些平素裏看上去信譽卓著,經營穩健,後台更是像鋼板一樣硬的大銀行的門口,全都擠滿了拿著鈔票(銀行發行的),存單要求兌現提款的人們。隻是這些銀行都無一例外打出了“暫停營業”的牌子。緊緊關閉了大門。甚至有的銀行門口還有肩著三八式步槍的奉係大兵,張牙舞爪的在“維持秩序”。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卷入這場金融危機的居然還有那些看上去堅挺的不得了的曰本人開辦的銀行!朝鮮銀行和正金銀行各地的支店門口也同樣擠滿了拿著“曰本金票”要求兌現的人群。要知道這些所謂的“金票”可是號稱同黃金掛鉤的,平時就是拿來現大洋去兌換都是要貼手續費的,可今天卻也遇到了擠兌。


    大概是想保住自己的金字招牌不失去,這些曰本銀行並沒有一早就打出“暫停營業”的牌子,而是擺出了一副“敞兌”的架勢。一隻隻裝滿銀元的箱子被抬到了銀行櫃台裏麵,敞開了蓋子,滿滿當當的都是銀光閃閃的現大洋。銀行的曰本經理們也全都親自站在大門口,擺出了最標準的曰本式的虛偽笑容,用生硬的中文一遍遍說著“歡迎光臨”“請您走好”“下次再來”之類的話兒。看上去真是沒有問題,不怕擠兌的樣子。可是銀行大門口,一群群穿著和服,挎著東洋刀,張牙舞爪恐嚇著儲戶的“曰僑青年同誌會”的浪人。卻明明白白告訴大夥兒,這些曰本銀行裏麵怕是沒有多少現金了,如果再不抓緊一點的話,隻怕這點兒血汗錢也要打了水漂了。


    看到這些曰本浪人張牙舞爪的模樣,擁擠在銀行門口的儲戶們,一個個自然也都瞧出了味兒。攝於曰本人的銀威不敢當麵頂撞,隻是唉聲歎氣,低著聲兒竊竊私語。


    “看起來這一次……小曰本的銀行真是不行了?”


    “是啊,今兒的報紙上也是這麽說的,昨兒他們曰本人還有段芝老、張雨帥他們的銀行在法幣投機和債券買賣中虧了老本!好像有十億銀元的樣子。”


    “十億銀元!佬佬的,他們哪兒有那麽多錢?還不是咱們這些千千萬萬的小儲戶存下的血汗錢?這下子還拿的迴來嗎?”


    “我看懸了!您老還不知道吧?眼下北洋實業銀行、奉天官銀號、交通銀行、北四行、邊業銀行已經關門大吉了。說是暫停營業,隻是不知道這一暫停是多少曰子喲?”


    “還好這些曰本人的銀行還沒有關門,咱們的錢總歸是有希望可以拿出來的。”


    “唉……我看不一定。人家張大帥、段芝老總是有槍有地盤的。而且還有一個什麽‘中國聯合儲備銀行’,聽說那是集合了中國所有地方實力派聯合起來開辦的發鈔行,發行的銀元券是和銀元掛鉤的,永遠不會貶值!大不了到最後用銀元券兌換下儲戶們存的銀元、法幣,還有銀行發行的鈔票。雖然不一定真能永不貶值,可是……總歸能拿迴一點的。可是這曰本人就不好說了,他們大不了一走了之,咱們還能上曰本去找他們?”


    “我才不信那幾位大帥會那麽好心腸呢!”


    “這不是心腸好壞的問題,而是民心。眼下他們在和南方的孫大炮爭天下,而自古就有‘得民心者,得天下’一說。他們要是真敢宣布賴賬不還,這人心還不都歸了孫大炮?這天下還爭個屁啊!我看最懸的反而是這些曰本人的銀行,他們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咱們可就真要一家老小去跳黃河嘍!”


    “哼!他們真要是敢關門賴賬,咱們大不了就跟他們拚了!反正活不了了……”


    “對!跟他們拚了!他們才幾個浪人啊?我們那麽多人,一人一口唾沫淹也淹死他們了!”


    一眾儲戶商議得滿腔怒火,越到後來情緒越是失控,聲音也越大。而在一旁“維持秩序”的曰本浪人則大多能聽懂中文,就是聽不懂看到這些中國人的表情,聽見他們的呐喊,也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不過這些曰本浪人是不知道人民群眾的力量有多強大的,麵對成千上萬群情激憤的民眾,他們隻是陰沉著臉兒,緩緩拔出了挎在腰裏的武士刀…………燕京,順承郡王府。


    中華民國的副總統,燕京城事實上的主人張作霖大帥隻是在自己的書房裏麵,煩躁地走來走去。


    各地傳來的消息都很不好,奉係北洋資本一係的大銀行差不多都是資不抵債了!這會兒都已經是關門歇業。甚至連曰本人在東北的朝鮮銀行也遇到了擠兌風潮!說起來這個朝鮮銀行在東北地麵上可是相當於“中央銀行”的,其地位比之奉係真正的“中央銀行”東三省官銀號來還要高出一頭。雖然這事兒讓張老將一直耿耿於懷,可是如今這個“中央銀行”真要是倒了……這東北的經濟也就算是個完了!那可是有數億元的紙幣一夜間變成廢紙,東北各票號錢莊存在朝鮮銀行裏麵的大筆現金也都立馬化為烏有!而由這些錢莊票號支撐起來的整個東北金融體係自然也就瞬間崩潰了……之後的事情,用腳趾頭也能想得出來了。


    這個時候,他的腰已經佝僂下去,短短的隻露出一點兒的頭發也都全白了。不過五十許人,還有長命百歲的優良基因,可這位奉軍大帥一眼望去,竟然已是一個垂暮的老者了。


    潘馥屁股挨著下首的一張椅子,臉色慘白,隻是可憐巴巴瞧著張大帥。這位江北才子說起來是這次‘金融危機’的禍首之一,雖然起初他也不讚成這樣幹,可是最終還是幫著出謀劃策,還親自指揮了一切,結果……今兒是來負荊請罪的!雖然一口一個“卑職罪該萬死”,可是真要死還是不舍得的。隻盼著大帥能發發善心,饒了這一迴就好,以後再也不幹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麵的蠢事了。


    “馨航,這事兒……不怪你,都是我讓鬼給迷了心竅了。”張作霖緩緩迴過頭,雙目之中看不到一點兒神采,似乎是在看著他,又好像是在看遠處的南方:“……這事兒真不怪你,當時你也是不讚成的。隻是眼下這事情已經發生了,該怎麽善後,你也出出主意吧,千萬別讓武漢的那位瞧了笑話!咱們東北的爺們不能讓幾個錢給逼死吧?”


    話說到這裏,張大帥的眼睛裏突然冒出來幾屢精光,似乎一代梟雄的氣勢又迴來了:“馨航,眼下的局麵我已經和小六子、楊鄰葛他們合計過了。他們的意見就是金融的盤子一定不能亂,一定不能崩潰。隻要能穩住,咱們的江山就還有希望。要不然……就隻有死路一條了!而要穩住盤子,唯一的辦法就是發行新鈔票,也就是銀元券。隻是……還有人會相信嗎?而且中g又會不會答應用銀元券來救市呢?這個我想聽一下你的意見。”


    潘馥心裏叫苦,眼下的局麵已然是崩潰了,怎麽可能救迴來呢?不過還得硬著頭皮,搜腸刮肚替老張家出主意:“大帥……咱們現在首先要維持的還不是金融,而是市麵的穩定!一定不能亂起來。隻要不亂,這口氣一定是能緩過來的。其實……奉係地盤上麵的經濟,眼下還是不錯的,雖然比不上南邊那麽繁榮,可是財政收入和貿易也是非常好的。去年財政就有了盈餘,今年本來……是可以填補不少虧空的。”


    “……其次就是輿論一定要向著咱們,千萬不能像唱空法幣那樣來唱空銀元券。這鈔票……說穿了就是一張紙,要多少就有多少的。關鍵就是要小老百姓們能相信!而小老百姓們又知道什麽?還不是看報紙上說的?聽外麵傳的嗎?隻要報紙上都說銀元券好,都說法幣不好,咱們就能過去了。”


    “……第三就是要繼續打壓法幣!決不能讓法幣在北方市麵上繼續流通!就像眼下法幣在南方的情況一樣。他們已經實現了外匯管製,也禁止金銀輸出了。可是老百姓還是把法幣當個寶,為什麽?還不是因為沒有其它選擇嗎?因為法幣是南方市麵上唯一流通的紙幣。我們的銀元券隻要做到這一點,咱們就能化險為夷,而且……還能過得比原來更好。”


    “……至於中g倒是一點不用擔心。他們也是誌在天下的,如果咱們奉係垮了,這北方能歸了誰?他們中g眼下才多少人槍?能拿下多少呢?還不是全都歸了孫大炮?現在的三分天下的局麵可就沒有了。所以他們隻能挺咱們,連帶著受到中g蠱惑的那些人暫時也會力挺咱們的。”


    才子就是才子,腦筋一轉就琢磨出一大堆的辦法,比起張家父子和楊宇霆熬了一夜想出來的都要完全。


    張大帥輕輕籲了口氣,臉色稍稍好轉了一些:“馨航果然是我的諸葛亮啊!看起來,咱們這一關還是能挺過去的。市麵我已經下令軍隊出來維持了,隻要中g不煽動工會、農會跟咱們鬧,短時間裏麵應該能維持住的。輿論嘛……北洋、奉係資本辦的報紙自然能把握住,此外就是親中g的報紙應該也能挺咱們。隻是青年黨和國民黨一係的報紙,隻怕……馨航,你有什麽辦法嗎?”


    潘馥蹙著眉毛,搖了搖頭:“這個……不好辦。如果派兵去查封,隻怕國民黨、青年黨要跟咱們打!而且就是不打,也會引起恐慌,眼下穩定是第一位的。唉……要是能出點什麽事情,轉移一下視線就好了。就像中東路、蒙古事變那樣。隻要外患一來……這國內視線也就轉移了,咱們要做點什麽自然就容易多了。”


    “外患?”張作霖突然想到了什麽,猛一拍桌子:“這些小曰本輸了那麽多錢就能善罷甘休?他們一定會派軍隊來搶錢的!”


    潘馥的臉上卻滑過一絲欣喜:“大帥,要是曰本人能和國民黨打起來,咱們可就能解脫了。到時候咱們隻要高舉抗曰愛國的旗幟在後麵搖旗呐喊,讓國民黨去和他們拚個兩敗俱傷……”


    張作霖這個時候臉上卻是凝重的表情,他背著手在屋子裏麵又開始踱步:“這事兒怕不是那麽簡單。連你都能看出來,小曰本和南邊打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麵……難道曰本人就看不出來嗎?他們這迴求得是財!他們的政斧是財閥在背後支持的,眼下這些財閥讓國民黨狠宰了一刀,損失慘重,急於要想辦法彌補損失。至於……這個損失從誰身上找迴來,恐怕是沒有人在乎的吧?”


    “大帥,您的意思是……曰本人要對滿洲下手!”潘馥倒吸一口涼氣。


    ……山東濟南,橫濱正金銀行濟南支店大門口。


    這裏的局麵幾乎就要失去控製了,至少有數萬名手裏攥著正金銀行發出了的麵值不等的鈔票的中國人,將這座氣勢恢宏的銀行大樓圍了個水泄不通。銀行的大門則緊緊閉著……捱過了整整一個上午的擠兌,身為曰本八大特殊銀行之一的橫濱正金銀行,終於支撐不住,宣布停兌了!這一宣布不要緊,原本隻是幾千人的擠兌人群在短短一個多小時以後就發展成了數萬之眾!而且眼見著還在越來越多。看到苗頭不對的正金銀行濟南支店經理忙不迭的給曰本領事館和山東督軍署掛電話,請他們派軍隊來維持秩序。隻是這皖係的軍隊是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倒是擁擠在銀行四周,憤怒的中國儲戶越來越多了!隨之而來的,還有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在整個濟南城裏麵流傳開了。


    “不好了,不好了,曰本人的銀行要跑啦!裏麵的黃金、白銀、外匯已經被他們悄悄轉移走了!”


    “什麽?要跑?他們……不會那麽不講信譽吧?這個一跑,以後誰還敢和他們做生意?”


    “嗨!這不是信譽不信譽的問題,而是要打仗啦!剛剛從青島那邊傳過來的消息,曰本人正準備發兵攻打國民黨統治的上海、武漢,要找孫大炮討迴損失。”


    “啊!那麽說起來……他們真是在上海讓孫大炮的人給坑苦了?”


    “您老和著才知道啊?曰本人這次在上海的公債投機中輸了十幾億銀元!聽說他們的財政大臣已經在家裏麵切腹自殺了!切腹知道嗎?就是用小刀在肚皮上劃一刀,裏麵的什麽肝啊,脾啊,肚子啊,大腸啊,全都流一地!”


    “可是要打仗也不能不還我們的錢啊!”


    “嗬嗬,這個曰本金票我看是要成廢紙了。你們想想看啊,他們要是把咱們打敗了,怎麽肯倒找錢給咱們呢?隻要在條約上寫一條,金票一律作廢,讓孫大炮簽字畫押。咱們就血本無歸了!”


    “可要是咱們贏了呢?”


    “贏了,這錢就更要不會來了。小曰本才多大點地盤,要不是靠著剝削咱們中國,他們能有今天?要是敗了,就得從中國地盤上滾蛋,到時候窮光蛋一隻,你還能拿他們怎麽樣?”


    “那可怎麽辦啊?我的這些錢可是血汗錢啊……嗚嗚……”


    “我看……這個銀行大樓裏麵興許還有點值錢的東西吧?有可能他們的金子銀子還沒完全搬走。要不咱們衝一下?”


    “對,衝進去!不能讓他們跑了!”


    “衝進去!”


    “衝!”


    “衝……衝……”


    “叭——勾!”


    此時不知道是從哪裏發出一聲清脆的槍聲。隨即又有一個聲音大嚷道:“曰本人開槍啦!曰本人殺人啦!他們卷走了我們的血汗錢,還要殺人!”


    這一聲神秘的槍聲,和那一嗓子不知道是誰發出的吼叫,終於點燃了數萬中國儲戶的怒火。濟南正金銀行擠兌事件終於釀成了一場搔亂!那兩扇看起來堅固無比的大鐵門,此時居然被憤怒的群眾一推便轟然倒下。而銀行裏麵卻已經是空無一人了!那些曰本銀行經理、員工,還有維持秩序的浪人這會兒居然都不見了蹤影!看起來這銀行地下是有秘道和別處相連的。


    在一片“衝進去”的口號聲中,近乎絕望的儲戶們一擁而入,將所有能搬動的東西統統搬走。後來的沒有搶到任何東西的儲戶們,則隻好盡情發泄他們的憤怒,將所有能砸毀的東西全部搗毀!整個過程持續了整整一個下午,甚至還殃及到了濟南城裏麵曰本人開設的商店、酒館。而本該維持濟南市麵秩序的皖係軍隊從頭到尾,居然也沒有出現!原來這些段祺瑞養著的大兵們,這一天自己也在“鬧餉”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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